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個任務(完) 文 / 華玫
再次恢復意識,林俐發現自己又置於那個奇異的黑暗空間裡,無邊無涯,不見來,不見去,仿若時間黑洞。
林俐的心怦怦地跳著,以往的九次任務,她只是平靜地等著,等著復仇女神的來臨,等著女神給她看每個故事裡相關人物的最終結局,等著女神給她的父母這樣那樣的獎勵。
這次不同。
這次,她已預先知道了獎勵——她將獲得重生。
砰,砰,林俐的心,一下又一下,跳得壯烈。在這壯烈的心跳聲中,她焦急地等待著女神的到來。可是時間彷彿凝固住了一般,她的前方就是不見光亮。難道女神改變出現方向了,林俐茫然四顧,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突然,在她的正前方,現出了一團隱隱的光,林俐的心猛地一跳,女神來了!那團光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越來越亮。隨著那團光的不斷靠近,林俐的心跳也變得越來越快,以至於她不得不作了好幾個深呼吸。
終於,如煙似霧的光球在林俐面前停住,名高壯的復仇女神從光球中踏霧而出。
「你好!」最先出現的提希豐兩眼放射著有些嚇人的紅光。
「您好。」林俐微笑著回答。
「祝賀你圓滿地完成了所有任務。」第二個出現的墨紀拉對林俐表示祝賀。
「謝謝!」
最後出現的阿勒克圖比較乾脆,「你是不是想看那女人最後的下場?」
林俐也不跟阿勒克圖客氣,「是的。」
阿勒克圖二話不說揚起手中的蛇鞭,向前甩去,呼嘯聲中,那道如夢似幻的神奇銀幕再次出現。
大概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這面銀幕了吧,林俐想,心裡有些難過,還有些不捨。不過,當銀幕上出現畫面時,這些難過與不捨,很快就被她拋到了腦後。
銀幕上,出現了一間陰暗的牢房。一面是堅硬的石壁,兩面是灰色的磚牆,另一面是冰冷的鐵柵。牢房裡沒有窗,只在牆壁的凹槽處放了一盞小小的破油燈,油燈裡放著一根燈草。牢房裡也沒有床,地上胡亂地鋪著一些稻草,有的地方鋪得薄一點兒,有的地方鋪得厚一點兒。牢房的角落裡放著一個類似恭桶的東西。
牢房不大,裡面關了四個女犯,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破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林俐目光微閃,覺著自己是看見范香凝了。只不過這個范香凝,和她在泰來客棧看見的范香凝有很大不同。
泰來客棧裡的范香凝,富泰雍容,衣著精美華貴,鬢髮一絲不亂,插金別玉,目光犀利。而銀幕上的這個范香凝一身老鼠灰的罪衣罪裙,前胸後背上各印著一個大大的「囚」字,朱紅色的字,圈在朱紅色的大圓圈裡。鬢髮蓬亂,灰白相雜,金也不見了,玉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深褐色的木簪,沒有任何花紋雕飾,跟普通人家的烏木筷差不多少。她的目光也不再犀利迫人,而是又呆又直,渙散無神。
每個女囚各自據了一小塊地方,一個勾僂著身躺在稻草堆裡,不知是死是活。一個靠坐在一側的牆壁上,半閉著眼。另一個和這個姿勢差不多,只不過眼晴全閉上了。
范香凝在最裡頭,縮在了石牆和磚牆形成的角落裡,兩手合抱著屈起的雙膝,目光直直地,不知在想什麼?突然,銀幕外響起了一個聲音,林俐眨了眨眼,意識到,這是是范香凝的聲音。
可是,范香凝並沒有張嘴。
林俐不解地扭臉看站在她身旁的提希豐,提希豐盯著銀幕,「這是她的心聲。」
林俐收回了目光。她倒要聽聽范香凝都說了些什麼。
范香凝的心聲聽上去蒼老又疲憊,「寧兒,對不起,原諒娘吧,娘也不想那麼對你。可是,只要有你在,你弟弟就永遠也成不了梅家的嫡長,不能繼承梅家的家業。是呀,娘很自私,只想著自己的親生兒,可是天底下,有哪個當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好。要是再有一次,娘……還會那麼作!娘不後悔!」
林俐一聲不響地盯著銀幕上有若木雕石塑的范香凝。
「寧兒,」范香凝的心聲絮絮說:「這輩是娘對不起你。來世,你來作娘的親生兒吧。娘一定好好待你,把這輩欠你的,加倍還給你!」
