正文 第58章 文 / 亡沙漏
一個月不來,西樓家變化好多,危房外面多了條狗,拴了匹母馬,還用木頭圍欄攔出了一個豬圈,家境漸長。我和川貝正奇怪這事兒是誰幫我們女朋友做的,就發現他家裡有人。我聽見有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在說:「你別哭呀,你哭什麼呀,我又不是想要欺負你,我只是想和你好。」
西樓哭得更厲害了。
他爺爺在床上咳嗽:「畜生。畜生。」
我和川貝衝進去,有個男的正抱著小西樓。小西樓想從那男的懷裡掙出來,力氣又不夠大。川貝大吼一聲,「你他媽幹什麼呢?」
那男的一哆嗦,趕忙鬆手。我認出他是鎮長家的大兒子,小時候仗著自己身份特殊,在我們這兒作威作福,專門拿人家的東西吃不給錢,一副逼樣,還老是欺負小西樓,把他推來搡去,問他是不是小姑娘。後來我和川貝把他套上麻袋削了好幾頓,基本上來一次打一次,這狗逼才不敢來了,就是老在村子外面游來蕩去,看到小西樓眼睛裡就蹭蹭蹭發光。
現在這狗逼居然長得人高馬大的,真是想不到,麻袋都裝不下了。
「你們幹什麼,幹什麼瞪我?!我是來求婚的,吶,看,這些這些,都是彩禮!」他指著門外的家畜,還有屋子裡的魚網、獵弓以及魚乾。我發現床邊還有一套首飾。「你們在外頭浪的時候,都是我幫忙照看這老不死的。」
「怎麼說話的怎麼說話的?」我抱住哭得不行不行的小西樓,「欠揍是麼?」
「我又沒說錯。」賀林梗著脖子,「怎麼,靠我養著,還不許我說幾句實話?」
「誰他媽靠你養了?你做了幾天好人好事,關愛獨居老人,就他媽想讓西樓跟你好,我爸媽照顧他們一家十幾年了,西樓去我家都不讓下廚房的。你有臉?」
賀林瞪著一雙牛眼冷笑一聲,「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段,合著你們幾個吃了拿了,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我謝謝你。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小西樓弱弱地說。
賀林漲紅了臉,然後伸手指了他一下,「媽的現在誰都知道你是個破鞋,哪個女人肯跟你過?哪個男人敢說不要有屁股有奶的要你一個不能產仔的!我好心好意待你,我老婆也准你跟我們一起躲避狩獵日,你還瞪鼻子上臉了。」
川貝一個拳頭就把他揍翻在地。
我四下一瞧,摘下牆上的扁擔遞給西樓,「打。」
小西樓紅著鼻子弱弱地看著我。
「不要慫,就是干。這種人都把你踩到腳底下了,你給他留什麼顏面?!」
西樓還是不敢。
「你不揍我可就動手了。我一動手分分鐘出人命,出了人命我還要在他的屍體上吐口痰。」
西樓終於閉著眼睛揮舞起了扁擔。一邊哭一邊打,然後慢慢找到了感覺,把賀林揍得爹媽都不認識。
他的瘋爺爺在背後說,「打得好。打得好。」
賀林後來連滾帶爬地滾出了西樓家,「媽的等著,你們這一群征服者的走狗,叛徒,你們會遭報應的!寧可發騷把屁股給外人操的!到時候有你們好看的!弄死你們!」
「我跟你拼了!」西樓紅著眼舉著扁擔要衝出門去跟他solo,被我和川貝連連按住。
我就說,男孩子哪有不會打人的,這簡直就像是在說女孩子不會花錢一樣。
「扁擔還是我的!」賀林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朝鎮裡跑去,「媽的明天全給我還回來!」
西樓走到門外打開畜欄,把家畜都往外趕,「滾吧滾吧滾吧。」
然後擦了擦眼淚走進屋裡,把首飾全扔在地上。
他還要再丟魚片干,我和川貝趕忙攔住他,「這個不要丟。」然後拿出從我家帶來的酒。
西樓拿去溫了溫,坐在床邊,和我們一起吃飯。他今天也開始喝酒了。
「這人怎麼這麼傻逼呀,他是腦子有坑吧?!咱們村裡有出過這種奇葩事兒麼?向男的提親,搞笑麼?!」
川貝踢了我兩腳,清了清嗓,「龍隱剛去過你家。」
