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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章 往事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穿好衣服,合德單膝跪在地上,輕柔地為她將衣帶繫好,再將衣襟上些許的褶皺抹平,動作緩慢,似在等著薄子夏發問一般。薄子夏感覺到有些緊張,目光四處亂瞟,也不敢去看合德。

    「如你所言,如今修羅道接連死了好幾人,你此時帶我出去,合適嗎?別人不會疑心你嗎?」薄子夏終於忍不住問道。

    合德抬起頭微笑著,眼睛瞇成了月牙:「姐姐,你關心我?」她隨即又斂起了笑容,模樣有些陰沉:「婆稚已經懷疑我了,我一時打消他的疑慮,下次再懷疑我時,他必不會容情。索性我將計就計,不拋下這些,我永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

    薄子夏愣了一下:「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合德卻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攬住薄子夏的肩膀,帶著她往外走。兩人走過修羅道地宮中漆黑陰森的走廊,只聞衣裙窸窣的聲響。薄子夏心裡發毛,毗摩質多羅被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此處仍然靜寂如斯,真像個墳墓一般。

    行至暗河處,因為天冷的緣故,水勢並不大,一艘黑色的小舟泊在其中。合德攙扶薄子夏上了船,便解開纜繩,撐起船篙,小船順著水波慢慢地往前行,船蒿擊水的聲音單調而令人心驚……

    「江邊的雪不知積得有多厚了,但遠山應當早落滿了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姐姐,你可知那是何等的模樣?」合德輕聲地問道,薄子夏沒有說話,合德想了想,又繼續往下說著。

    「姐姐,你去過姑蘇嗎?」她又問。

    薄子夏搖頭。合德便笑了起來,笑容在放在船頭的風燈映照下顯得十分純淨,不知有多少乃是發自內心的:「我是生在姑蘇的,十四歲時隨家人逃難來到此地,不幸父母雙亡,便流落街頭。那裡是好地方,若能與你隱居其間,想來我也便沒有什麼遺憾了。」

    這段故事,合德從前對薄子夏講過,然而她卻沒有講她之所以沒有被人販子拐走,沒有被賣入青樓,沒有因凍餓而死,只是因為她遇上了婆稚。婆稚彼時還是一介普通江湖客,他自封為阿修羅王,又因天竺古籍記載阿修羅有個女兒名叫捨脂,因此合德也就搖身一變,成了阿修羅王的女兒捨脂。

    「你原先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薄子夏問。

    「重要嗎?以前你叫我合德,現在別人都叫我捨脂,名字真的有那麼重要?」合德嗤笑了一聲,似有些不屑。

    合德十五歲的時候,在婆稚的安排之下,她潛入了厲鬼道,與薄子夏在一起生活了兩年。便是這兩年的時間,讓兩人從此都走向了萬劫不復。

    船蒿在水面上打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有些細小的水珠濺到了薄子夏的臉頰上,像是冰冷的眼淚。

    「我聽聞過,有的姻緣是三世注定的,只要見了那人,就知道這人是命裡一直找尋的人。就像是我看見你時,我就知道,今生無論如何,都要與你糾纏。」合德低下頭,額發遮擋住眼睛,只能看到抿在一起,輕輕上揚的唇線,「和你住在一起,我幾乎都要忘卻我的身份,忘了我是修羅道的捨脂,是厲鬼道的死對頭。兩年過得多快,再美麗的花最終也要凋謝。」

    她放下船蒿,轉身看向薄子夏,掩不住眼中款款柔情:「因為和你住在一起,我探聽來了許多事情,都是和你有關係的。我知曉你與哪些人關係要好,我也知曉厲鬼道中又有哪名男子愛慕你。婆稚催促我盡快動作時,我反而變得容易抽身了。」

    薄子夏看著合德臉上逐漸綻開的笑容,內心恐懼更熾,只覺得暗河水上寒氣森森,凍得她想要發抖。合德又說道:「是啊,與其默默地看你繼續一如往常過著你的日子,直到被一個根本配不上你的男人娶走,倒不如一個個殺掉你身邊的人,讓你失去一切,能去的地方唯有我的懷抱。我這般愛你,你卻過得悠遊自在,這不公平。」

    「你……」薄子夏覺得許多話都鯁在喉頭,卻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沉默許久,才低低說道,「你瘋了。」

    合德冷笑一聲,拿起了船篙:「我早就瘋了。」

    說話間,船已順水漂到了江上,眼前豁然開朗,天色陰沉,雪花飄入青白色的江水之中,冷得像是山泉結成的冰。遠近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半點人煙,彷彿世界只剩下這一葉扁舟,舟上只有薄子夏與合德兩人。

