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桎梏 文 / 顏昭晗
合德的袖子鼓起來,好像裡面藏著風,吹得她衣帶和頭髮在暗室中飄動著,十分詭異。薄子夏右手握緊了刀把,一步一步往後退著。
「姐姐,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合德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確實好像說了什麼,薄子夏卻沒有聽清楚,因為合德右手舉起風燈,滿室燭火驟然搖曳,似有狂風從此處刮過,薄子夏慌忙擺出防禦的姿勢,卻如身處風牆之中,她左臂遮在眼前擋著風,刀刃卻不知應往何處砍去。
只是這猶豫的一霎,合德已經衝到她身前,薄子夏慌亂用刀去刺,被合德抓住手腕,用力一扭,頓時,刀刃反轉指向薄子夏自己,鑽心的疼痛從橈骨處傳來。她左手握拳欲將合德推開,大拇指處的疼痛卻讓她根本不敢使力,反而輕易地被對方將左手也制住,動彈不得。
「放手!」薄子夏咬著牙道,卻不料被合德一推,整個人向後翻倒。慌亂中,薄子夏慌忙將小刀丟開,以免刀尖刺到自己身上。鐵器光當墜地的聲音方響,薄子夏後背便狠狠撞在地上,痛得眼前發黑。待稍微回過神來,她看到合德正壓在她身上,依然禁錮著她的手腕。
「你要幹什麼?」薄子夏的語氣中已經掩不住慌亂了。合德的臉離她僅半尺,她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懂合德的表情。
「睡吧,享受你最後還能安穩入夢的時間。」合德的神色有些古怪,語氣卻輕柔如春風呢喃,「你殺的人非同小可,我要想辦法處理此事。你的命在我手裡,絕不能讓旁人動你。」
「放開我!」薄子夏喘息著說道,當一切都變得絕望時,掙扎彷彿也只是本能。她想要屈起膝蓋,合德便退離了一些,暫時放開薄子夏的手腕,去壓制住她的腿。左手的大拇指關節和右手手腕都疼得近於麻木,薄子夏忍著痛從懷中摸出折斷的箭鏃,箭上還有些灰塵,來不及拭去,就要浸到血裡。
薄子夏將箭鏃刺向自己喉嚨時,手腕被合德攥住。這一回合德的力氣格外大,彷彿要把薄子夏的手腕都捏斷。薄子夏雖有死志,然而看向合德時,未免仍懼怕不已。合德的笑容完全褪去,眼睛發紅,表情猙獰有如惡鬼。
「我讓你睡覺,你為什麼不睡?為什麼?為什麼?」合德質問著莫名其妙的問題,將箭鏃從薄子夏的手中硬是搶過來,尖銳的那端割傷了兩個人的手,血混在一起,又滴落地上。合德掐住薄子夏的脖頸,將她拖起來,又用力摜到地上去。
「我真心實意地待你,你卻要跑,還想要殺我。我有什麼不好,還是你惦記著那個男人?」合德情緒近於失控,發瘋一般地對著她喊,如同修羅入心,不可控制,「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費盡心機也只是如今得局面?為什麼我無論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接近你?」
合德抓著薄子夏的肩膀,把她當做個填滿稻草的麻袋,一下又一下往地上撞去,阻攔不得,亦掙扎不得,連所有痛苦的呼救,都被湮沒在了黑暗之中。起初她還弓著腰,以免直接讓後腦勺撞在冰冷的地上,後來氣力漸失,眼前發黑,彷彿有熱熱的液體從頭上流下去,不知道是傷口流的血,還是合德滴在自己臉上的眼淚。
光影交錯模糊,血和風織成一個巨大的籠子,紅紅綠綠昏暗的一片,薄子夏卻看得清楚,從合德的眼中滾出一串串眼淚,滴落下來。
都瘋了,所有人都瘋了……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清醒……
薄子夏的神志逐漸恍惚,傷口的疼痛也變得近於麻木。什麼聲音都聽不見,感受不到冷和暖,她終於如願以償地暈了過去。
如果永遠沉睡而不必醒來,想必對於現在而言,也是一種幸福。
薄子夏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因為睜開眼與閉上眼,眼前皆是一片黑暗,她過了許久才分清楚這綿亙無垠的黑究竟是夢境,還是眼前她轉了轉發僵的眼珠,聽得見滴水的聲音,也能聞到木料浸了水之後潮濕腐爛的氣味,只是什麼都看不見。她的頭昏昏沉沉的,渾身酸疼發麻。
