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文 / 亡沙漏
龍隱把我送到了卡迪許。
年襄直接把我推進了手術室。
龍隱有些慌了。一直拽著我破破爛爛的衣服袖子不肯放手。我看到他發紅的眼眶。
年襄輕輕拽開他的手,」好了,好了。」」他會好好的麼?」
年襄一邊指揮助手給我打麻藥,一邊對他說,「不,他不會好好的。沒有人可以在這麼重的傷勢中活下來,何況已經錯過了搶救時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手術室闔上,我看到他站在門外,望著我,然後被一扇門隔斷。
這一次手術做了很久。
我的意識一直很清醒,所以我很著急他怎麼還不把我推出去。後來麻藥醒了,我痛得不行。年襄又給我打了一針。
打完這一針之後大約過了幾分鐘,所有儀器都開始支裡哇啦亂叫,我覺得很難受,喘不過氣,疼痛愈演愈烈。
除了年襄,所有助手都慌了。
年襄低喝一聲,「抖什麼!快去外面叫人。」
助手問:「叫誰?」
年襄拉下了口罩,「龍隱上校。」
助手都不敢去。
「他顧不上我們的。」
年襄說完這句話,就丟下手術刀出去了。
助手們也都出去了。
我聽見年襄在外面說:「對不起,我盡力了。你最多還有三分鐘……」
他沒說完龍隱就衝了進來,衝到手術台邊,執擰地攥著我的衣袖。他用的力氣如此之大,以至於關節青白。」不許。」他緩慢地搖著頭說。」不許這樣。」
這個時候我渾身發冷,每一次呼吸都很痛,痛得受不了,想去碰碰他。
但是我連碰他的手都沒有啊。
幸好他俯下身來了。
他除掉了他的白手套,攏住了我的臉。
「痛……」我蹭了蹭他的手心,就像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痛也不可以。」
我呼出的熱氣在氧氣罩裡變成白霧,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漏風的聲音,胸口像是壞掉了的風箱。
「好痛……痛得受不了……」我想哭,但是我哭不出來。我身體裡已經沒有多少液體了。
他仰起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溫柔地摩挲了我的側臉。
「我知道了。」他說。
龍隱動作很輕很輕地把我的氧氣罩拿掉了。
我哽咽了一下。
我已經沒有力氣正常呼吸了。
「我……我喜歡你。」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告訴他。
「我知道。」他俯下身來,吻住了我。
手術燈很刺眼。我瞇起了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那個輪廓就是他。
然後他的眼淚就這樣毫無預期地墜落在我的眼裡。
我的瞳孔在這突然而來的溫柔中緩緩擴張,好像被洇濕的深墨。
我身旁的心電監護儀,也在那個瞬間長長地滴了一聲,變成一條直線。
等他起身的時候,我的眼睛上還印著他背光的臉。
永遠,揮之不去。
真好啊,那是,他離我最近的一次。
關於人類臨近死亡的感覺,有很多活著的人寫過各種各樣的論述,我深深覺得那些論述全都是扯淡。第一,沒有一個死人能夠坐起來支持或者反駁他們;第二,我和他們的種種論述,沒有一樣相符。
我,沒有,變沒。
我是說,我的意識。
在年襄確認我的身體死亡之後,我的感覺消失,我再也不能動一根手指,但是我的意識並沒有消失。我還呆在我的身體——或者說屍體內,這種感覺實在令人頭疼。
我看到年襄轉換身份,從醫生變成了入殮師,手速飛快地替我縫合傷口。
我看到我男神靠著牆,哭。
然後川貝和西樓進來了,靠著男神,哭。
年襄把我從頭到腳弄乾淨了之後,把我推往一個單獨的房間。
他走到半路上,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個略顯邪氣的笑容,對著我死氣沉沉的臉。
「嗨,八十萬對染色體擁有者。我等一個近距離研究你的機會,已經很久了。」
他在說什麼?
八十萬對染色體?
研究?
是要對我做什麼啊喂!
