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重逢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在住所等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太陽西沉,她終於等不下去了。只這樣在此處乾等並不是辦法,她要動身去找合德。
合德會去哪裡?自然不會是修羅道,應當也不會是厲鬼道。薄子夏在城中的街道上遊蕩著,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不知現在合德是生是死,如果活著,自己見到了合德,又該對她說什麼?如果雙方已經兩清,薄子夏卻仍然如此執著的找尋著合德。
不知不覺間,薄子夏穿過城中的石橋,沿著狹窄的巷子走了一段路後,看到那座破舊的伽藍寺,蟄伏在靜默的夜中,如怪獸一般。鬼使神差地,她推門走了進去。
寺中久疏打理,佛像斑駁破損,地板上也滿是塵灰。薄子夏抬頭望著面容晦暗不明的佛像,心裡卻想著曾經在下雨的時候,合德將她帶到了這裡,然後合德跪在蒲團上,虔誠地念誦著梵語經。那時她又在想著什麼呢?
薄子夏閉上眼睛,感覺到冷風從破損的窗外吹進來,有些冷。她聽到有細碎的聲音接近自己,好像是有個人輕手輕腳走過來,但她身上戴著的首飾卻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音。她疑心是在做夢,因此不敢睜開眼睛。
有一雙柔軟的手搭在肩膀上,彷彿連觸碰也能帶來溫暖。薄子夏感覺到有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廓上,不知為何竟然輕輕戰慄:「你是來見我的,卻不敢睜開眼睛確認?」
「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見你的。」匆忙之中,薄子夏只說出這一句。她往前挪了一步,掙開合德的懷抱,然後睜開眼睛。
合德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從眼側一直延伸到下巴上,在一豆燭光的映照下,更顯得可怖。薄子夏有些驚愕:「是誰傷的你?」
合德手指撫上臉上的傷痕,歎了口氣道:「自然是你那師公。與他過招,能保下我這條命,已經是僥倖了。這傷不深,興許不會留疤。」她忽然又笑起來,自顧自地說:「就算我變醜了,姐姐,你也不會嫌棄我,對嗎?」
薄子夏沒有說話。合德似乎並不在意,興沖沖地說:「今晚我本來是想去找你的,還頭疼怎麼混進厲鬼道去找你,卻不想你就會出現在這裡,我真感覺高興。」
薄子夏依然沉默著。她環視了一下四周,佛殿中看起來十分破舊,只怕還漏雨漏水,便問道:「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這裡?」
合德搖了搖頭:「我住在修羅道中。」
薄子夏睜大眼睛,訝異道:「你不是被修羅道……」
話音未落,她卻想到了什麼,將那半句沒有說完的話盡數嚥回肚中。所有這一切都應當是個局,合德是其中重要的棋子;而薄子夏,卻是個意外的變數。
合德又笑起來,笑容卻摻雜了悲哀:「不,我對婆稚還有用,他培養了我這麼多年,怎麼說追殺就追殺。現在,我的利用價值要高於毗摩質多羅,所以就算我殺了毗摩質多羅,他也只能作罷。所謂的追殺,都是在做一場戲,做給凌令靈看的戲。」
薄子夏想了想,理不清楚其中的關係,只能搖著頭說:「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合德走上前一步,擁住了薄子夏,輕輕吻著她的眼角和嘴角。那道傷痕湊近了看,像是海棠花一般的艷色,薄子夏忍不住想,合德的血是紅的。
「我曾以為活得能瀟灑愜意,卻不料還是被婆稚所掌控。」合德將下巴枕在薄子夏的肩膀上,喃喃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忍耐。忍耐到最後,便是勝者。姐姐,請你一定要耐心。」
「為什麼我要耐心?為什麼我要等你?」薄子夏像是自問,又像是在問合德。她抬起頭,合德的嘴唇便順勢貼到了她的脖頸上,有些癢。薄子夏望著那尊佛像,亦覺得在黑暗之中,佛像正凝視著她。
