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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章 離開 文 / 顏昭晗

    第八天,薄子夏決定帶著離開這裡。去哪裡她尚沒有想好,但是滯留在這裡總不是辦法。薄子夏心中有了一個決定,帶著合德到深山裡去,等到合德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真正死去的那一天,她就死在合德的身邊,以天地為衾枕,永遠再沒人能把她們分開。

    她輕手輕腳地為合德擦身,洗淨了頭髮。合德的頭髮已經失去了光澤,髮梢滴著水時,薄子夏總擔心輕輕一碰,合德的頭髮就會大把大把地落下來。隨後薄子夏為合德換上乾淨的衣裳,她那件有著孔雀翎羽圖案的外衣沾了許多血和灰塵,被薄子夏整齊疊好,放在床上。

    薄子夏忙碌了一天,眼看太陽已經落山,她將合德的風燈揣進袖子中,然後望著床上的合德。

    「我們走吧。」薄子夏似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合德聽的,「現在就像是三年前一般,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照顧你。我們不必憂心任何事,過去的,也都不曾發生過。」

    乘著夜色,薄子夏背起合德,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行人稀少,月亮懸在頭頂,落下冷冷的如銀的光。出城之後,薄子夏便徑直走了山路,走不多時,見到那間廢棄的土地廟,薄子夏感覺到有些疲憊,便背著合德走入其中,將合德輕輕放在地上,倚著殿柱。

    「那天晚上下雨,我在這裡歇腳時,你忽然就出現了。」薄子夏在合德身旁坐下,倚著她,喃喃自語,「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做了一場夢。誰能想到第二天,什麼都變了。」

    「你不醒來,那也罷,我就說話來給你聽吧。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喜歡送我綾花的師兄,而且,他也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你說,我若是在奈何橋邊見了他,會不會羞愧?」

    「我也許真的愛上你了吧。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愛上你的,這事真奇怪。如果你醒著,也許我們還能談談。」

    「也許我不會跟你說,你醒著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你說的,但是現在也無所謂了……」薄子夏半闔上眼睛,語無倫次,「如果你墮入了地獄,我也會隨你而去。」

    薄子夏不斷地說著話,也不知說了多久,她覺得疲乏了,便和合德肩膀靠在一起睡著了。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薄子夏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她聽到腳步聲,有兩個人走了進來。薄子夏小心地轉過身,將臉探過柱子去查看情況,門外的月光灑進來,將她們的身影拖得很長,因為逆著光,也看不太清楚。

    薄子夏一下子便警覺起來,伸手到腰間欲拔刀。這兩人是什麼人?她看了看一邊昏迷不醒的合德,有些不放心,便握緊了刀柄,從殿柱之後繞出來。

    「子夏?」她聽到其中一名身材較高女子開了口,對方的聲音無比熟悉。就算是做夢,薄子夏也確定自己不會聽錯。

    「袖姑娘?白袖蘿……你沒有死?」薄子夏慌忙站了起來,往前走幾步,仔細打量著白袖蘿。月光之下,白袖蘿的笑容顯得格外真實,而且她有影子,不是鬼。跟在白袖蘿身後的人卻不是乾達婆,身材瘦小,穿著一身蓑衣,看不清臉面,正是厲鬼道最為神秘的護法闌珊。

    「我沒有死,乾達婆也沒有死,城中尚有一些事情要乾達婆去處理。」白袖蘿微笑著說,語氣溫柔,「子夏,我本來是要去城裡尋你的,不想卻在此處相見。」

    白袖蘿回頭對闌珊點了點頭,闌珊便轉身從敞開的廟門出去,一眨眼,就看不到闌珊的身影了。

    「護法怎麼會在這裡?」薄子夏問道。

    白袖蘿望著闌珊離去的方向,想了想,彷彿在斟酌如何開口,過了半晌方說:「闌珊其實就是我母親,白瑜。」

    「什麼?」薄子夏的聲音驚訝得提高了八度。

    「那天凌令靈在地下點燃了火藥,雖然地牢崩塌,好在乾達婆及時拉著我從一側的暗道中逃出去,並沒有被落石所砸死。」白袖蘿溫柔地講著,彷彿所說的只是一件瑣事,而非生死攸關,「但是暗道中是暗河,水很深,我們沒辦法泅渡出去,闌珊便撐船出現,載著我們從地下的水路中逃出生天。」

