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真心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不知道這場折磨是什麼時候結束的,似乎就伴隨著合德的吻和繚繞巖壁的熱氣一同窒息。當她終於暈過去的時候,聽見了合德在她耳邊的低聲呢喃:「過了明天,你就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薄子夏醒過來的時候,先看到了身上蓋著的大紅錦被和一側低垂的白色床幔。風不知道從哪裡吹進來,床幔被輕輕撩起,帶著冰冷濕潤的氣味。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撩開帳子往外看去。
此處應當是間客房,陳設雖簡單,卻頗見致。天已經大亮,房間裡空空蕩蕩,窗子半敞著,雪從窗外飄進來。薄子夏想不起來這裡又是何處,只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扯落被子,想下床將窗子關上,才感覺到腰間火辣辣的疼痛。她撩起衣服,看著合德在她皮膚上刺下的字,歪歪扭扭的字母,帶著誇張的弧度。是個梵,想來可能是捨脂的名字。
傷口並不是很深,已經凝了薄薄的血痂,但是因為碰了水,傷口周圍的皮膚微微紅腫起來,薄子夏伸手按了按,血水又從傷口內滲出來,有些發燙,不知是不是發炎了。
她正思索著傷好之前合德會不會又想出什麼折磨她的花樣,忽然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有一人推門而入。此人腳步沉重,應當是個男子。薄子夏慌忙退回床上,將床幔拉好,心中十分不安。
「薄姑娘,我把飯和藥都給你放在桌子上,你自便吧。」那男人的聲音頗為耳熟,原來是林明思。
「有勞公子。」薄子夏猶豫了一下,隔著床幔問道,「這兒是哪裡?」
「自然是嚴姑娘的住處。」林明思的語氣十分平靜。
「嚴姑娘分明已經死了,昨晚我才見到她的……」說到此處,薄子夏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林明思歎了口氣,搬開一把椅子坐下來,似有什麼話要對薄子夏說。
「看樣子你什麼都不知道,大概是捨脂不讓你知道,也可能是她覺得你沒必要知道。」他說道,「嚴玉樓與修羅道的人勾結,此處也有修羅道的人在此久住,你曾經也在這裡見過閻摩羅闍。後來——」
「後來你們修羅道就殺人奪舍是麼?」薄子夏嗤笑了一聲。林明思的一面之詞,她不一定會信,但嚴玉樓被殺,是她親眼所見的。
「嚴玉樓非是我殺的。她的死,是在意料當中。畢竟她知曉的太多了。」
「殺人滅口又何用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薄子夏歎口氣。
林明思似無言以對,沉默了好一陣子。然而他卻並無離開之意,又問道:「姑娘與捨脂相識有多久了?」
薄子夏答:「三年前道主托我照顧她,一年後她無故出走,後來……」她說不下去了。自從秋天在夜雨中和合德重逢,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變得如同噩夢一樣。彷彿是自己一念之間握住了惡魔的手,又彷彿是咎由自取。
「你覺得捨脂如何?」林明思問道,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給自己倒水,「你照顧了她兩年,總應該瞭解她吧。」
「三年前她跟現在一點兒都不一樣。」薄子夏小聲地說,「她那時候還挺害羞,不愛說話,有時候我也弄不清楚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高興還是生氣。不知怎麼她就到了如今這種地步。」
林明思說:「我與捨脂結識四年有餘了,從她十四歲起,為了攀上捨脂女的位子,她心機用盡,步步為營。她應當從來沒有同你提過,她殺過人,也借刀殺過人。你大概還不知道,她在你那裡住了兩年,也算是她計劃的一部分吧。」
薄子夏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鐵環,苦笑道:「那現在也算是她在完成她的計劃?」