我白了他一眼,「但是龍隱好歹跟我經過多少事兒了,家裡也沒老婆,更沒把我當成女的。」
「這跟我男的女的根本沒關係,他們就是看不起我。」西樓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誰都看不起我。征服者也好,我們自己村裡人也好。都不是什麼好人。」
「抱抱抱抱——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西樓悶在我懷裡弱弱地哭了一會兒,轉頭把魚片干撕成一小片一小片餵他爺爺吃。
他爺爺突然就抽風了,拉住他的手臂,「火,著火了!」
川貝在他耳邊大喊一聲,「爺爺!你的眼睛生病啦,根本看不見!不要害怕啦!那都是幻覺!」
我拿胳膊肘撞撞他的胸口。
瘋爺爺細小如針的淡藍色瞳仁緊緊盯著天花板,「不……英雄的子孫不可踏進庇護所……那是個陷阱,你們會喚醒所有惡魔的……」
西樓見慣不慣地打了熱水替他擦身。他爺爺一直在害怕得打顫,嘴裡念著「火」、「火」……
「你爺爺好像更瘋了。」我撓撓頭,「要不我們把他接去讓年博士看看吧。」
西樓說,「
我不知道。」
每當讓他做決定的時候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就缺個給他拿主意的人。
「那就這麼定啦!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我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這時,瘋爺爺突然坐起來掙開西樓的手,死死抓住了我。
「彌賽亞……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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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門的時候,心情很沉重。任何一個遇到超自然現象的人都會這樣。但我們一出門,就發現西樓家門外不遠不近圍著好多村民,指指點點的。這富有鄉村情調的場景一瞬間把我們拉到了現實中。我們經過的時候,有個大媽還拉住了我的袖子,「你們跟西樓熟,西樓在學校裡是不是經常被人騎啊?」
「大媽,別以為你抱著娃娃我就不敢揍你了。」
「這背後說說又沒什麼的咯,做了還不讓說麼?哎喲跟征服者睡了,好處又少不了他。做了□□還想立牌坊喲。」
女人們紛紛磕著瓜子應和。男人們不發表意見,但都豎著耳朵抽著捲煙,生怕漏了一個字。
「他是被傷害的!」我大吼,卻覺得自己軟弱無力。
「哦,你們都好好的,就他一個遭了這種事兒。他還真挺出格的。」有個人接話,「算了吧年輕人,們,我敢說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然是個有骨氣的男孩子,早就自殺了。西樓也不是什麼正經人,不然征服者不會找上他,我從他的眼睛裡就能看出來。他從小就這樣。」
媽的我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們在說些什麼?!我們都是希洛人,征服者是怎麼對我們的你們難道都不知道麼?為什麼我們的族人受到了傷害反而會讓你們幸災樂禍?你們都他媽是人麼?是不是反正後天我們都要被殺光了,所以都無所謂?」
「我們會倒霉,但你們這幾個叛徒可就說不准哩,難保不陞官發財呢。」村民說著風涼話,然後都散光了。
我和川貝默默地往村子外走,從岔路拐上鐵軌。我們踢踏著鞋子在老舊的鐵軌上走,月光如水,籠罩著遠處異種出沒的山崖,一輛臥在鐵軌上的火車頭,以及都爛光了的枕木。
「都不是好人。」川貝突然悶悶地說。「有時候覺得代達羅斯說的真他媽沒錯。我們中的有些人就像狗。狗一樣的,操。」
