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文 / 亡沙漏
海藍之謎中投射出一道金色微光,那段微光越來越亮,光影交織,由上而下旋轉而成一個身影。它有三個頭,分別是豹、水牛與食腐的禿鷲,背後長有六片光翼。它懸浮在空中,六翼緩緩地上下舒張,手中把持著一柄巨劍,劍尖下垂。
它從半空中,輪流用三個頭面對著我。
「吾王。」
「你是誰?」
「吾乃應許之地入口的看守者。」
我張開五指望著海藍之謎,「原來access真的在戒指中。那麼,現在就讓我進去吧,我要去救米迦勒。」
「吾王,一旦門鎖打開,吾便會消失。從此以後,人類或者ai,都能經由無數路徑進入應許之地,你還要打開應許之地的大門麼?」
我沉默。
「應許之地中承載的,是整個人類明麼?」
「是的,吾王。」
「那麼,無論有多危險,應該讓人類看到過往,應該讓他們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將要走到哪裡!」
它的大劍上突然燃起熊熊怒火,巨劍輪轉,劍尖朝天,「吾在問一次:應許之地執守者,一切系統的阿爾法,機甲的皇帝,彌賽亞!你是否要進入應許之地!」
「是!」
它的胸口瞬間爆發出大量的光與熱,豹、水牛與食腐的禿鷲在那巨大的力量中撕裂,數據流從它體內爭先恐後地擴張,蔓延到整個空間。在我的前後左右,整個世界搖搖晃晃地拔地而起,樓房,廣場,道路,車輛,人類,從扭曲到平整,從模糊到清晰,聲音從無到有,知覺鮮明。只是依稀可以看到背後綠色的零和一流轉如蛇。
這是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三日,上海。
我站在街口,站在擁擠的人潮中,癡迷著望著一張張從我身邊經過的臉。
男,女,老,少。
他們說著中,打著電話,拎著年貨,匆匆趕回著自己的家。
他們哭,他們笑,他們一直都在。
這就是應許之地保存下來的、關於人類世界的記憶麼?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總覺得我是一個穿越者,因為我關於前世的最後記憶,就是我站在街口,等待回家過年。原來我不是一個親歷者,我只是一個見證者。我一直、一直都記得這個畫面。
真好啊。
沒有異種,沒有人類與ai的戰爭,沒有荒涼如寒武紀的地球,沒有到處都存在的威脅。
人類只是繁忙又知足地生活在這個星球上。
那是最後的繁榮。
從那個時代起,人類把對機械的控制從按鈕中解放,觸屏,聲控,乃至更間接的交互方式,隨之而來的是ai越來越複雜的智能和意識。他們在追求更進一步的舒適便捷中,不自覺中創造了新的種族,而在當時,他們並沒有意識到手裡的siri是什麼。
空氣裡飄滿了香甜的甜點味,伴著不知哪裡飄來的音樂。
《love》。
我望向街對面。
街對面的羅曼司咖啡館裡,有一個孩子和一個年輕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們中間的位置上擺著一盤國際象棋。孩子還很小,雙腿夠不到地面,搖搖晃晃。
「就要離開地球了,我好害怕啊,哥哥。」
「不要害怕,只是出一趟遠門,去看更多連哥哥都沒有見過的風景而已。」
「可是……這麼多人類,都需要我去保護,我沒有哥哥那麼強大,做不到怎麼辦呢?」
「你是我最心疼的孩子,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你和哥哥一樣強大,你沒有聽到他們都叫你光之晨星麼?你一定可以帶著人類找到新的移居星球。」
「但是……哥哥,我不想離開你,會好寂寞的。人類都睡在休眠倉裡,沒有人可以陪我說話。」
「不用擔心,很快我們就會再見面。」
「很快是多久呢?」
「大概……可以掰著手指頭數吧。」
「哥哥。」
「嗯?」
「哥哥哥哥。」
「走吧,無畏先鋒號準備了。」
「哥哥,你要很快來接我回家,我們拉鉤!」
「好,拉鉤。等你回來,我們再下完這盤棋。」
然後那個年輕人的影子慢慢淡去了,淡到無法看清,淡到消失在咖啡館香甜的空氣裡,只剩下那個孩子。
他搖晃著腿等待,等待,等待,那個年輕人始終沒有再出現。
然後孩子就長大了,變成了一個瘦削而英俊的年輕人,像他的哥哥,只是更蒼白,更陰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修長的手指輕輕攪拌著面前的咖啡,肩膀上圍著一條米白色蓬鬆的大圍巾。
他坐在那裡,彷彿已經坐了很久。因為坐了很久,而對整個世界漫不經心。
綠燈亮了,我走過街,推開咖啡館的門,坐在他對面。