    薄子夏心煩意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換做以前,她一定會好奇白瑜為什麼未死,卻變成厲鬼道的護法闌珊。然而此時她想著合德,對這些事情反倒都失去了興趣。就算弄個水落石出,又能怎樣?合德也不會因此而醒過來。

    白袖蘿大概看穿了薄子夏心中所想的事情,安慰一般地說:「你不必多心,我是來同你辭別的。我要和乾達婆還有母親尋個地方隱居起來,也許以後我們便不會再見面了。」

    一個又一個人都離開了。林明思,央金,白袖蘿……自己身邊只剩下了合德,可是合德昏迷不醒,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薄子夏不由十分失落。

    「保重吧,子夏。」白袖蘿似乎想要擁抱薄子夏,想了想,最終只是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算是告別。

    「那你二十五歲的死劫——」薄子夏追問道。

    白袖蘿本來已經往外走去,聽到薄子夏這樣問,停住腳步,回過頭:「那都是假的。我的母親不會二十五歲死,我也不會二十五歲便死。我有七情六慾,是普通人而已。」

    只是說話的功夫,白袖蘿便在山路上走遠了。破舊的土地廟之前,唯餘下一片清冷的月光。薄子夏有些失落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方返回廟中,在合德身邊坐下來。合德的腦袋沉沉壓在她肩膀上,薄子夏忍不住想起曾經只在黑夜中活動那個陰森森的合德。

    天漸漸亮了,薄子夏似夢非夢間,看到合德醒了過來,坐起身看著她。

    「姐姐。」合德的聲音飄渺帶著回音,她憐惜地撫摸著薄子夏的臉頰,手指冰涼如落雪。隨後合德蹲下身,

    將一直拴在薄子夏腳腕上的扣環打開,「我再也不會鎖著你了。姐姐,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你也要走了嗎?」薄子夏的聲音有些發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合德觸摸她的手指太冷,「你要去哪裡?我也跟著你去。」

    合德搖了搖頭,淒然道:「姐姐,我不能帶你一起去。答應我,你一定要保重。」話說完,合德的臉卻忽然間變了,成了一張惡鬼的臉。薄子夏一哆嗦,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天濛濛亮,合德倒伏在地上。薄子夏心中一咯登,慌忙將合德扶起來。風燈從袖口滑了出來,薄子夏發現其中的火苗竟然再度亮了起來,雖然微弱得只有半顆黃豆大小,時時搖曳著,彷彿馬上就要熄滅一般。

    「合德?」薄子夏不敢置信,輕輕推了推合德,合德一動不動,但是還有呼吸。她欲撫摸合德臉頰的手僵在半空中,天光從屋頂破碎的瓦片間漏進來,有一束光正照在合德臉上。薄子夏看到合德的眼睫輕輕翕動了一下。

    「合德?」薄子夏又叫道,聲音驚喜。

    合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薄子夏一眼,含混地問:「天亮了嗎?」說罷,像是沒有睡夠一般,又閉上了眼睛。

    「別睡了,合德,醒醒。」薄子夏連忙跪在合德身邊,去用力推她的肩膀。

    合德被推得無奈,半睜開眼,打了個哈欠,順手伸手過來攬住薄子夏的腰:「這是哪裡?我睡了多久?」

    薄子夏想大聲地對合德喊,她已經昏睡了九天,她也想狠狠地斥責合德,甚至打合德兩下。然而這一切動作都沒有付諸於實施,她的眼淚已經從眼眶中墮了下去,落到合德的手背上。

    「你怎麼了?」合德見她流淚,忽然慌起來似的,連忙坐起身扶住薄子夏的肩膀,也不管身體因為多日昏迷無力,口中乾渴,「姐姐,你到底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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