「他們中的有些人也像狗一樣的,比如說盧奇。但也有好人。征服者和我們希洛人中都有。」
川貝沉默了好久,鬱悶地彈了顆煙。「是的,龍隱和沙左還在努力保護我們。不過我敢打賭,村裡有很多人會在他們經過的時候向他們丟磚塊。」
「那還算勇敢的,只是笨的。更多的會跪下管他們叫乾爹。那樣的可就既愚蠢又奸詐了。」
「這個世界很糟糕。」川貝抽著煙輕輕地說。「我真懷疑它永遠不可能變好。」
我們走到火車頭邊,席地坐下,喝著小酒。
小時候我們就愛到這裡玩。走很遠的路,來看一截火車頭。
征服者五百年前入侵了地球,掐斷了我們的科技樹,這火車是個倖免於難的歷史物。曾經我們村裡有很多人想要把它修好。一代,一代,一代,又一代。機械工程師漸漸越來越少了,大家都遺忘了火車,遺忘了機器,遺忘了那些很聰明又高效的傢伙,安於現狀,安於牛馬,也安於給征服者當牛做馬。現在這活只剩下我和川貝在做。我們也不知道修老火車有什麼意義,反正我們就做了。給征服者修了很多機甲,有時候想給我們希洛人修點東西。
但是今天,就這一會兒,我們哪兒都不想幹,哪兒都不想去。
「你的事情怎麼樣了?你還沒告訴我呢,彌賽亞。」
「我?」我想了想,躺在草地上,「後來我拿到了海藍之謎,打開了應許之地,找到了咖啡館。」
「那裡面有什麼?」川貝問我。
「有整齊的街道,有很多很多人,還有各色琳琅滿目的商店。」
「像風暴港?」
「不,不……」我陷入了回憶,「比風暴港還要繁華。那裡沒有空襲,也沒有戰爭。大家什麼都不用怕。大家都生活得很好,因此也並不吝嗇於展現他們善良而真誠的一面。」
「真好。」川貝出神地望著手裡的一點明滅的煙,「真想去看看。」
「但那裡有路西法。他是我的弟弟。」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他沉思了良久,伸手,「能讓我試試海藍之謎麼?」
我從脖子上摘下,遞給他。
他戴在了尾指上。他人高馬大的,手也特別大。
「你有什麼感覺麼?」我仔仔細細歪著腦袋打量著他。
「……沒有。」
「你看到什麼?」
「火車頭,草地,有點喝醉的你。」
「奇怪啊。」我奪過來,想戴上。
米迦勒突然出現並按上了我的手,「你進入應許之地,路西法就會知道。」
「操。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海藍之謎就是access,為什麼川貝沒用?」
「因為你是ai,你自帶讀取功能,但他是人,他需要終端把他的意識轉換為可以進入應許之地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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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說著掃了一眼火車頭,驚呆了,「他真美。」
「wtf?」
米迦勒丟下我自顧自去和火車頭*了。
川貝順著我的眼光望去,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大膽猜測著,「米迦勒?還是加百列?」
「米迦勒。加百列是個內向的小女孩,平常都是米迦勒和我說話……ohsodirty!」
看不見的川貝很著急,「怎麼了怎麼了?」
「他在摸他的煙囪!」
我轉過頭來,努力無視米迦勒,對川貝說:「聽著,你要訪問應許之地,需要一個終端,原理類似年博士鏈接人和處理器的那根金屬線,但要複雜得多。當初的終端可是一個生命維持艙,現在只是一塊寶石。」
「要設計那樣的東西鏈接你……有點難度。」
他話音剛落,一張圖紙飄落在他膝蓋上。
加百列拖著娃娃熊站在他面前,保持著鬆手的姿勢。
川貝卻看不見。
他站起來,茫然又欣喜地四處找她。
然後對著全然不對的方向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