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真相(二) 文 / 一枚銅錢
第六十七章真相(二)
柳定康醒來時,腦袋昏脹,迷迷糊糊看見床邊坐了個人,耳邊卡擦卡擦作響,揉揉眼看去,嚇了一跳,「喜喜,你在做什麼?」
殷氏瞥了瞥他,手中剪子仍在剪手中綢緞,無以發洩心中怒氣,「剪小人。」
柳定康坐起身問道,「哪個小人,為夫跟你一塊剪。」
殷氏輕笑,「邢大人和邢夫人。」
柳定康以為她氣的是關春華的事,當即賠笑,捉住她拿銀剪子的手,說道,「這事你怎麼還記在心裡,邢大人是我多年好友,你這樣背後剪他,為夫可要難做了。」
「好友?」殷氏站起身大聲道,「我倒還沒見過那樣不要臉的好友。」
柳定康臉色微沉,「喜喜。」
「呸。別喊我,我殷喜喜怎麼會嫁給你這種笨蛋。」殷氏坐下身將碎布剪刀扔掉,看著已生氣的丈夫,說道,「你要罵我麼?」
柳定康倒緩了神色,悠悠道,「才不氣,我是笨蛋你也嫁,可見你也是笨蛋。」
殷氏哭笑不得,「是啊,都是蠢人。三郎,那邢大人當真不是好東西,你就不覺得子元長得不像你,卻像極了邢大人?」
柳定康驚道,「你這是什麼胡話?」
「我說,你十成是給人當了便宜爹!」
但凡男子都有兩件事是不能接受的,一是被人戴綠帽;二是給人當便宜爹,白養了兒子。她這話將兩頂帽子扣來,聽得柳定康心裡十分不舒服,「你還是繼續打小人吧,至少不傷人。」
殷氏就知道他不信,對著屏風後頭說道,「過來吧。」
柳定康聽見聲響,往那看去,瞧見來人,詫異,「春華?你怎麼來了?」
關春華生得秀氣,眉眼微帶嬌媚,走路倒非楊柳隨風姿態,有那麼幾分風流,卻也不像是水性楊花之人。她只走了幾步,離得稍遠就跪了下來。殷氏冷聲,「離得那樣遠,話也得說大聲些,讓外頭的人聽見了可怎麼辦?」
關春華一聽,急忙跪著上前。瞧得柳定康堵心,這根本是正房教訓小妾,若是他真納妾回家,妻子肯定不會給好果子對方吃,鬧出人命來也極有可能吧。
殷氏見她跪好了,才懶懶道,「我問你,柳子元其實是邢大人的種,並非我家三爺的,可對?」
關春華來時已經知道今日要見她定不是為了尋常事,先前又聽柳定康說過邢大人回京的事,方才在屏風後也聽了幾句,自知殷氏四年來未找她麻煩,突然要見,肯定不一般。默然半晌,才低聲,「太太這話冤枉妾身了。」
「那可要我捉了你兒子來跟三爺滴血認親?」
關春華臉色微變,柳定康急了,「喜喜你……」
「閉嘴。」殷氏真要發瘋了,「三郎你別說話!」
柳定康立即閉了嘴。
殷氏冷眼盯著她,說道,「你兒子跟邢大人可長得不是一分兩分像,三爺天天瞧著看不出來,我可是個眼尖人。你若不老實說,我這就抱了他送人去,讓你一輩子瞧不見。」
關春華差點跪不穩當,滿目絕望看向柳定康。目光剛觸及,就被殷喜喜擋了視線,更是絕望。
殷氏挑眉說道,「看來你是不要這兒子了,那我去尋個人家送走。」
「夫人。」關春華終於是癱在地上,狠狠叩了三下頭,撞得地上咚咚作響,再抬頭眼中含淚,「若說了實話,我們母子也活不下去了。」
殷氏冷笑,「你活不活得下去與我何干,但是我送不送走你兒子,就跟你有關係了。」
關春華咬了咬牙,「我說,可您要給足夠我下輩子過活的銀子。」
殷氏恨恨地啐她一口,「就算你不說,我將你賣到窯子去,把孩子丟給叫花子,三爺也不會怪責我。你要銀子,我偏是一個子都不給你。看來你是不打算說了,那我現在就給你瞧瞧什麼叫給臉不要臉。」
關春華完全沒想到她竟是軟硬不吃,愣得不知要說什麼好。
殷氏又道,「你當我們殷家人是吃素的麼?這些年你做外室過得好,只是因為我沒找你麻煩。三爺跟我是夫妻,我們兒女都有,哪裡會在乎你那小雜種。如今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孩子就是邢大人的,你還想訛我們的銀子,我不將你丟去餵狗就是發了善心,你也該謝謝菩薩了。」
「你……」關春華氣得臉色發青,偏對方氣勢滿滿,也不敢多說。