林俐的眼睛濕潤了,她不想說自己被范香凝的心聲感動了,可是范香凝的這些話,的確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范香凝的心聲還在說著,只不過內容的主角由瑞哥兒換成了官哥兒,「康兒,娘真想你啊!你昨天給娘帶來的飯菜真好吃。是娘對不起你,讓你在街坊四鄰面前丟臉了,顧家的親事也因為娘吹了。謝謝你沒怪罪娘……刑部的公下來了,娘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活著回來見你。以後,娘不在你身邊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畫面一轉,范香凝披枷帶鎖地站在十里長亭,身邊跟著兩名胡拉碴的解差,還有一名清俊斯的年輕男。
林俐估計,范香凝是被判了流刑。古代殺人償命,不過范香凝雖有殺人之舉,卻未造成殺人之實,所以還判不了刑。判不了刑判流刑也是夠她嗆。
古代常把重犯流到條件惡劣的邊遠之地,。有些犯人禁不起上的辛苦,很多不等到地方就死在半道上了。一些犯人好容易活著挨到了流放地,卻又受不了當地艱苦的生存環境,能夠在流放地活到「刑滿釋放」的人,少之又少。
年輕男一身樸素的布衣打扮,背上背著個大大的包袱,「娘,上吧。
范香凝收回望向昆山方向的目光,轉而望向年輕男,一瞬掉了淚,「康兒
,苦了你了。」
年輕男抿著嘴,對范香凝搖頭笑了笑,抬手為范香凝抹去臉上的淚水,「孩兒不苦,孩兒心甘情願,孩不能讓娘一個人去遠方。
「是娘對不起你。」范香凝的眼淚不斷掉出來,嗓也哽住了。
青年男繼續給范香凝擦眼淚,聲音也有些發抖,「娘沒有對不起孩兒,孩兒說過了,是孩兒心甘情願的。孩兒的這條命是娘給的,孩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娘一個人去遠方受苦,自己卻呆在家裡錦衣玉食。如果不是為了孩兒,娘也不會對二哥作出那樣的事,錯的人不是娘,是孩兒,是孩兒不該來到這世上。」
「康兒!」范香凝緊緊抓住年輕男的手,淚如雨下,「可是,我們的家……」
「有娘的地方就是孩兒的家!」年輕男答得鏗鏘。
銀幕上,萬里無雲,陽光強烈,但見年輕男舉起一把油紙傘遮在范香凝的頭上,和范香凝並肩前行,兩名解差跟在二人身後。四人向遠方而去。
畫面一轉,就見一身夜行服的瑞哥兒伏在桌上奮筆疾書。寫了一陣,瑞哥兒撂了筆,拿起字紙看了看,看完後又把字紙吹了吹,然後把字紙用一方蒼青色的紙鎮鎮在桌上。
「你們又把這個人的靈魂封印了?」經過了韓桂英、金承秀這兩個故事,林俐對靈魂封印已經不感到驚奇了。
提希豐一聳肩,「
對。」
林俐沒再說話,繼續看銀幕。
銀幕上,就見瑞哥兒離了桌走到床前,從床上拿起一條細細的青色包袱斜背在背上,然後又走回桌前一口吹滅了桌上的蠟燭,無聲無息地拉開房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畫面又一轉,出現了一座幽靜的寺廟。寺廟遠離塵囂,隱在一座大山深處。大殿裡,一名老僧正在給一名青年男剃,畫面越來越近,林俐看清了男的臉,是瑞哥兒!
只見瑞哥兒身著一領灰色僧袍,直身跪在佛前的蒲團上,一名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手持剃刀,一下下把瑞哥兒的頭髮從頭上刮下來。瑞哥兒雙手合十,表情肅穆。
畫外忽然響起了瑞哥兒的聲音,林俐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這是瑞哥兒的心聲。
只聽瑞哥兒的心聲說:「從今往後,世上再無瑞哥兒,也再無梅紹寧這個人。那日酒後,我想起了幼年之事,可是不等我去找范氏報仇,身就不聽了使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陌生女住進了我的身體,以著我的名義為我報了仇。我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為我報完仇後,她去了哪兒。也許她是個神仙回天上去了,也許她是個見不平的鬼魂。不管她是神是鬼,我謝謝她,謝謝她為我報了仇。范氏固然可惡,我又何嘗不是!這些年我作了多少孽,手上沾染了多少無辜之人的鮮血,我已記不清楚!如今,唯有遁入空門,日日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冤魂祈福誦經,或許可以減輕我犯下的罪孽。」
瑞哥兒的心聲到此結束,他的頭髮也在心聲結束的那一刻全部落地。
林俐默默地作了個深呼吸。
畫面再轉,變出了梅家大宅。一個和官哥兒長得有幾分相像的年輕男,負手站在抄手遊廊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
過了一會兒,一名六十開外的白胡老頭連跑帶顛地闖進了畫面。清矍的白胡老頭一手提著袍的前襟,一手舉著一封信,「大少爺,少爺來信了!少爺來信了!」
