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個任務(17) 文 / 華玫
劉永泰是個京戲迷。東省人愛聽蹦蹦戲不假,不過在癡迷蹦蹦戲的同時,對於國劇京劇的熱愛,絲毫不遜蹦蹦戲,劉永泰就是其中一員。
林俐從腦中的信息得知,北京的富連成曾到省城演出過,當時正趕上韓桂英生頭胎,劉永泰為了照顧媳婦,忍痛捨棄了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回,來的是上海的周信芳和孟小冬,是不次於富連成那些北方大家的滬上名伶。
報上說,周老闆和孟老闆要在省城連演十天。
機會來了,林俐對自己說。如果能把劉永泰支到省城去看幾天京劇,她不就有機會下手了嗎!不用多,一天就夠。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天晚上,劉永泰照例打來洗腳水,調好水溫,坐在腳盆前的小板凳上,給林俐洗腳。林俐盯著劉永泰濃密地發頂,清了清嗓,「他爹,你知道不,麒麟童和孟小冬來了。」
她感到劉永泰的手,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停了一下。
「知道。」
「你想去看不?要是想去看,還來得及。他倆在長春連演十天,今天才第天。」林俐試探道。
劉永泰停了手,拿過林俐搭在大腿上的腳巾,感慨地歎了口氣,「想去是想去,不過想也白想。」說完他收回目光,把林俐的左腳從腳盆裡撈出來細細擦乾,放在腳盆的盆沿上。
林俐愣了一下,「啥意思?」
劉永泰把腳巾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接著搓洗林俐的右腳,「你想啊,我要是去了省城,就剩老范一人兒了,到了飯口,我們倆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兒,別說他一個人了。完了,還得買菜,備料,事兒多了,去不了。」老范是店裡的另一個廚師。
林俐切了一聲,「我當多大個事兒,老范能忙多少是多少,實在忙不過來,大不了咱少賺點兒。你又不是去十天半了月,滿打滿算也就七天,豁出去這七天咱不賺錢了!麒麟童和孟小冬能天天來嗎?這輩興許也就來這一次,錯過這村兒,你再想看,可就沒這個店了!」
林俐說話的時候,劉永泰把她的右腳從腳盆裡撈出來,拿腳巾擦乾。聽完林俐的話,他沉吟著沒說話。
「說話!」林俐一抬剛擦乾的右腳,不輕不重地蹬了劉永泰的肩膀一下。
「我說啥呀?」劉永泰眨巴著黑亮的眼睛,無辜地看著林俐。
「去,還是不去,給個痛快話,別吭哧癟肚的!」林俐激了劉永泰一把。
「我……」說心裡話,劉永泰真想去,可又確實放心不下家裡。
客棧不開了,家裡的收入本來就少了,自己再去省城看戲,就算只看一天吧,可是連飯錢帶戲票錢,不少錢呢。麒麟童和孟小冬的戲,票價能便宜得了?那年他去省城看個本地的名角演出,最普通的等座,還要一個大洋,別說這二位的了。
「你啥你!」林俐收回腳,一扭身上了炕,盤起雙腿,端端正正地面對了劉永泰,「我作主了,明天你就去省城,准你過天癮。天後,趕緊給我滾回來!」
「天?」劉永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咋的?不夠啊?」
「夠夠夠,」劉永泰雞啄米似地不住點頭,「夠了。」邊點頭邊抑制不住內心的高興,呲牙瞇眼地笑了。
本來他還下不了決心,結果媳婦嘎巴溜脆地替他作了主,於是他也就下了決心。大不了,我回來多賣賣力氣,把損失補回來就行了,他想。
「媳婦兒,你最近還夢沒夢見菩薩了?」劉永泰拿起身邊的鐵壺,往腳盆裡續了點兒熱水,脫下襪,把自己的腳插*了進去。
「問這幹啥?」
劉永泰的兩隻大腳在腳盆搓得咯吱有聲,「我就是想知道咱家的客棧,啥時候能再開張,總這麼關著也不是事兒呀。」
林俐意味深長地盯著劉永泰的眼睛,「等你從省城回來,就能重新開張了。」
「真的假的?你可別逗我。」劉永泰不大相信。
