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風燈 文 / 顏昭晗
煙塵嗆得薄子夏咳嗽了幾聲,胳膊被拉扯著,疼得就像是脫臼了一般。她小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使不上力氣,只能一分一秒苦苦堅持著,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再多堅持一會兒,也許會有人來幫忙……修羅道的人總會回來查看情況的……」薄子夏暗暗想著,一隻手臂已經酸麻失去了知覺,合德應當亦不好受。這個檯子是懸空的,沒有借力的地方,合德亦無法攀爬上來。
合德懸在半空中,薄子夏拽著她十分吃力,她用手扶著地面又往前挪了一點,手掌被磨出了血。地上陷出了一個大坑,不知道有多深,她想著白袖蘿和乾達婆都被埋葬在下面,心中不禁生出一片無邊的淒涼。
「姐姐。」合德開口喚薄子夏,薄子夏驚訝地發現合德眼中流出了一行淚,掛在面頰上,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中微微發著亮,映著臉頰旁尚未癒合的傷口,就像是淌出血淚一般,「你恨我嗎?」
「都現在了,別說胡話。」薄子夏又挪了一下身體。她現在重心落在了按著檯子邊緣的另外一隻手上,低下頭,看到底下儘是一片黑暗,大概那裡就是地獄了。
合德咳嗽著,身體的顫抖通過指尖傳上來,薄子夏感覺自己也開始發抖。
「你應當是恨我的,我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情……你若恨我,就應該鬆開手,讓我落下去……」合德的眼淚從臉頰墜落到黑暗中,再無蹤跡可循。薄子夏愣住了,有一瞬間,她確實想鬆開手,但是她忽然就想到三年前,道主敲開她的房門時,合德跟在道主身後的小心翼翼打量著她的模樣。
薄子夏對合德的感情如此複雜,又豈是你死我活便可一了百了。
「你堅持不了多久了。」合德越說越艱難,「這個檯子不結實,很快就會塌的,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姐姐,我真的想把你一同拖下去,拖到地獄中去陪著我……」
話音落,合德忽然手指反握住薄子夏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拉。薄子夏慌亂之下,將手抽了回去,然後她眼睜睜看著合德仰起臉,蒼白的臉上帶了些奇異的微笑,直直地落入了黑暗之中。她那件白色帶著孔雀翎羽花紋的外衣翻飛了起來,像是一隻斷翅的白蝴蝶,眨眼間就看不見了。隨後,深淵中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
薄子夏睜大了眼睛,彷彿還沒有從合德望著她那最後一眼中反應過來,過了許久,她用胳膊撐起身體,對著黑暗的深淵喊了一聲:「合德!」聲音變了調,淒慘得像是刀尖從鐵器上劃過,有如石子落水形成圈圈漣漪,黑暗只有以回聲來回應,一層一層,都帶著絕望。她伏在石台上,感覺到身下的地面似乎有些鬆動,連忙坐起身,往後退了幾步。
石台下起先傳來幾聲輕響,好像是有些小石頭滾落了下去,然後整個石台延伸出去的前端砉然斷裂,伴隨著瀰漫起的煙塵,墜入了黑暗。如果薄子夏與合德還在其上僵持的話,恐怕兩人已經一起落了下去。
「合德……」薄子夏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小心地接近塌裂的邊緣向下望去,貿然從這裡下去定然是不理智的,應當先想辦法。合德一定沒有死,多少次的打擊,多少次的變故,合德都好好地活下去了,只要有黑暗,她就能生存,她怎麼會死在黑暗中呢?