年輕男一皺眉,臉上隨即露出真心實意的喜悅,「哦?弟來信了?」
白胡老頭跑到年輕男近前,呼哧帶喘地把手中的信封遞了過去,「是呀,大少爺,少爺來信了。」
年輕男接過信,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取出信瓤,上上下下地看了起來。
白胡老頭抻著脖,虛瞇著眼也跟著看,奈何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大少爺,少爺在信上都說什麼?」
年輕男笑話白胡老頭,「松伯,看把你急的。」
白胡老頭有些不好意思,「夫人和少爺去了那樣的窮僻之地,這半年來又是一封信也沒有,老奴這心裡委實放心不下。」
年輕男微微一笑,「放心吧。弟在信中說了,他和大娘在那邊過得不錯,買了座四間房的小院兒,招了個洗衣作飯的老媽。弟還拿出其中一間房辦了個堂,當起了教書先生。他和大娘的身體都很好,對了,弟還讓我給您老人家帶好呢!」
年輕男給白胡老頭複述信中內容時,白胡老頭就開始抹眼淚,及至聽到少爺給他帶好,不禁長歎一聲,老淚縱橫。
過了一會兒,白胡老頭一吸鼻,又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大少爺,老奴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心裡怨恨著夫人,怨夫人刻薄了你們母。老奴說句公道話,夫人做得確實不對。可是,你看,夫人現在也算得了報應了。再說,少爺從沒虧待過您。別再恨了。」
年輕男負手望向前方的湖石假山,「松伯,放心吧,我不會再恨了。就像你說的,大娘得了報應,而弟從小對我尊重有加,我和我娘被大娘趕出梅府後,是弟不時偷偷接濟我們,我從來就沒恨過他。等弟和大娘回來,這家主之位,我會還給他。畢竟,他是梅家的嫡。」
銀幕就此定格,慢慢變暗,最終消失不見。
林俐收回目光,轉向位復仇女神。看銀幕時,林俐的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的頻率,甚至還有些壓抑,而隨著銀幕的消失,她的心跳又開始了加速。
「你等這一刻很久了吧?」墨紀拉調皮地沖林俐一眨眼。
&
nbsp;林俐老實點頭,「是,等很久了。」她真的可以重新再活一次,修正人生中的錯誤,彌補她給家人造成的精神傷害嗎?她希望可以。
阿勒克圖像是會讀心術,抬手托了托頭上七扭八扭的蛇發,「當然可以。」一邊擺弄著頭髮造型,她一邊問提希豐和墨紀拉,你們準備好了嗎?
「用不著你來操心我們,還是快點兒弄你的髮型吧。」墨紀拉似乎對阿勒克圖有點兒意見。
「切!」阿勒克圖憐憫地用大大的紅眼睛掃了一眼墨紀拉,小聲嘟囔,「不就是嫉妒我長得比你好看嗎!」
「你說什麼?!」墨紀拉聽到了阿勒克圖的嘀咕,高聲叫道,「你忘了你上次你跟人家阿波羅求愛,把人家嚇得兩年沒敢回奧林匹斯山!」
阿勒克圖托頭髮的手一僵,馬上反唇相譏,「你好?你想強吻人家海格裡斯,結果讓人家一個背摔,把肋骨摔斷了兩根!」
「你!」墨紀拉惱羞成怒,怒氣沖沖地瞪著阿勒克圖。
「我怎麼樣?」阿勒克圖毫不示弱地跟墨紀拉對視。
提希豐見狀,趕緊勸,「你們倆待會兒再吵,林還等著重生呢!工作第一!」
阿勒克圖和墨紀拉憤憤地互相白了對方一眼,停止了爭吵。
提希豐不失時機地又補了一句,「工作中的女人最美麗,以前沒跟你們說,你們在工作的時候特別美!」
聞聽此言,墨紀拉和阿勒克圖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阿勒克圖下意識地又托了托蛇發。墨紀拉則是對林俐嬌柔一笑,「林,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我準備好了。」林俐有些緊張地攥緊了雙拳,身上是一層讓墨紀拉刻意捏出來的細嗓激起的雞皮疙瘩。
位復仇女神排成一排,神情嚴肅地站在林俐的對面,很快人身上和眼中放出強烈的紅光,她們黑色的翅膀微微地扇動著,手中的蛇鞭絲絲作響。
忽然名女神齊齊舉起了手中的蛇鞭,唸唸中詞:「以奧林匹斯主神之名,以復仇女神之名,賜與她新生吧——」
言畢,條蛇鞭在空中抽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向林俐甩來。林俐在這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只覺身上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頓時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