「我不知道。」林明思說,「捨脂是個可怕的人物,她極有耐性,無論認定了什麼,便一口咬住,至死不會鬆開。修羅道中雖然弄出很多不倫不類的噱頭,但沽名釣譽者,胸無大志者,故弄玄虛者,剛愎自用者,看著就欠打者為多。我唯一不願與之為敵的,便是捨脂。」
「你是來給她當說客的嗎?」薄子夏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非也,只是好心提醒。如果捨脂確實對你有執念,你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忤逆她。那樣也只是白白吃苦而已。」林明思喝了一口茶,語氣平淡,「順從她,你的日子會好過很多。你興許還沒有見識過她的手段。阿修羅王以前與厲鬼道道主有過節,也是捨脂極力主張血洗厲鬼道。厲鬼道對捨脂有恩,她尚且如此,更何況……」
薄子夏的手不自覺攥緊了紅錦被面。厲鬼道被滅門一事,雖未必全然與合德有關係,然而偏巧是那天夜裡,她被大雨困在土地廟中,與合德相見,怎麼看都不像是巧合。這是個圈套,就算薄子夏小心翼翼地想要避開,卻還不免墮入其中,再無法逃離。
「言盡於此,姑娘不妨好生想想。請了。」林明思說罷,站起身飄然離開,只餘滿室寂然。風從窗外吹進來,薄子夏後悔剛才沒讓林明思把窗戶關上了。她跳下床,怎麼找都找不見鞋子,索性赤著腳走到窗前,將窗戶關好。
她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裡衣,鞋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被風一吹,冷得發抖。她卻忍不住探頭向外看了一眼,只有城中的河水從樓下淌過,像條青色的帶子,週遭都被大雪覆蓋了。薄子夏估摸著天黑之前合德是不會過來的,但伺機而逃也不現實。
近黃昏的時候,合德提著燈上樓,逕直推門進來。她撩開床帳,望著薄子夏,微笑道:「姐姐,今天林明思可是來過了?」
薄子夏點了點頭,將頭扭去一邊,望著帳頂。合德也就在床沿坐下來,撫摸薄子夏的頭髮,一邊問道:「林明思跟你說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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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薄子夏只搖頭,不出聲。合德道:「他的話多半都是假的,你不必信。修羅道私下裡有傳言,謂修羅道有三險:乾達婆的鬼,婆稚的腿,羅慟羅的嘴。羅慟羅就是林明思,你明白嗎?」
合德一臉嚴肅地說著冷笑話,末了還很生硬地假笑兩聲。若是以前,薄子夏一定會被逗笑,可是現在她看著夜幕降臨,就像是看著噩夢再度降臨一般,怎麼都笑不出來。合德也斂了硬是擠出來笑容,在薄子夏身邊躺下來,與薄子夏對視著。
「不要再離開我,我就把我在這世上的真心都送給你。」合德少有如此的溫柔和耐心,她生怕薄子夏不肯信她一般,輕輕拉起薄子夏的手,放在胸口。薄子夏感覺不到合德心臟的跳動,卻能聽到風吹動窗紙的聲音。
合德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薄子夏靜靜盯著她片刻,開始思索能否就這樣殺死毫無防備的合德。但是殺了她之後,又怎麼從此處逃出?正如林明思所說,這裡都是修羅道的人。就算逃出去了她還能去哪?白袖蘿不知所蹤,央金正在返鄉的路上……央金說過在每個路口都會為她堆起瑪尼堆的,她一定能找到央金。
薄子夏精神一振,將手從合德手中抽出來,正待坐起身,合德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抓住薄子夏的手,動作之快,倒把薄子夏嚇了一跳。
「姐姐,你要去哪裡?」合德問道。
「躺得太久,身上難受,想起身坐一會兒。」
合德盯了薄子夏半晌,方才出了一口氣,鬆開薄子夏的手腕:「是我太緊張了,總擔心你會離開。」她扭身撩開帳幔,望著窗外夜色,自語道:「什麼時辰了?」她坐起身,理了理衣服,然後回頭催促著薄子夏:「我去差人拿衣服來,你快些梳妝打扮,我們該走了。」
「走?」薄子夏一臉茫然,「去哪裡?」
「回修羅道。」合德說罷,也不回頭去看薄子夏,只出去叫人拿衣服來了。薄子夏怔了半晌,才認命地從床上坐起來。這一回進了修羅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