薄子夏抹了抹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流淚了。臉上沾著的灰塵和眼淚抹成了一片,她慌亂地用袖子擦了擦,站起身沿著尚沒有損壞的走廊跑著。修羅道其他地方應該會有火把繩索之類的東西,她就能想辦法縋下塌陷的地方找到合德。
走廊很長,腳步聲帶著急切時,更像是有千百鬼魅埋伏在其中伺機而動。但是薄子夏顧不得這麼多,她只想著,合德也許還活著。合德給予過她很多,也欠了她很多,如果合德死了,兩人從此一筆勾銷,豈不是太便宜合德。
厲鬼道的人都死了,連白袖蘿都被埋葬在那所謂的地牢最深處,埋葬在與她母親面容相同的偶人身邊。如果這都是白袖蘿的選擇,想來白袖蘿也是心甘情願走到如今這一步的。
薄子夏跑入了大殿中,見因為方才塌陷,很多燈燭都被震落到了地上,有的早已熄滅,有的灑落地面的油泊中還有一絲火苗。但是固定在牆上的火把依然頑強地燒著,像是永遠不熄的長明燈。她連忙去取下火把,卻望見大殿中婆稚的屍體不見了。
薄子夏有些奇怪走過去查看,地上還可見血跡,但是婆稚的屍體不翼而飛,連乾達婆披在他身上的外衣都找不見了。婆稚還沒有死?或者是另有人潛入了修羅道,將婆稚的屍體帶走?薄子夏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方驚覺自己並無時間可以耽擱,便轉頭循著原路返回。
火把的光照亮了很大一塊地方,薄子夏探頭往塌了的地方看了看,只見一片廢墟,間或有些無底的深坑,但是找不到合德在哪裡。她往邊緣尋找著落腳的地方,好下去尋找。火光所映之處,儘是猙獰斷裂的石沿,薄子夏忽然看到火光照見巖壁一個凸出的石塊上,站著一個人。薄子夏嚇了一大跳,她險些將手中的火把掉落。
那人發現了薄子夏,衝她揮了揮手,隨後攀著一旁的巖壁,跳了過來。此人身手極為矯健,踩著近於垂直的巖壁,如履平地。待走近了,薄子夏才發現原來是林明思。
「你怎麼會在這裡?」薄子夏率先開口問道。林明思轉身低頭望著塌陷出來的深淵,負手淡淡地說。
「我今日是和三凌先生一起過來的。我久等三凌先生不見他出來,又聽見修羅道中有巨響,料得是他出事了,便來此查看。」林明思的語氣聽不出什麼起伏。大約他早就察覺到了凌令靈的決心,所以未曾驚訝。像是想到了什麼,林明思問:「你為何還逗留此處?捨脂呢?」
薄子夏望向了黑暗的深淵,想要苦笑,笑容卻比哭更為難看:「她墜入了其中。我要下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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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思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你孤身下去尋找不安全,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薄子夏稍微一愣,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見林明思擺了擺手,轉身道:「客氣的話可以先收起來。我幫了捨脂這麼多,不妨再多幫她一次。」
所謂塌陷所造成的深淵並不甚深,距地最近的地方約有一丈,林明思舉高火把照明,仔仔細細地觀察腳下地勢,大致算了距離,沿著稍微傾斜的石坡助跑,輕鬆一躍,便躍下去,點了火折,方示意薄子夏下來。
深坑之內幾乎寸步難行,每走一步都有石塊滾落,薄子夏便覺得腳下一陷。合德在哪裡?她舉著火把,火光映照之處,只有冷森森的石頭和土礫。林明思從腰間拔出劍探著前路虛實,走了幾步後,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拋給了薄子夏。
是合德的那盞風燈。薄子夏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感覺堵得慌,想要大哭一場。風燈多有破損,上面蒙著的紙被撕扯開好幾道口子,竹篾也折斷了一根。但其中火苗還亮著,卻並不比黃豆粒更大,微弱地彷彿隨時都會在黑暗中熄滅。薄子夏心下稍霽,風燈與合德的命火相連,只要火光不滅,合德的命數就未盡。
「捨脂應該就在不遠之外。」林明思說道,他攀上一塊稍高的地方,四處望了望,便向一個方向走去。薄子夏亦步亦趨地跟著,腳陷在石縫中,險些扭了腳。她看到了合德,欲奔跑過去時,腳下被絆了一下摔在地上,膝蓋火辣辣疼著,她卻顧不得這麼多。
合德靜靜地躺在岩石之間,四肢攤開,雙目緊閉著,火光映照之處,可以看到合德的嘴角掛了一絲血跡。她那件白色的外衣在石塊上延展開,恍若落下的蝴蝶翅膀。林明思在合德身邊蹲了下來,摸了一下合德的脈搏,又探探合德鼻息,然後抬起頭,對薄子夏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薄子夏不知道,也不願去想。她幾乎連滾帶爬地跑到合德身邊,將合德的肩膀抱起來,讓合德的頭倚在她懷裡。合德一動不動,沉沉地睡著。
「她死了,呼吸都沒了。」林明思蹲在一邊,語氣低沉地說。
薄子夏怔了一下,慌亂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死,也不應該死在這裡。」她趕緊從袖子中取出方才撿到的風燈,只要風燈還亮著,合德就不會死。
然而等到當薄子夏將風燈取出來之後,才發現風燈不知何時已經滅了,成了一個破爛的普通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