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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章 決絕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要去哪?合德並不知道。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薄子夏的背影消失在天光傾瀉處,連那點腳步聲都隨之消失了。

    合德扶著牆壁站起來,順手抹去了落下來的眼淚。修羅道的人隨時都可能會追殺上來,她不能在此地耽擱。毒性似已發作,合德勉強將肩窩處的箭折斷。傷口越發疼痛,整個左臂幾乎都抬不起來了。她頭暈目眩,一步步往外挪著。自己的動靜不小,如果閻摩和林明思在此處的話,定然會循聲過來查看,然而外面卻聽不到半點聲響,靜得令人感覺到恐慌。

    合德此時並不甚關心閻摩和林明思的去向。她只想著薄子夏,想著薄子夏獨自離開自己的模樣。薄子夏就這樣離自己而去了嗎?她還能去哪裡?回厲鬼道?抑或是隱姓埋名,在江湖上漂泊,讓自己永遠都找不到她?

    冷風從敞開的院門吹了進來,合德的眼神一黯。薄子夏的身上有自己的痕跡,無論她走到哪裡,自己都能找到她。

    然而此時呢?自己受了傷,虛弱如斯,而且還在被追殺著。

    合德正悲哀地想著,卻見薄子夏捧著一個木盆走過來,面上平靜,看不出什麼波瀾。合德心中湧出一陣狂喜,薄子夏果真是離不開自己的。頭依然發疼,身上提不起一點勁。合德倚著牆慢慢蹲下身,唇角卻掛著笑:「姐姐,我以為你真的就離開了。你沒有走,那就好。」

    薄子夏將木盆放在地上,裡面盛了半盆清水。她一邊濯洗著布巾,一邊道:「我將你肩上的箭拔下來。」

    「你還會這一招。」合德低下頭笑了兩聲,隨即又因為疼痛咧起了嘴。

    「在江湖上走跳,師父以前就教過我,被刀劍砍傷怎麼辦,中箭中毒了怎麼辦……為了活下去,都不容易。」薄子夏歎口氣,將布巾擰乾,然後小心翼翼地揭開合德肩頭的衣服,「可惜師父老人家也仙去了。」

    薄子夏沉默,合德亦覺得無話可說。說起來,薄子夏師父的死與合德也有莫大的關係,只是此時此刻不宜講出來而已。

    薄子夏將合德傷口周圍的血污洗乾淨,水彷彿是雪化成的,觸及皮膚儘是徹骨的寒冷,反而將合德的痛覺封存起來,冰冷地麻木,但薄子夏的呼吸是有暖和且溫柔的。眼前的光線亮得不真實,薄子夏的身影像是只出現在睡夢中。合德忽然想,她一直都愛著眼前這個人的,此時此刻,自己卻格外想擁抱住她。

    像是為了分散合德的注意力,薄子夏說:「幸好此處藥品所備齊全,有專敷箭傷的金瘡藥和止血的白及。只是不知為何樓上樓下門都敞著,卻不見一人。」

    「沒人?」合德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閻摩和林明思好端端的都跑哪去了?該不會真出了什麼意外吧。但兩人武功都不弱,能讓他們倆出意外的人也實在屈指難數。

    血染紅了一整盆水,薄子夏便起身將盆中的水倒掉。合德抬頭看著她的身影,忽然就起了壞心,笑著說:「這樣我們真像是一對在江湖上漂泊的夫妻。」

    薄子夏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說話。合德略微感覺到不快,彷彿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得不到半點回應。她曾經厭惡透了這種感覺,那時候就暗自決定,一定要將薄子夏拴在身邊,讓她不再因為自己的話而無動於衷。

    「尋找藥材的時候,我還從地上撿到了一物。」薄子夏從懷中摸出個小東西,在合德面前晃了晃。那是個精巧的轉經筒,正是閻摩曾經從吐蕃人那裡得來,給合德看過的。這件東西落在地上,閻摩又在哪裡?而且連同林明思也一起消失,這兩個不省心的人,該不會是私奔了吧……

    「那是閻摩羅闍的東西。」合德說道。

    「不對,」薄子夏反駁,又將那轉經筒收好,「是吐蕃人的東西。」

    她仔細查看了合德肩頭的傷口,然後將短刀在火上烤過消毒,用刀刃輕輕將皮肉挑開。合德疼得皺起了眉頭,薄子夏嗤笑了聲:「你現在差不多知道我當時的感受了吧?」

    合德光顧著吸冷氣,沒有說話。薄子夏動作麻利地將箭頭拔下來,隨後迅速將草藥敷上去,用乾淨的布巾按住,再用布條固定好。合德方才笑起來:「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會那樣對你。」

    她依然感覺傷口火辣辣的疼,剜去了肉一般;兩人的處境亦十分危險,但是她無比滿足。人生苦短,薄子夏伴在她身旁,有此刻便足夠了。

    薄子夏卻沒閒著。她將合德身上濺了毒藥的地方又細細地洗乾淨,動作輕柔,恍若溫情的撫摸。合德心下湧上來一股暖洋洋的熱流,便說道:「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等我稍事休息一下就離開,我知道城中一處地方,應當是安全的。」

    薄子夏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隨後說:「你要去就去好了。我不和你走。」

    「你說什麼?」合德猛地坐起身來,抓住薄子夏的手腕,不顧傷口一陣拉扯的疼痛,「你不和我走?那你要去哪?離開城中?去厲鬼道?只要能藏身,你說去哪我們就去哪。」話至最後,語氣已經帶了央求。她希望薄子夏是在玩笑,或是另有打算,而非要離開她。

    「合德,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薄子夏掙開合德的手,將布巾扔進水盆,站起身,「我什麼都不欠你的了。你欠我的,我不想索回,現在你我一筆勾銷,過往不論,我們已是路人。既是如此,也不必同路了。」

    合德臉色大變,她猛地坐起來,傷口再度綻裂,血染紅了包紮好的布巾。她攔腰抱住薄子夏,如孩童撒嬌般:「不許你走!」

    合德受了傷,力氣並不大,薄子夏輕易便掙開合德,將她推得後退了幾步。薄子夏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合德站在原地怔著看薄子夏走向門外天光,雪正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天地皆是冰冷白茫而明亮的。她茫然地想,是不是薄子夏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早就想著要毫不猶豫地離開自己。

    這般想著,心便窒息般地疼痛起來。合德忽然笑出了聲,笑聲刺耳如寒號鳥的叫聲,她笑得甚至彎下了腰,眼淚落在地上:「姐姐,你戴著我給你的珥璫,身上刺著我的名字,手腳上扣著我的鐵環,你覺得你能離開我嗎?」

    薄子夏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然而她卻在原地站住不動了。合德捂著肩頭傷口,艱難地一步一步往外挪去,她的手往前伸著,握住了飄落了雪花,握住了凜冽的北風,卻唯獨握不住薄子夏的身影……薄子夏的手臂動了動,什麼東西被她拋了過來,落在地上,發出珠玉相擊碎裂的聲響。

    合德覺得眼前有光閃了一下,也許是那被薄子夏丟過來的東西,也許是她的眼淚。合德蹲下身,將那東西撿起來,緊緊攥在手裡。薄子夏將合德的珥璫扔了過來,她想要將合德加諸她身上的東西統統還回來,可是那許多日夜的過往呢,薄子夏還能還清嗎?

    只這一個愣神,薄子夏的身影就看不見了。合德踩著雪追出去,青色的河水像帶子一般自眼前趟過去,雪飄落了滿城,唯獨不見了薄子夏,她就像消弭於風雪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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