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殺宴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覺得站在漫天大雪中,談情說愛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尤其是白瑜的墳墓就在眼前。儘管她並不認識白瑜,卻也覺得彷彿有一個陌生的女子站在那裡,冷冷看著她跟合德一般。
「別……」薄子夏正要拒絕合德的擁抱,便被合德低頭吻住。她的吻並不比落在面頰上的雪花更溫暖。薄子夏發現,合德原來已經跟她一般高了,甚至比她還要高一點。三年前,合德與她並肩時,尚低了她半頭。
黑髮像緞子一般垂在雪地上,天色又暗了一些。遠近沒有半個人影,只能聽到偶爾有鳥叫聲。薄子夏的手觸到身下雪地的寒冷,她費力地聚焦起目光,看著上方合德的面容,也變得陌生起來。淡綠色的衣裳襯著身下的雪,這般景象像夢一樣。而白瑜的墓碑就在雪中立著,又漸漸被雪花所埋沒。
「還冷嗎?」意識模糊之際,她聽到合德這樣問。
薄子夏苦笑了一聲。雪地中再冷,也比不上合德所施與她的,所有的寒意……
黃昏,合德帶薄子夏返回修羅道時,有侍女送來一張便條,說是婆稚送過來的。合德疑惑地拆開一看,見落款處是婆稚,說第二日要將修羅道中阿修羅眷屬聚在一起,有要事商榷,請她務必到場。
婆稚字體偏於陰柔秀氣,寥寥幾字,寫得十分潦草。合德低頭看了那張薄薄的紙條許久,不覺蹙緊眉頭。
「怎麼了?」薄子夏問道。
「怕是有陷阱,只是不知道針對誰。」合德將紙條攥成一團,低聲說,「修羅道中的事情,婆稚極少與他人商議,更別說將阿修羅眷屬都召集到一起。」
「那你要去嗎?」薄子夏又問。她對修羅道中這般彼此傾軋尚不知曉多少,但看合德的臉色,似是很嚴重。
「去,沒有理由不去。也許是我想多了。」合德哼了一聲。
第二日天還未亮,合德便起床,梳妝打扮。薄子夏用被子掩著頭裝睡,冷不防被人一把將被子掀開。脂粉的香氣撲在面頰上,合德說:「無論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姐姐,你明白嗎?」
合德將風燈在袖中收攏好了,才沿漆黑的走廊快步走著。她腦中滿是理不清的千頭萬緒,衝動之下殺死了毗摩質多羅,卻也因此使得許多秘密成了永遠被湮沒的塵埃。地牢十五層的石門之後究竟是什麼?婆稚有何打算?襲擊閻摩的人又是何人?他還在修羅道中嗎?想來想去,合德搖了搖頭,只能走一步看不布了。
在地宮正殿之中,早有人焚了檀香,滿室煙霧繚繞,宛若仙境。合德到時,婆稚和乾達婆已經落座,兩人皆是一臉嚴肅。合德心中忐忑不安,目光在眾人中搜尋著,卻不見閻摩和林明思。那兩人身份在修羅道中並不一般,應當不至於說不來就不來,只怕是遭遇什麼意外。
合德靜默著坐下來,一言不發,也不去看任何一個人。
人來得越來越多,甚至連一些合德沒見過幾面,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阿修羅眷屬都踏著裊裊煙霧走進來,約有好幾十人,大殿中一時顯得擁擠非常。然而沒有人敢高聲講話,連相互的交談都將聲音壓至最低,氣氛凝重得彷彿連帶著香氣的煙都沉了下來。
閻摩和林明思依然沒有出現。合德不敢表現出太多的不滿,只暗自想,這兩人該不會因為林明思犯病而打了起來,兩敗俱傷吧?