「不信拉倒。」林俐抬手,去解腋下的衣鈕。
劉永泰察言觀色地連忙賠笑,「你看你,我就隨嘴這麼一問。信!咋不信呢?我媳婦兒說啥我都信!」
洗完腳,吹了燈,劉永泰上了炕。黑暗之中,林俐第一次主動滾進了劉永泰的懷裡。因為這具身體還沒完全好利,劉永泰並不能把她怎樣,只是把她摟在懷裡,在她後背摩裟了幾下。
林俐把頭埋在劉永泰的胸前,認真地聽著劉永泰的心跳。撲通,撲通,劉永泰的心,一下下跳得穩定有力。
「景辰,」過了一會兒,林俐從劉永泰懷裡仰起頭,輕輕喚了劉永泰一聲。這還是她來到這個故事裡,第一次不用「柱他爹」稱呼劉永泰。
「啥事兒?」劉永泰依然沉浸在能連看天名角演出的喜悅之中。
「我對你好不好?」藉著窗外微弱的天光,林俐摸上了劉永泰的下巴,指尖傳來麻麻的感覺,劉永泰的胡茬兒很硬。
「好!我媳婦兒對我最好了!」黑暗之中,一個重重的吻,響亮地落在了林俐的臉上。
林俐笑了,笑得眼熱鼻酸。「切!」她裝出不屑地樣,「切」了一聲,重新把臉埋進劉永泰的懷裡,掉下了一滴淚。
很快,頭上再次響起劉永泰的輕聲細語,「等咱家客棧重新開了張,要是生意好的話,過年我給你買件皮襖穿。」現代人講究穿貂皮,貂絨,在韓桂英和劉永
永泰的年代,有件狐狸皮的皮襖穿,已經足夠拉風,足夠令人羨慕。
「不要。」林俐吸了下鼻。
「為啥不要?」劉永泰撫了撫林俐的後背。
林俐的腦中浮出柱虎頭虎腦的模樣,「還得留著錢,給柱娶媳婦呢。」不管什麼年代,只要是皮貨,都便宜不了。
「他才多大點兒,等他娶媳婦兒早著呢。」
「那也不要,還得給英攢嫁妝呢。」
「也早著呢。」
……
倆人絮絮叨叨地又說了會兒有的沒的,劉永泰沉沉睡去。林俐在黑暗中睜著眼,靜靜地聽著劉永泰的呼吸之聲。過了一會兒,她小心地欠起頭,專注地看了劉永泰一會兒。然後,她低下頭,親了一下劉永泰的額頭。遲疑了一下,她又親了下劉永泰的嘴唇。
劉永泰,我要走了,我會記著你的。親完第一下後,林俐想了想,又親了第二下。然後,她把頭重新埋回劉永泰的頸間。
第二天,劉永泰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在林俐的幫忙下,換了套乾淨利落地新衣褲,林俐給他拿了五十個大洋。
劉永泰嫌多,「唉呀,多了,用不了這麼多。」說著,就要把林俐放進包袱裡的大洋往外拿。
林俐一把按住他的手,「多什麼多,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多了花不了再拿回來。吃飯別窮對付,住店找間可靠的。聽見沒?」
劉永泰用手心輕輕摩了摩林俐的臉蛋,兩眼彎彎地對林俐展示他的白牙,「
媳婦兒,你都趕上我媽了。」
「我是你小媽!」林俐白了劉永泰一眼,繃不住也笑了。
表面上,她對劉永泰與往日並無不同,該說說,該笑笑,該呲兒呲兒。然而她的心,卻是一陣陣發酸,一陣陣難過。最後,行裝收拾完畢,林俐一手牽著英,一手牽著柱把劉永泰送出了大門。
「柱,在家聽媽話,別惹媽生氣,讓著點兒妹妹。爸回來給你買小人書。」劉永泰叮囑柱。
柱歡呼雀躍。
「英,你想要啥?」囑咐完兒,劉永泰彎下腰,摸了一把女兒肉乎乎的包臉。
英眨巴著和爸爸很像的黑眼睛想了想,「我想要糖豆兒。」
劉永泰笑了,「行,爸給買糖豆兒。」
最後,劉永泰把目光定在了林俐身上,「柱他媽,你想要點兒啥?」
林俐強忍著難過,勉強對劉永泰笑了一下,「我啥也不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就行。」
劉永泰想了一下,「我給你買瓶雪花膏吧,我聽人說省城貨公司的東洋雪花膏可細發了。」
林俐又笑了下,「隨你。」
劉永泰走了。林俐拉著兩個孩,默默地望著劉永泰漸漸走遠的背影,心裡說:劉永泰,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細發:方言,質地細膩之意。「發」字發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