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文 / 懸泉
天氣不算太好,太陽有氣無力地掛在厚厚的雲層中,空中灰朦朦一片,有種令人窒息的錯覺。
傅氏家族不愧為名門豪族,祖宅佔據郊區一座小山的半座山頭。紀紹輝在心裡鄙視資本家的揮霍與浪費,但當接待人員把他引進傅家主屋時,他覺得自己之前的鄙視為時尚早了。
壽宴前半部分流程設置在風景優美的室外,雖然是隆冬時節,天氣有些冰冷,但不妨礙眾人的興致與心情。
紀紹輝一露臉,就有幾個陌生男子熱情地走向他,然後熟絡地噓寒問暖。
這時,一個瘦高瘦高的男子突然□□人圈中。男子面含微笑,眼角略微輕揚輕佻,微彎著腰,伸著右手,道:「您就是宏業的總經理紀紹輝吧,久仰大名,我叫傅雲琪,寰宇的副總裁!」
「傅總,您好!」紀紹輝回禮道。
「百聞不如一見,紀總果然是氣宇軒昂,而且真人比電視裡看更英俊瀟灑。」傅雲旗大聲笑道,特意加強了英俊瀟灑這個詞。
「傅總您也一表人才、年輕有為,我都年紀一大把了,哪有和你們年輕人相比的資本。」傅雲琪談吐沉穩老練,三言兩語就博得了紀紹輝的好感。
「好了,我們別互相恭維對方了,紀總第一次來我們傅家吧,我帶你逛逛。」
傅雲琪對紀紹輝的偏愛另外幾人都看在眼中,主人都發話了,再賴著也沒意思,那幾人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留下傅雲琪和紀紹輝兩人漫步在會場中。
傅雲琪雙手背後,笑道:「紀總,你覺得我年紀多大了?」
「25、26吧!」
「您真抬舉我,我都快30了,男人三十而立,可我還一事無成,和紀總一比,真是自愧不如。」傅雲琪的臉上閃過懊惱之色。
「哪有,都坐到寰宇的副總之位,已經實屬不易。如果我30歲坐您的位置,哪有本事與能力坐穩啊……」
傅雲琪眨眨眼,眼中折射出曖昧不清的光,「紀總就愛開玩笑,我應該跟您多學習學習。」
紀紹輝被傅雲琪的話弄的有些訕意,傅雲裝作沒有看到,繼續前行,但是身體若有若無地輕擦紀紹輝。
紀紹輝低著頭,咳嗽一聲。
傅雲琪側著頭,噓寒問暖:「感冒了嗎?山上的天氣冷,你穿這麼點,小心著涼!」
說著,傅雲琪爽快脫掉身上剪裁精良的風衣外套,披到紀紹輝身上,眼中流露出濃濃的關切,「先披上我的,我讓管家幫您取件外套。」
「呃,不用麻煩……」紀紹輝煩字還沒說出口,只見傅雲琪一手托著下巴,目光對著自己上下隨意地掃動,「紀總的身材不錯嘛,我大概知道您的尺寸了,這就讓管家找衣服。」
傅雲琪張羅管家拿外套,紀紹輝受不了傅雲琪明目張膽的好意,言語中多了幾分客氣,打算脫下傅雲琪的衣服,傅雲琪眼快手疾,捏住紀紹輝的胳膊,「紀總別誤會什麼,我是真怕您感冒了,現在是中午,天氣尚算可以,再過一會兒,但等下午兩三點,山裡會刮西風的,我不騙您!」
傅雲琪說的誠懇認真,倒讓紀紹輝有些不好意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表示完關心,傅雲琪換了一個話題,寰宇想與宏業展開商業合作,聽到這話,紀紹輝詫異地話都沒說出來。
傅雲琪笑道:「我說的是真話,能和宏業這樣優秀的公司共事,是寰宇集團的榮幸,您不嫌棄的話,我講講我的合作規劃吧……」
傅雲琪的話邏輯清晰、重點分明,慢慢吸引了紀紹輝的興趣。兩人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談的興意盎然,卻沒有察覺遠處一個表情幽深的男子注視著他們。
談話到中途,傅雲琪有事先離開了,只能匆匆忙忙與紀紹輝互相交換名片。
紀紹輝一人坐著無聊,突然,面前閃過一道黑影。
「傅笑寒?」紀紹輝欣喜地道。
傅笑寒:「……」
「我還正想找你呢。」紀紹輝笑道。
「我看到你和傅雲琪說話。」
「口氣有點酸,你不會吃醋了吧!」
傅笑寒白了紀紹輝一眼,「傅雲琪不是什麼好人。」