婆稚終於清了清嗓子,霎時滿室鴉雀無聲。
「誠如各位阿修羅眷屬所見,阿修羅王毗摩質多羅未在場,因為他——」婆稚刻意地拖長了聲音,目光環視過去,像是在隔著煙霧判斷每一個人的表情,「因為他被人所殺。」
不去理會眾人中一陣驚異的議論聲,婆稚緩緩道:「殺毗摩質多羅王的人,正是修羅道中的人。」說這話時,不知是否有意,婆稚往合德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合德不知不覺握緊了手中風燈的柄。婆稚完全沒理由向她發難,之前與婆稚周旋,他並未懷疑過合德,可是此時……難道是哪裡出了岔子嗎?
說到此處,婆稚卻不再說,只揮了揮手,一名戴著面紗的侍女走上來,她手中端著鎏金的盤子,盤中放置著酒樽。婆稚與那侍女低語了幾句,侍女便端著盤子徑直朝合德這邊來了。合德驚疑不定,不知又是怎麼回事,便聽婆稚說道:「本座賜捨脂飲下這杯酒。」
婆稚的話音方落,侍女便跪了下來,將盤子舉過頭頂,遞向了合德。她低頭看了看那杯酒,酒液澄清,映著暗紅的酒樽,顯得格外危險。
殿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都在合德身上,甚至能聽到香灰墜地的輕響。合德的冷汗順著臉側滑落下來,手心裡也出了汗,幾乎要捏不住她手中的風燈。不能慌,現在已是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不能慌。就算婆稚賜給自己一杯鴆酒,也不能亂了陣腳。因為如今,在修羅道中,合德並非孑然一人,她還有薄子夏這個牽掛。
「父親,這是何意?」合德問道,語氣平靜。她估算著從此處逃出去要跑多少步,要殺掉幾個人,怎麼樣才能容易從此處逃出。
「賜酒。」婆稚的回答亦簡潔至極,讓合德琢磨不透他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什麼。合德看了看乾達婆,她端坐婆稚身側,戴著面紗,因而看不清是什麼表情。林明思和閻摩依然缺席,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連同整個大殿,看起來都詭異了許多。
「父親可是懷疑我?」合德將酒杯端了起來,拈在手中。她費了極大的功夫,才不讓自己發抖。薄子夏,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眼前彷彿又浮現出薄子夏帶著淚的面容。
合德將酒杯端在胸前,另一手伸到袖中,抓住了風燈。她
能感到風燈的火苗在燈罩內燃燒,就像是一顆跳動的心臟,稍稍安心。她緩緩站起身,微笑道:「父親懷疑我,女兒是死是活,也不過一句話。如果能讓父親打消疑慮,便是鴆酒,女兒喝下去,亦不會皺眉。」
她刻意拖延著時間,只等著修羅道中有人能站出來為她說句話,好爭取到衝殺出去的時間。合德諳熟修羅道中的地形,殺出去並不難,但她不能將薄子夏丟在這裡。只是因為閻摩和林明思都不在,竟沒有人敢說半句話。
靜默彷彿都能刻畫出空氣的形狀。合德左手舉高了酒樽,仰頭欲飲,忽然將手一甩,銅質的酒樽猛地砸到跪在一旁的侍女身上,酒漿迸灑而出,映著跳動不安的燭火,宛若顆顆珠玉,有幾滴濺到了合德手上和臉上,*辣的疼。酒中果然有毒。
合德動作極快,右手從袖中掣出風燈,火苗開放有如地獄中擷取而來的蓮花,瞬間轉為綠色,與此同時,大殿中燈燭盡滅,四處一片黑暗。趁著眾人還都沒有反應過來,合德彎下腰,飛速地從兩人中間躥過去。時間極短,但合德沒有任何退路,她一定要逃出去,而且,帶著薄子夏一同逃出這裡。
修羅道不能容身沒關係,只要薄子夏一直在她身旁就好。
「殺了她。」合德聽到婆稚冷冷地下令,她驀然想起來,很久以前,薄子夏也是這樣被厲鬼道的人追殺過。
黑暗中儘是紛亂的嘈雜,合德手中火苗閃動,狂風四起,將檀香味吹散,她以肘為刃,擊開欲攔在她身前的人,往外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