「這件事也許很快就會了結吧。只要婆稚和凌令靈不再相互試探,而是光明正大打一場,兩敗俱傷,我也許就能離開此處。」合德說道,「那時候我們就從這江湖中遁去,我也不再是修羅道的捨脂,只是你的合德。」
合德牽著薄子夏的手走出佛寺,月光澄淨如銀,兩人踩著石板路,巷子很深,沒有一個行人,彷彿整座城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這樣的夜色,讓薄子夏的心突然靜了下來,之前的種種顧慮,也在此時煙消雲散。
「如果我們還能像三年之前,那該有多好。」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會的。」合德握緊了薄子夏的手。
「你和凌令靈過招,究竟受傷有多重?」薄子夏問。
「其實我在他手下並過不了幾招。物物相生相剋,我的風燈是寶貝,但凌令靈總有破解的方法,畢竟他以前是婆稚的師兄,」合德撫著臉上的傷痕,「本來我是抱了赴死的決心,卻不料婆稚及時出現,阻止了凌令靈。但我感覺比較奇怪的是,婆稚怎麼會出現在那裡。唯一的解釋便是,他一直暗中盯著我。如此便也可解釋許多事情。」
「什麼事情?」薄子夏對修羅道中的一筆爛賬並不感興趣,但是合德既然話說到這裡,她為了不打破兩人間難得的好氣氛,也就順著話往下問。
「婆稚無暇顧及修羅道的種種事務,因此才使得乾達婆有種種動作。他們夫妻倆說到底,心不合,貌也不合。」
兩人走了一陣後,合德才帶些曖昧地望著薄子夏笑道:「走吧,去你住的地方。」
「去那裡幹什麼?」薄子夏疑惑道,見合德笑得頗不懷好意,忍不住埋怨了句,「淨想些這種事。」
合德嘻嘻笑起來,伸手攬住了薄子夏的脖子,兩個人便往薄子夏的住處走去。薄子夏盯著路上兩個人
的影子,心裡忍不住想著,自己究竟是在幹什麼。
甫一近房門,合德就匆匆忙忙將院門和房門都閂好。薄子夏搖搖頭,走進屋中去,腳步剛一踏過門檻,忽覺一道寒光從房樑上落下,她匆忙向後一彎腰,險險躲避了過去,刀刃貼著她的面頰劃過,將一綹額發削斷。
屋裡有人。薄子夏退到院中,從腰間拔出刀。那人身著夜行衣,蒙著臉,顯然是有備而來,且一定要取薄子夏的命。第一刀未能得手,隨後攻勢有如疾風驟雨,招招凌厲。薄子夏舉刀招架,忽覺身後狂風大作,這風卻是吹向黑衣人的。薄子夏心裡明白是合德在助她,手下無所保留,短刀一掠,刀尖在風中輕輕顫動著,速度快得幾乎令刀光匯成一片。黑衣人閃躲不及,被刺傷上臂。薄子夏收刀欲再刺,那人卻突然將身體拗成一個近於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後躍上房簷,踩著屋頂瓦片逃跑,轉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薄子夏抬起頭,只見月光在門楣上勾勒出瓦片的影子。她頭也不回地問道:「要追嗎?」
「不必了。」合德走上前,「看身手,是乾達婆的人。不明白她為什麼派死士來殺你。是因為你知道的太多了嗎?」
話還沒說完,合德俯下身咳嗽起來,聲音頗為痛苦。薄子夏側過臉去看她,見她口中咳出血來,血絲掛在下巴上,觸目驚心。
「你怎麼了?」薄子夏問道,語氣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合德受傷,也就未曾相像合德受傷的模樣。而此時此刻,薄子夏才意識到,也許那風燈燃燒的正是合德自己的命火,合德每一次驅使風時,就要耗費許多體力。
「無妨。」合德擺了擺手,率先走進了房中去。她有些虛弱地笑道:「看起來你這個地方也不太平了。」
薄子夏前一日才掛好的床帳,合德走過去,外衣也沒有脫,便倒在床上,閉起雙眼。薄子夏在床沿上坐下,望著合德閉著眼睛的模樣,心裡胡思亂想著。如果合德就一直這樣睡下去,再也不睜開眼睛了……她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
「我去給你端熱水來擦擦臉吧。」她低聲說道,正要站起身,被合德一把抓住了手臂。
「別走,姐姐……」合德嘟噥著,不肯放手,生怕薄子夏離開她半步一般,「就這樣,不要走,就這樣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