「你不說,那就讓我幫你說了。」殷氏擰著帕子說道,「當年三爺說,他去邢家做客,喝醉了酒,起來就見你躺在一旁。不管你可否有同三爺行了好事,但三爺不曾說你落紅之事,那定不是清白身子了。身為奴婢,能要你身子的定是主子。邢大人一房獨住,兒子尚小,那只能是他要了你身子。」
關春華默然不語,只是聽她說。
「邢夫人也不是個軟脾氣的人,想必待你並不好。家中也沒見有妾侍,你又是她的陪嫁丫鬟。假設是邢大人要了你的身,你又有了身孕,邢夫人一直無子,怕你生了個帶把的,不想讓你得了風采,恰好你又伺候了三爺,於是順水推舟,把孩子說成是三爺的,讓你跟了三爺回京。這些話我說的可對?」
柳定康本來還覺得妻子過分了,聽了這些,很是震驚。仔細想想,卻又並不是沒可能。當初邢夫人盛情要將丫鬟給他時,他也覺得略微奇怪。如
今想想,好似真是那樣。
關春華見事已至此,再狡辯無用,終於是癱坐在地,未語淚流,「賤妾不得不那麼做,若是不點頭承認那是三爺的孩子,夫人她不會放過我,即使老爺納我為妾,孩子也活不成的。」
柳定康驚得說不出話,「你你你」了好幾聲,最終還是重歎一氣,這綠帽,真是大得要將他整個人都罩住了,已快沒臉見妻子了。
關春華又道,「當年賤妾絕沒想法要爬老爺的床,是老爺他……」她顫聲道,「夫人說,若我敢跟老爺說出有孕的事,就將我杖斃。可如果我跟三爺回京,就將賣身契還我。賤妾不敢……不敢說出真相,因此才瞞了三爺三太太,求您們饒恕。」
聽得真相,殷氏心裡可算是順心了。
被戴了頂大綠帽的柳定康已經抱著被子躺下了,氣得不能說話。
關春華仍在求饒,求到最後,只求能放過她的兒子。殷氏聽得煩心,擺手,「你先回去吧。」
見求不動她,知道這是個鐵心人,關春華無法,只好先行離開。
殷氏見柳定康還躺著不動,推了推被子,「三郎?」
柳定康心氣不順,「作甚?」
「你還要衝我發火不是?」
柳定康默了半天,才道,「沒有,只是覺得……對不住你。」
殷氏頓了頓,「哪裡對不住?」
「哪裡都對不住……讓你難受了這麼多年。」柳定康緩緩起身,憤憤說道,「為夫這就去跟邢大人斷交!」
「等等。」殷氏攔住他,「你同他斷交作甚,錯又不在他。錯的是邢夫人,她讓我膈應了四年,我便要膈應她四十年!」
柳定康見她眼底浮起陰冷之氣,竟……不覺得驚怕,反而覺得十分解氣。只想跟她說——去吧,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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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今年熱得快,涼得也快,轉入秋季,秋風送爽,夾著絲絲蕭瑟意味。
管嬤嬤接柳雁下了車,在門外往裡瞧了好幾眼,覺得頗為奇怪,「姑娘,不是說今日有新學監來麼,怎的跟往日無異?先生們不出來迎客?好似也沒清掃清掃吧?」
柳雁擺了擺自己的辮子,長了許多,老是晃到前頭太礙事了。她愈發羨慕女班裡的其他姐姐,挽的髮髻輕便又好看,她早上同嬤嬤說也要那樣的,還被眾婢女笑話了,說還要等五年才能梳那樣的髮髻,好不惱人。
「我們薛院士才不樂意做這些諂媚的事,愛來不來,還當爺伺候,美得他。」
管嬤嬤好不驚訝,「姑娘你這是跟誰學的話?切不可再說這樣粗俗的詞兒。」
柳雁摀住嘴笑了笑,最近看了許多話本,裡頭的綠林好漢說話都是這麼個調子,她倒覺霸氣極了。
進了書院,到了立冬女班,她又看了一眼那在最前排的位置,想到冷先生說的那些話,愈發覺得是有道理的,只是心裡還是覺得不舒坦。一直享有的優待沒了,不得不讓她鬱結。這一想反倒有些明白為何那些古國舊朝每每變法便難以推行,變革者更是常落得淒慘下場。晁錯削藩策、吳起變法、商鞅變法,每個人都不得善終。無怪乎薛院士說,若要推進變革,便要有必死的決心。
說到死,柳雁也是經歷過一回的人。被綁匪困在山洞裡九死一生,那時她就知曉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沒了。可為了一國繁盛而割捨自己僅有的命,她想不通為何有那樣大的決心,死明明是件很恐怖的事呀。