紀紹輝轉轉眼珠子,「你們窩裡鬥?」
「哼,他也配?」
「傅笑寒,別妄下定論。說不定人家已經鬥過你了。」紀紹輝道。
「不和你一般見識。」傅笑寒甩下這句話,站起來打算離開,他特意繞到紀紹輝身邊,俯身道:「紀紹輝,傅雲琪是gay哦,而且喜歡玩年紀比他大的!」
傅笑寒趁眾人沒注意,捏了一把紀紹輝的臀肉,再次強調:「紀紹輝,這是傅家,你的屁股安分點兒。」
紀紹輝氣的想罵娘,又回想之前與傅雲琪相處時的細節,傅雲琪好像真對他有那麼些興趣,但言行卻無過分的暗示,紀紹輝有些搞不清傅雲琪心裡在打什麼鼓。不過,他不反感這個年輕人,倒覺得傅雲琪一言一行中蘊藏的風度與魅力,比傅笑寒那個小子更適合做傅氏的總裁。
過了大約半小時,所有賓客全部到齊,傅老爺子如眾星捧月般緩緩走向人群的中心,雖然是七十歲的高齡,頭髮花白,皺紋滿臉,但傅榮的身體看起來十分硬朗,思維和談吐與年輕人相差無異,面色紅潤,顯然很享受這種喜慶熱鬧
鬧的日子。
「大家都就坐吧!」傅融揮揮手,像皇帝般指揮眾人就坐。
傅融前兩次過生日,傅笑寒都坐在傅融旁邊的佳座,但今天,傅笑寒被安排在五六人之外的下座,取代他位置的則是泰然自若的傅雲琪。
禮儀客套地說完祝賀詞,請傅老爺子上台講話,全場所有目光不約而同集在傅融身上,傅融低聲道:「雲琪,扶我上台。」
「知道了,爺爺。」傅雲琪恭敬地低著頭。
「我讓張經理準備的件準備萬全了嗎?」
「嗯。」
「好,到時雲琪你別下台,我有重要的事情宣佈。」傅融拍拍傅雲琪的手,神態威嚴,陶醉於他主宰於一切的盛會。
看著禮儀台上的老人,紀紹輝覺得挺有意思的,過個生日還要像宣佈國家大事般隆重,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很習慣傅融這套排場,傅融是龐大家族的中心,又是商業帝國的掌權者,是許多人心中難以逾越的神話、王者。
除此之外,紀紹輝敏銳地察覺到,會場裡的男性大都身穿正裝,氣質內斂沉著,端坐在椅子上,與懶散隨意的常人不同,透露出對傅融的尊崇與敬重。
傅氏的名氣之所以全城皆知,是因為傅氏曾經控制著一股地下勢力,說直白了,就是搞黑|社|會的,是地方的霸主。現在傅氏的這股勢力已經洗白的差不多,組織有正規完善的管理制度,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也不信奉舊時那種打打殺殺、暴力血腥的生活,依然低調繁榮的生存在龍城的土地上。
紀紹輝掃視一圈會場,發現挺多有趣的現像,比如傅九是另一桌的靈魂人物,身邊卻是傅笑寒的竹馬夏如笙。
在人群中找到傅笑寒端正筆直的背影,紀紹輝想起了朋友的一些閒言碎語,紀紹輝對傅笑寒目前的情況略知一二,也聽聞過傅雲琪上位一事。他以前在心裡苛責過傅笑寒的自負偏執,但真正親身處於這個與普通人家有天翻地覆差別的環境中,紀紹輝多多少少能理解傅笑寒的苦衷。
傅融手中拿著一份件,高聲道:「下面,我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宣佈,寰宇集團的總裁將由傅雲琪擔任,讓我們祝賀我這位優秀的孫子。」
台下瞬間變成滾開的熱水,眾人一片嘩然、神色各異,一會兒望望倍受矚目的傅雲琪,一會兒瞅瞅面無表情的傅笑寒,然後暗在心裡將兩人作比較。
傅笑寒外表看似波瀾無驚,但沒有人發現他藏在身後的微微顫抖的拳頭。
傅融更換總裁的宣告突如其來,他以為自己幻聽了,但是當人群中投射來無數的同情他的目光,傅笑寒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跌進萬丈深淵,連呼吸的能力都逐漸喪失掉,全身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身邊的喧囂離他越來越遠——
傅融徹底拋棄了他!