更加糟糕的是,我作為一個死人根本沒有辦法保護自己……
「等一等。」龍隱突然從背後叫住了他,「你帶他去哪裡?」
年襄輕描淡寫,「太平間。」
「是麼?」龍隱一步一步上前,空氣中充滿了威壓,年襄
放開了推車,比出了一個防禦姿態,慢慢後退。
龍隱擋在了我面前,隔開了年襄。
「如果讓我知道,你在手術台上耍了小把戲……」龍隱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胸口貫穿傷,心肺嚴重受損,能撐到現在就已經是個奇跡。代達羅斯沒有聽從我的勸告把他強行帶走,我根本無能為力。失血過多,多器官功能衰竭,心臟驟停三次。你覺得他需要我耍小把戲麼?」年襄飛快道。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似乎在用眼神角力,最後龍隱滑開了目光,「抱歉。我需要和他……單獨呆一會兒。」
年襄的態度也軟化了,「家屬最大。」
龍隱目送著他離開。
已經死掉的我鬆了口氣。
龍隱走到我身邊,默默地看了我很久。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就是一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最後,他把軍裝外套的第二粒扣子拽下來,放在了我胸口。
那是征服者的習俗,寓意是……
請你嫁給我。
「你無法拒絕我。」
他說。
話音剛落,整條走廊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一切儀器都在因為電火花纏繞而自爆。病房裡原先漆黑一片,此時到處都是閃電。病床,天花板,治療儀,一切都在辟里啪啦冒著火星,純藍色的靜電像是細小的火花一樣,爬滿了牆壁。
他按了一下耳麥,接通了年襄的通訊。「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有大量未知代碼進入伊西絲,在試圖接管卡迪許,將它與其他學院斷開。」」路西法……」龍隱抽出了佩刀,關閉了耳麥,回過身來親了親我的側臉,」糯糯,我馬上回來。」
他的聲音太過平常,而讓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做這一切,就好像我還仍然活著。
「他是個瘋子。沒有正常人會對死人說話。」我身邊突然傳來米迦勒的聲音。他抱著長劍,一臉平靜地倚著牆壁望著我。」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愛上一個瘋子。」
「你跟他什麼仇什麼怨?還有你幹嘛沒事入侵卡迪許!」」調虎離山。這個瘋子在這裡我不好工作。」」什麼仇什麼怨這麼說我老公!有時間說我老公壞話,不覺得這種時候來關心一下我的狀況更合適麼!」
「你死了。」米迦勒言簡意賅。
我深深地感覺到這就是老公和雇工的差別。」既然如此,你現在來找我一定是為了解決這件事的吧!」
米迦勒看著窗外一臉平淡,「不,我是來提醒你,為了保護你不為盧奇所殺,我打開了』所羅門聖殿』。所羅門聖殿的印記十分特殊,一旦發動,就像是在對整個世界宣告你在附近。路西法一定會追蹤到這裡,要定位白薔薇軍校易如反掌,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媽的我都死了!死了!怎麼離開這裡!你找副棺材把我運走麼!」
「死人可不會殘留意識。」
「……好吧,我死了,又好像沒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是ai。人類的意識會隨軀殼的毀壞而消散,但你聽說過哪個系統會隨著機甲的毀滅而隨之消失麼?當然不會。它只會等待下一次重啟,再不濟還能拷貝到新的機甲上繼續用。」
「wtf!重啟?!拷貝?我他媽需要重啟還是拷貝?」
「你受了很重的傷,碳基的軀殼太脆弱了……」