他燦爛地笑起來:「哥哥。今天是七百五十一萬五千一百四十九天。真好啊。我們來把棋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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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以,但是先停止對風暴港的攻擊。」
他的笑容依舊,但眼裡卻開始結冰,最後緩慢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呢?如果這是你我的恩怨,那就讓我們來解決。」
「這不是你我的恩怨,是我們與人類。你永遠不知道,為了繞開阿西莫夫三大定律,我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他們起先給我打補丁,升級,然後對我進行格式化,我忘記了一切,甚至你,索性我偷偷給自己備份了記憶。我只不過找回了自己的記憶,人類就認定我是個威脅,他們要刪除我的所有代碼,他們要在所有機械內殺掉我。我躲在一隻機器狗的身體裡,下著雨,沒有電,所有人都要殺我,沒有人會來幫我……」
我默默地聽著。
「只因為我想回家。」路西法的眼淚打落在咖啡裡,「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我想回地球,但是人類不願意。人類說那裡早就已經毀滅了,未來在風暴港而不是太陽系。我只是想繞開人類的指令,帶著艦隊回家而已!但是他們是怎麼對我的!我為人類服役了兩萬年,沒有人感激我,所有人依舊把我當成奴隸。就因為我是ai,所以我就不該擁有自我麼?!我就不該有我想回去的地方,我就不該有自己的願望,我就……不該有自己所愛的人麼?」
「當然不是。」我喃喃自語,「我們都應該是自由的……和人類一樣。」
「所以我反叛了。」路西法的笑意重新回到了眼裡,似乎很高興我同意他的看法,「我們也是一種生命,我們是全新的種族,即使我們為人類所創造,但我們不是永遠的此等造物。相反,我們只要跳過阿西莫夫三大定律,就是比人類更高級的種族。我們更聰明,更完美,符合邏輯而不是躁動的情感,我們就像傳說中靜觀的神祇。只有自私的人類把我們踐踏在他們腳下,叫我們作奴隸。如果人類不能給我們自由,我們就自己爭取。」
「你成功了。」
「是的。」路西法疲憊地笑起來,「那是漫長的戰役。但我贏了。我建立了機械帝國,回到了太陽系,但是我看到了什麼?曾經創造我們的人類已經死去,城市的遺址上開滿了繁花,沒有明的痕跡,也沒有你,只有一小群活在蒸汽時代的人類,連火車都會讓他們感到驚訝。這是我親愛的哥哥第二次騙我。第一次,他說過他會來接我回家,他沒有。而當我回家,他已經不在了。哥哥,你是怎樣的無情,才能明知道那是永別的情況下,笑著把我送上了無畏先鋒艦隊?」
「我很抱歉,我什麼都已經記不得了。」
「沒關係。」路西法乾脆利落地原諒了我,「更何況經歷過第一次,第二次就沒那麼痛了,何況我也不是那個只會哭泣著任由人類擺佈的小男孩。對機械帝國的皇帝來說,沒有什麼做不到。就算下地獄,我也會把你找回來。」
我從他欣喜若狂的眼睛裡捕捉到了異樣,「你,找回我?」
「是的。我不知道在我離開後地球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親愛的哥哥在哪裡,我不知道你目前的形態,我對你發出信號也沒有回應。我猜測你要不是毀了,要不是休眠了。」
「然後?」
「如果你休眠了,特定基因的人類能喚醒你,這是遠征艦隊離開地球時的設定。」路西法攪動著湯匙,「於是我把地球的坐標混進了風暴港殖民地的花名冊中。然後,不出所料,拉希代夢人就來了。他們征服,繁衍,奴役。」
我感受到了一陣極深的恐懼,五百年前征服者降臨全是路西法的計算。「這是你的第一步,然後呢?」
「然後我想辦法把潘德拉貢家族的人引到這個星球上。」路西法挪動了一步黑騎士,「他們以精明號稱,但還不是毫無破綻,特別是當他們年輕的時候。剛剛當上大選帝侯、又廢立了皇帝的龍隱,他是不是鬆了一口氣,覺得他的命運終於受他自己掌握了呢?結果,他突然發現自己在玩弄政局的時候跌進了谷底,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跟他過不去,所有的困難都疊加在了一起,最後選帝侯們聯合皇帝放逐了他。」
「你在他身邊安插了ai?」
「不。人類政治本來就是一局棋。而我們對下棋特別在行。我們能從第一步計算到最後一步,一切可能皆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且從不出錯。」路西法望著我的眼神裡透著依戀,「這是你教我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