    「你要帶我去哪?」薄子夏問道。合德一蒿接著一蒿地撐船,船便逆水而上,薄子夏轉頭望向河道一側發黑的山石,有些不安。

    「帶你去見一個人。」

    薄子夏不解地望向合德,合德笑道:「你不是想要知道修羅道為什麼要對厲鬼道趕盡殺絕嗎?待你見了那個人,你就明白了。」

    雪又下大了一些。雪片落在額頭上,隨即融化,水滴順著林明思高挺的鼻樑流下來。他用袖子抹了抹臉,走到院中,將門閂取下來,打開了大門。

    門口站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秀才,頭髮花白,穿一身皂色長袍,身後還背了個碎花布包袱。林明思罵了一句,又把門重重關上。

    秀才再度敲門:「兄台,既然開了門,為何又要關上?我是來投奔親友,走錯了路,逢上大雪天氣,路滑難行,就投宿一天,絕不煩擾……」

    「去隔壁投宿!」林明思對著門喊了一聲,走回房中,將長刀重又舉起來,殺氣騰騰地指著閻摩,「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閻摩冷笑著揚了揚手中的菜刀。方才林明思出去開門,他便趁機去廚房拿起了砧板上的菜刀。儘管遭襲之後頭還疼得厲害,他卻要提防著林明思這瘋子,不敢掉以輕心。

    「林明思,想試試你的刀快還是我

    的刀快嗎?」

    林明思沒有答腔。他盯著閻摩手中的菜刀半晌,忽然笑出聲,未等對方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下來,林明思舉刀便刺,運刀如風,看似毫無章法,卻令閻摩難以招架。他手中拿的菜刀畢竟不是趁手的武器,與林明思手中的長刀一比便相形見絀。

    閻摩且戰且退,尋思著怎樣從此處逃出,再叫來阿修羅眷屬將林明思這瘋子抓住。失神瞬間,林明思手中的長刀刀刃似冰從頭頂卸下,帶起一陣風,他正準備將菜刀橫於眼前一截時,光當聲響,火花四濺,林明思的刀被攔在半空中,然而攔住他的並非閻摩,而是第三把刀。

    持刀人便是方才敲門的年長秀才。他不知何時已經橫在兩人中間,手持一把長僅一尺的短刀,只輕輕一架,林明思的刀便難再往前刺半寸。

    「你……」林明思大概未曾想過會出此等變故,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一句話,「你好煩……」

    「在下只想投宿一日,不會太打擾主人家的。」秀才笑呵呵地收起刀,將碎花包袱放下來,自顧自地道,「灶房裡可還有熱水?我隨便在哪裡都能過一夜的。」

    合德將小舟停在積雪的岸邊,隨後與薄子夏下船,挽著薄子夏的手在雪上走著。路旁的矮樹灌木掛滿霜雪,潔白的雪花飄落,堆積在兩人的肩頭。她輕聲笑起來,從口中吐出團團白氣。

    「真希望能和你就這樣一起走到白首……」

    她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山坡,說:「到了。」

    合德撥開落了雪的樹枝,踏入厚厚的積雪,走到一個完全被積雪所覆蓋,隆起的土包之前。薄子夏跟著走過去,才發現那是一座墳,墳前還立著簡陋的碑。合德將碑上的雪拂去,薄子夏才看清楚了那上面的字。

    先室白瑜之墓

    「白瑜。」薄子夏念了一遍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小時候聽師兄們閒談關於厲鬼道的邊角傳聞中,出現過這個名字。據那些師兄們說,白瑜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自己的師祖,也就是死去的道主的師父就傾慕於她。只是紅顏薄命,白瑜未至二十五歲便因病去世了,頗為可惜。

    「厲鬼道和修羅道就是因白瑜而結仇反目。可以說,修羅道是為白瑜而生的,但是那時候白瑜已經死了。」

    合德低頭看著雪花又漸漸在石碑上堆積起來,話語不帶一絲感情,就像是轉述著一個平淡的故事:「婆稚,他本來是厲鬼道的人,被逐出厲鬼道。而將他趕出去的,正是他的師兄。」

    薄子夏掰著手指算來算去,才恍然大悟:「那這麼說,我應該管婆稚叫太師叔?」

    合德笑起來:「你可別當著他的面這樣叫。他不願讓別人知曉他和厲鬼道的淵源。」她斂了笑容,又繼續說道:「那時厲鬼道的道主就是婆稚的師兄,婆稚與白瑜兩情相悅,厲鬼道道主亦鍾情白瑜,便從中作梗,將婆稚的右手打殘,逐出了厲鬼道。白瑜因病身亡,婆稚便改名換姓,苦讀經典籍,自稱阿修羅王,號召來許多信眾。」

    薄子夏歎口氣道:「就是因為私人恩怨,卻將厲鬼道屠了個乾淨。他的行徑,也實在讓人不齒。」

    「身陷修羅,還會在意別人的看法嗎?見過的死人多了,也就不在乎那麼多的人命了。」合德亦歎了口氣。她側轉過身,抱住薄子夏,冰冷的臉頰貼住她的脖頸。她的力氣很大,手臂箍緊了薄子夏的腰,彷彿在這漫天飛雪之間,她只剩下這唯一的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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