「喂,小丫頭在想什麼呢?」
柳雁聽見前桌叫喚,這才回神。前桌的姑娘年十七,名喚阿這,父親是禮部侍郎,她為第三個小妾所生。生得並不算貌美,只能算是端莊。脾氣極好,待誰都和氣,也是女班裡最樂意搭理她的人。
阿這笑道,「你是在憂國憂民呢,還是在想蕩鞦韆撲蝶呢?」
柳雁說道,「在想往昔古國推行變法的事。」
不等她說話,旁人已瞧她一眼,笑意輕輕,頗為不屑,「小小年紀就想這些,未免太不自量力。」
阿這笑道,「晴姐姐,話可不能這麼說,哪怕是五歲孩童,能想到這點,也是要敬佩的。可不能因為雁雁年紀小,就這樣瞧不起她。冷先生能同意她進來,也算是承認她非庸才了吧。」
宋晴一聽,可算是被她逗笑了,「阿這,你這話可是間接誇讚了自己?」
阿這嬉笑道,「晴姐姐果真是聰明人。」
「胡鬧,快坐好吧,先生要來了。」
阿這應了聲,這才轉身端坐。柳雁覺得這姐姐十分好,為她解圍了。這從背後看得仔細了,才瞧見她脖子上未被發遮掩的地方,好似隱隱有紅痕,想是被什麼傷著了。想看得仔細些,就見冷先生進來,忙坐好。
冷玉坐下便說道,「新學監今日過來,若是巡視到這,你們不必驚慌。」
人未來,柳雁已對他有了敵意,只因從薛院士的隻言片語中可以得知,那包學監非善茬,總覺會給薛院士和書院找麻煩。否則那老學監在書院一直相安無事,聖上犯不著換個行事作風一樣的人來吧?
不過半個時辰,一課將完,就見門口明朗光源被遮擋住了。眾人往那看去,只見個身材頎長,方臉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站在那往裡看來。似乎是見了滿堂女子,又退了兩步。
冷玉往外瞧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執書說道,「明日
日問難,每人備至少一個問題,辨不過三句者,不通。」
柳雁早就聽聞大班有問難這一課,不解故問、疑惑故問等等,只是眾人皆以問倒先生為榮,也算是一種窺見學識進亦或退的法子。想到能跟先生舌戰一場,她已覺歡喜。
「怎會有個小姑娘在此?」
聲音渾厚,抬頭看去,正是那中年男子所說。一時滿堂寂靜,猜到他就是那新來的學監,否則怎會這樣多舌。
冷玉說道,「稟包學監,我們素來以學識分人,十歲已有雙十年華的天分,自然可以出現在這。」
薛院士在旁笑道,「冷先生所言甚是。」
包天同語調沉沉,「可也未免太過離譜了。及笄後的姑娘本就該尋人家嫁了,還在外面走動,對姑娘名譽損害極大。如今還讓個黃毛丫頭一同聽講,豈非是要讓她覺得十七八歲的人就該唸書,不該嫁人生子?」
柳雁只覺這人好多事,她如何了怎樣了關他什麼事。
冷玉說道,「常言有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學監竟要代人父母管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婚事來,未免太不妥當。」
柳雁認真點頭,就是,她爹娘都不曾說,被這肉包子說可真不舒服。
包天同目光灼灼,盯了冷玉好一會,才道,「此事我會記在冊中,遞交聖上。」
「其實大可不必呀,皇伯伯是知道這事的。」柳雁站起身字正腔圓道,「中秋我隨爹爹進宮赴宴,皇太后和皇伯伯還誇讚我天資聰穎,叫我好好唸書來著,所以學監大人不必浪費筆墨了。只是皇太后曾說盼著女班能出幾個能獨當一面的女官,可照學監的話,看來女班還是不要的好。這裡的都是壞姐姐,跟不得,又哪裡能出女官嘛,皇太后是看走眼了。」
見她說得一本正經,嚇唬人還一臉純良,看得薛院士差點沒忍住笑,偏頭乾咳一聲,說道,「放肆,怎能這樣頂撞學監,快快坐下。」
包天同未跟柳雁打過交道,還以為這孩子真要跟太后說那些話,臉色略顯難看,「本學監何時說過女班不要得好,休要胡說。」
柳雁可沒說胡話,太后和聖上確實有誇獎她,還賜了金如意,囑她好好唸書。她就算再怎麼胡來,也不會說這種會掉腦袋的謊話。見包學監立刻服軟,眉眼當即笑如彎月,「原來是學生想錯了,再不會胡說了。」