他的努力、他的決心、他的宏圖,傅融連一個解釋的理由都不給離,就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傅笑寒強忍著不使自己長期壓抑的怒火暴發,安靜地坐在座位上,放空自己,放空了長久以來壓迫他的千斤重任。
傅雲琪向眾人客套地說了幾句話,然後體貼地扶著傅老爺子先回屋內。
傅雲琪說的不錯,山裡起風了,只不過,這場風比平日來的更早更猛。
壽宴在室內舉行,眾人紛紛走進高大奢華的西式建築物中。
傅笑寒呆坐在原位上,身邊的人不約而同地起身,讚美新總裁的聲音此起彼伏,那風光的時刻,他曾經也享受過。但如今呢,無一人記得他,無一人肯定他。
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然後掩住嘴,不知道在偷笑什麼。
夏如笙推著傅九的輪椅從他身邊經過,倨傲的目光別有深意,似乎嘲笑一個不自量力的婁蟻。
夏如笙眼中泛著淚光,想停下來撫慰他最敬愛的哥哥,傅九沙啞的聲音低沉漠然:「如笙,走吧!」
「九叔,我……」夏如笙的聲音帶著哭腔。
傅九的神態有不容抗議的威嚴:「如笙,推我進去。」
夏如笙害怕傅九發怒遷就於傅笑寒,只能心裡急切的祈求傅笑寒別出什麼意外,自己搞定傅九後,就來陪伴他。
世界在旋轉,身邊的人走走停停——
傅融走了,傅九走了,連他最喜歡的夏如笙也拋棄他了,不知過了多久,傅笑寒免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腳麻木。
前一秒還身處天堂,下一刻卻身置地獄。
冷風撲簌簌打在臉上,傅笑寒恍恍惚惚,又覺得這一切彷彿是一場荒謬杜撰的夢魘,像暗黑的漩渦般在吸引他下沉,下沉,下沉。
「叮——」
高腳杯相碰的聲音。
傅笑寒墨黑的瞳仁中印入一個面帶笑意的男人,傅笑寒竭盡全力闔起眼簾,為什麼,第一個走到他身邊的人會是他?
紀紹輝款款坐在傅笑寒身邊,淡笑道:「傅笑寒,我今天才發現了,你們傅家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可能吧。
「傅笑寒,走,老哥陪你喝兩杯。」
「你小子剛才還對耀武揚威地罵我管住屁股,怎麼現在就像曬蔫的茄子,真是該打,該打。」紀紹輝說著,揚起大掌,照著傅笑寒的後腦勺用力一
扇。
傅笑寒睜開眼,一言不語,怒視著得意洋洋的紀紹輝。
「真像個娘們兒,不帶勁兒,走,傅小娘們兒,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紀紹輝自然地抓住傅笑寒的手,兩人拖拖拽拽,七拐八繞,費了將近半小時走出才走出傅氏那扇三米的鍍金大鐵門。
紀紹輝給門衛講了一聲,沒過幾分鐘,有人把紀紹輝的車開出來了。
「小娘們兒,上車!」紀紹輝紳士地打開車門。
「我不上。」傅笑寒回過魂兒,用力甩開紀紹輝的手,打算往回走。
「喂,傻逼,你他媽給我上車!」紀紹輝突然高聲怒吼道,又朝傅笑寒的腦門甩了一巴掌。
遠處茂密的樹林中飛出幾隻受驚的鳥,兩個門衛打了個用力的冷顫,結結巴巴地道:「先、先生,您嚇著了我、我們……」
「沒你兩的事,閉嘴!」紀紹輝指著畏畏縮縮的門衛。
「你想回去,還嫌沒出夠丑?」紀紹輝冷冷地靠在車頭。
傅笑寒全身一征,猛力提起拳頭,帶著呼呼的風聲打向紀紹輝的正臉。
紀紹輝沒躲的及,側臉挨了那凶狠的一拳,臉立刻青腫起來,紀紹輝往地上啐了一口粘稠的血沫子,陰狠一笑,轉身走向後備箱。
傅笑寒低頭行走,肩部驟然被重石砸擊似的,身體裡響起骨頭快要碎裂的聲音,傅笑寒想回頭,但身後的人沒有給他多餘的機會,剎那間,耳邊掃過冷厲的風聲,另一邊的肩膀也傳來麻木的鈍痛。
傅笑寒手上使不出力氣,就感到一根繩子麻利地將他捆了個紮實。
緊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傅笑寒還沒從疼痛中緩過氣,就被紀紹輝五花大綁地扔進後座。
「先生,你……」兩個門衛嚇傻了眼,哆哆嗦嗦的,趕緊按下對講機的通話鍵。
紀紹輝黑著臉走上前,奪過那兩個機器,扔在地上,毫不客氣地用腳踩成幾塊。
引擎響動的聲音,紀紹輝從後視鏡裡望了眼和他乾瞪眼的小娘們兒,揚起嘴角,然後打開音響,輕踩油門,新買的大奔平穩地往山下駛去。
傅笑寒打斷跟音樂哼哼唧唧的男人,緩聲道:「紀紹輝,你什麼意思?」
「說你傻還真是傻,你留在那裡只能當活靶子,你覺得很好玩兒嗎?」
傅笑寒苦笑,「那是我的私事,我現在跑了,才會如他們所願。」
紀紹輝道:「如就如了,你不正常,你們一家子都不正常,落井下石的事我經歷多了,但一家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還是一回見。」
兩人沉默不語,只剩高亢嘹亮的歌聲飄蕩在車內。
一朵白色的小東西飄在紀紹輝的車窗上,兩朵,三朵,一分鐘後,整個天空白茫茫的……
紀紹輝輕聲感慨:「下雪了」
傅笑寒閉上眼睛,疲倦仰靠在真皮椅背上,
紀紹輝關了音樂,平靜地道:「回市區還要一會兒,我不說話了,你一個人靜下心想想。」
外面冰天雪地,車內溫暖如春,兩人各懷心事,卻不知道他們終將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