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又身在何處。合德呢?她仔細地聽著,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滴水聲,雖然看不見,但應當是個不大的窟室,且只有她一人。薄子夏想著,自己殺了個身份好像很了不得的人。合德應該正在善後,可能處理此事需要很久。
隨著意識逐漸清醒,身體的感覺也慢慢回來了。薄子夏總算弄清楚自己腿腳疼痛和手臂發麻的原因了。她被捆在柱子之類的物事上,手臂反扭在身後,手腕皮膚被繩索勒得火辣辣疼著。胸前、腰間和大腿亦被繩索固定著,然而隔了幾層衣料,終究是好一些,最難以忍受的是膝蓋和腳底都僵疼著,卻一動也不能動。薄子夏暗罵了一聲,左手大拇指脫臼的地方已經復原,好不容易掙開的鐵環又鎖在了手腕上,手指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在黑暗中,薄子夏只能數著自己慌張的呼吸聲,滴水聲若有若無,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動靜,也看不到一點光,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失明了。此處還是在修羅道中嗎?抑或是已經落入九泉之下……薄子夏猜測著將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得一切。地上的寒氣沿著腳底往上蔓延,有如籐蔓將她纏得嚴實。
這般恐懼,有如酷刑的折磨。薄子夏在黑暗中,眼前彷彿出現一個又一個故人的面孔,凌修,白袖蘿,央金,還有那些已死的同門。直到他們的面孔都變得模糊了,合德的臉似乎才在黑暗中逐漸清晰起來。
她緩緩地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雖然無論睜不睜開眼睛,四周都是無限的黑暗。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天,或者只有一個時辰,薄子夏在黑暗中聽到了頭頂一扇木門腳步聲,她睜開眼睛,看到飄進黑暗裡的燈火,有如厲鬼充了血的眼睛。燈火又飄進了些,她才看清楚是個女子,手中提著燈,一步一步靠近她。女人的頭髮披在臉側,更顯得臉色慘白。
來者是合德。
薄子夏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指,不知道應該感覺到終於解脫的興奮,還是又一場噩夢開始的恐懼。
合德提著風燈走進來時,並沒有去看薄子夏。她耐心地走到牆邊,將所有的油燈和蠟燭都點燃。室內一點點明亮了起來,燭火搖曳,在猙獰的石壁上投下艨艟幻影。這裡像是個山洞,架了根木樑支撐,木樑下是一個形狀奇異的架子,薄子夏就是被繩索捆在這架子上。她環視著這個地方,不禁有些茫然。
合德終於點燃了所有能點燃的東西,方才提著風燈,緩緩走到薄子夏面前。明知是徒勞,薄子夏忍不住開始掙扎著加諸身上的繩索。即使早已被黑暗一點點侵蝕了意志,她依然害怕合德。
大概意識到了薄子夏的恐懼,合德並不多言,只是解開了薄子夏腰上和手腕上的繩索,然後將她手腕併攏在身前重新繫緊,隨後將繩頭往木樑上一拋,將薄子夏的手臂懸吊起來。
「你要幹什麼?」薄子夏低聲問道。她的嘴唇發乾,嗓子也要往外冒煙一般,說話的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看來你還沒有猜到我要幹什麼,很好。」合德微微笑起來,笑容映著身後幾十支蠟燭,溫暖得讓人不寒而慄,「不過,這樣更有意思。」
她從袖中抖出一條黑綢,隨後薄子夏就感覺到再度被剝奪了視覺。蒙在眼睛上的布很薄,薄子夏能感受到燭焰搖曳,卻什麼都看不清楚。她聽見窸窣的聲音,好像是合德取出了什麼東西,隨後附在她的耳邊說:「姐姐,我們來做個遊戲吧。」
合德的聲音有點興沖沖的,卻讓薄子夏如墜冰窟。她沒有點頭,合德就當做她已經是默認了,興致頗高地又問:「那你先來猜猜,我手上拿著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