薛院士終於又尋得柳雁一個長處——撒謊收放自如。
包學監絕非是笨人,只是對個小姑娘並無防範心,不願多惹麻煩,便巡視下個院子,沒有再多留。
等他走了,冷玉才道,「其餘人休息,柳雁,你抄一遍《心經》。」
別說柳雁,就連其他姑娘也沒想到她竟受了罰,紛紛問道,「先生,這是何解?」
冷玉淡聲道,「自大。」
柳雁不服氣,「學生如何自大了?」
「你這些話若換做其他人來說,包學監可會信?自然不會。你倚仗的是你的年紀,他是覺得你是小姑娘,定不會有那種陰險心思,所以才沒多想,讓你僥倖過關。」
柳雁駁道,「我確實是個小姑娘,那為何不利用自身優勢同肉包子學監理論周旋?等我長大長高了,想用這法子也沒用了。若我在山道上遇到山賊,我難道要跟個大人那樣同他們較量?而不是利用我是小姑娘的身份,讓他們放鬆警惕再尋機會逃走?」
冷玉這才看她,這道理是沒錯,「包學監可是過路人?」
「不……是。」
「對,包學監往後都要留在這裡,甚至會常見。他一日不知你秉性,難道一個月、半年都不知?你是要一直裝傻麼?」
柳雁語塞,她完全沒想到這點。
冷玉又說道,「《心經》抄三遍。」
柳雁已如打蔫茄子,「喔……」
屢屢敗陣,柳雁盼著從冷先生那裡掰回一局,雖然暫時來說好像不大可能。在這裡,果真跟小班不同。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有心火在灼灼燒著,怎麼潑冷水都滅不了。等冷玉走了,阿這笑道,「我幫你抄一遍吧。」
柳雁搖頭,三遍就三遍,權當練字。片刻她倒想起件事來,狐疑道,「剛才薛院士陪著肉包子學監進來,還沒說這人是誰,先生就先稱呼他學監了?他們兩人認識麼?」
宋晴在旁笑笑,「約莫是見到薛主洞在一旁,猜到他是新學監罷了。更何況若真認識,哪裡會招呼也沒打。」
「不對呀,先生不讓我頂撞肉包子學監,可先生都頂撞說了什麼媒妁之言來著。」柳雁惱了,「先生不鎮定,她才該抄三遍《心經》!」
話落,旁人皆是捧腹笑倒。唯剩柳雁心有疑惑,當真奇怪呀。
傍晚放堂回去,果真哥哥和齊褚陽都在說新學監的事。柳雁聽後哼聲,「就是個方臉肉包子。」
柳長安好奇道,「妹妹怎麼字字嫌惡?」
齊褚陽笑道,「定是包學監開罪了你。」
「嗯。他說女子不該唸書做官,日後要嫁不出去的,還當面指了我,說我這小姑娘不應在這,否則以後要變沒聲譽的壞姑娘。」柳雁跺腳,「方臉肉包子,多管閒事。」
柳長安啞然失笑,「我妹妹這樣好,哪裡會找不到好人家。」說罷又對好友說道,「對吧?」
nbsp;齊褚陽沒想到他怎麼突然將話丟自己身上,怎麼答都不合適,最後點頭應了一字「嗯」,好在好友沒再問。
柳雁托腮歎氣,「還得抄書呢,三遍。」她瞇眼笑笑,「齊哥哥,你幫我餵馬好不好?」
柳長安已是搖頭,「得,這是變著法子偷懶。」
齊褚陽倒不介意,笑道,「好,只是下回你不能說九九更親近我了。」
柳雁這才想起馬兒再不能跟他親近了,當即說道,「不要你餵了,我自己去。」
「對了雁雁,你們立冬女班的先生,可是姓冷?」
見兄長提起那盤冷面,柳雁更覺頭疼,「是呀,閨名獨獨一個玉字,是個很不苟言笑的先生。」
「這就對了。」柳長安跟齊褚陽說道,「那傳言只怕不假了,冷先生確實是被革職後才到書院任職的吧?」
齊褚陽說道,「傳聞是如此。」
柳雁插話道,「這傳聞我也聽過。」
柳長安見她如此淡定,笑笑說道,「那妹妹定有一件事不知。」
自認是百曉生的柳雁不服氣地問道,「什麼?」
「包學監是冷先生的丈夫。」
柳雁愕然,差點沒從位置上跌落,「什麼?」
那肉包子和冷面先生是夫妻?!
等等,她好像當著冷先生的面說包學監是肉包子?
所以這才是她要抄三遍書的真相吧!
柳雁抱著腦袋蹲身,馬車顛得再舒服也不能顛散她心頭懊惱。要是知道他們是住一塊的,她一定會老老實實坐在那。一個冷先生就夠了,竟還多了個冷學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