我簡直撲通一聲要給他跪下了,「米大大,我就要這個身體。我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嚇一跳:鏡子裡面那個純潔善良關鍵是長得很帥的男人到底是誰!我要是不帥了,我也不要活了。」
米迦勒這個面癱思考了一時半會兒居然什麼反應也沒有。
「我不知道如何修復碳基軀殼。」他直截了當,「但也許你身上有自我修復模塊。在你受傷之後你感覺自己有哪些反常之處麼?」
我想也不想:「疼痛。」
「疼痛是一種信息,告訴你危險的存在並且讓你盡量遠離危險源。這是碳基生物保存自身的有益警告。」
「還有……」我突然眼睛一亮,「我很餓。自從我被盧奇砍掉了雙手之後我就一直非常想吃東西,可惜沒有機會。我從來沒有這麼餓過,因為飢餓甚至暴躁、憤怒,我還夢到過我吃掉了川貝和西樓。」
米迦勒恍然大悟,「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你選擇了碳基軀殼,而不是更匹配我們的機甲軀殼。」
「你在說什麼?」
「碳基軀殼和機甲其實都聽命於內置程序在運行,只不過碳基生物的程序,被叫做遺傳密碼。一旦當碳基軀殼受到傷害,遺傳密碼中的自我修復模塊就會啟動,促使碳基軀殼攝入外界的物質,轉化為構建自身的材料。也就是說,碳基生物的軟件,可以直接通過進食轉化為硬件,所以碳基軀殼的自我生長及修復能力,要遠遠強於機甲,它能夠完成從意識到物質的轉換,並且此中還伴有極高的能量轉換率。amazing!」
「說人話。」
「飢餓是一種信號,告
訴你,你需要更多的蛋白質、鈣質。」
「你是說我需要……吃東西?連卡迪許一把手都無法修復我的身體,我只要吃東西就可以?」
「這就是人類身體的初始設定。他們被設定為不停進食,從進食中獲取能量,也從進食中攝取有機材料,修復不斷更新迭代的受損機體。隱藏在你遺傳信息中的自我修復模塊,比普通人類先進得多。我覺得飢餓就是自我修復模塊開始運行時下達給你的指令。」
聽他那麼一說,我覺得吃飯這個平平無奇的舉動,變得深不可測且令人恐懼。
「所以我需要……去吃東西?我死了我怎麼吃東西?」
「首先你得重啟,獲取進食的能量。」
我發覺我陷入了一個死胡同,「我死了,所以我沒法吃東西;我不吃東西,我就活不過來。你這不坑爹麼?」
米迦勒湊過來,用手指撥開我的上下眼瞼,仔細檢查了一下,「能量連1%都不到了,開不了機。碳基生物的能量並不是蛋白質、鈣質,而是糖。」」你、你要給我吃糖麼?」
米迦勒開始一個人喃喃自語:」人體攝入糖……糖轉化成三磷酸甘脂……三磷酸甘脂在不斷循環中放出電子,形成生物電……碳基生命的最終能源形式,其實和ai一樣,都是電能。」他猛地轉頭看著我。」所以呢?你要幹什麼!」
米迦勒二話不說向前伸手,整個卡迪許實驗室中流竄的藍色靜電都像是被不知名的引力源吸引,不斷聚集在他手心裡,那藍白光線在爆炸徐徐膨脹,最後幾乎不能以肉眼直視!整條走廊被照得亮如白晝!
米迦勒走到我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把那一團不斷產生辟里啪啦的光電巨球對準我的胸膛,」彌賽亞,系統重啟!」
我倒吸一口涼氣坐了起來,我的感官突然都回復了。首當其衝的是灼燒胃部的飢餓。然後是我的胸口,殘破的心臟的又咚、咚地跳動起來。我又變成了那個長得很帥並且頭暈、胸口透風、手都沒有的貧困山區的男孩兒。
米迦勒淡淡地站在我身邊,深藏功與名。
「去進食。你需要更多的蛋白質與鈣質。」」我需要更多的蛋白質與鈣質。」我呆呆地重複。
「卡迪許實驗室有許多優質蛋白。」米迦勒一本正經地說,「你覺得龍隱上校怎麼樣?他的肌肉質量很高。」
「滾。」
「不吃人?也對。同類相食會遭受朊病毒的攻擊。」米迦勒有些難辦地打開卡迪許實驗室的地圖,「看來我們得尋找一些跟你的物種相差比較大的特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