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紅樓之孤王有疾

正文 第33章 亡故 文 / 白衣慕卿相

    話說三日前,賈代善被塞著賈赦一路出了宮門,才回過神來。想著先前賈赦大逆不道的話語,剛蹙眉生氣,但餘光瞥見通紅著兩眼的賈赦,又嗤啦一下恍若寒冬臘月一盆冷水從頭澆灌下來,徹底熄滅心中的怒火。這孩子出生之時,他在外征戰,五年不過回家四次,每一次不過半旬日子,他們之間有隔閡也是理所應當的。

    賈赦被塞進賈代善懷裡,起初是非常害怕的。在他有限的記憶中,父親出現的次數板著手指就能數過來。他能清清楚楚的伸出兩個指頭來。

    就兩次!

    而且兩次來都是欺負他。

    他可記仇啦!

    賈赦哼哼著,見賈代善不說話,撅嘴不滿自己扭頭轉一邊,他也生氣。過了一段時間,賈赦一轉腦袋瞥一眼依舊一言不發的賈代善,自己按捺不住了,仰著頭看賈代善。他的父親長的也好看,鷹眼鼻挺,很有威嚴,而且也很有力氣,一手就能把他抱起來。

    不過……

    賈赦動動,抱得好不舒服。

    「父親∼」

    見賈代善不理會,賈赦又一疊聲呼喚,「父親,父親,父親……」

    聽到賈赦的叫喚,賈代善心中一動,望著賈赦黑漆漆的眸子閃著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有一種奇妙的心緒湧上心頭。這是他的血脈相連的孩子,他的嫡長子,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悄然無息的長大了。伸手擦擦賈赦滴著淚珠的臉,「嗯,父親在,莫要哭了。」

    「哇!」賈赦吃疼忍不住眼淚又流。他父親是大壞蛋,一來就欺負他!

    看著賈赦白皙嫩滑的臉因剛才自己不知輕重的一擦,瞬間擦破臉皮留下一道紅痕,賈代善不免心慌,正手足無措時,見賈赦委委屈屈的從兜裡掏出繡帕遞過來,邊仰著臉,抽噎指著小臉道:「我要回去告訴祖父你欺負我,輕輕的,擦這裡,要呼呼!」

    賈代善:「……」

    憋著一口氣不把繡帕給扔回去,這熊孩子哪來這麼多要求?!

    「不疼了,我就原諒你了。」賈赦拍拍小胸膛,「太子哥哥說了父子沒有隔夜仇,我不氣你不跟皇上一樣能每天都有空陪太子哥哥了!」

    聞言,賈代善臉色轉黑又變紅,但見精緻俊秀的小臉上如今一道紅痕,被那細嫩白皙的小臉蛋襯托著愈發的刺眼奪目,最終無奈一聲長歎,「父親以後會陪著你的。」

    「父親,拉鉤。」賈赦聽後兩眼瞇起一條縫,兩手勾著賈代善的手,歡呼雀躍,「父親以後都要陪著我!」

    「好。」

    「父親我跟你說,大皇子哥哥欺負我跑不快說我小短腿,你下課了去套麻袋揍他,高楓哥哥最愛揪我小辮子了,你也去揍他,侯孝康哥哥說我是小哭包不是金娃娃……」賈赦開心的訴說著,揍人這種事情不好讓漂亮的太子哥哥出面的!他以後有父親啦,只要有人欺負他,父親出面揍揍揍就行啦,反正父親是大將軍,看起來壯壯的。

    幸虧賈代善不知道賈赦心裡的彎彎繞繞,否則還真不能保證賈赦是否只是擦破臉皮。一路神情恍惚,腦海浮現種種,賈代善等回了榮國府,尚未反應回來,他兒子真的伴讀上學?揍揍揍的,怎麼聽著感覺像書堂小霸王?

    但一入府,見賈赦小腿飛奔直徑朝榮禧堂而去,賈代善擔心的跟隨其後。

    「祖父,赦兒回來啦。」賈赦歡呼的奔進內屋,見賈源躺在床上,無視一群僕從順門熟路的脫掉靴子掀開被子爬了進去,脆生生道:「赦兒給祖父暖!床!」

    賈源原本臉色蠟黃的,懨懨的沒有力氣,見賈赦前來,灰白的面孔帶了一絲的笑意,身子卻不著痕跡的拉開距離,嘴摀住繡帕,緩緩道:「乖孫子喲∼」

    賈代善看人撐著要坐起來,趕緊上前幾步,伸手扶住他,又給背後塞了枕頭,調整舒適的位置讓人慢慢的靠著,視線一掃轉入被窩裡帶著一陣風的賈赦,剛想開口呵斥,就被賈源揮手給攔了下來。

    「那是,赦兒可乖啦。」賈赦靠近賈源,蹭蹭賈源的手,指指站立在床邊的賈代善,拍拍旁邊空餘的位置,道:「父親也暖床,咱們一塊兒伺疾。」

    賈代善:「……」

    「你父親那是大老粗,沒化的不知道溫衾扇枕。」賈源毫不猶豫的當著賈代善的面給自己兒子潑髒水,忍耐著不適,順順利利的咬牙憋出長句來,「所以赦兒以後要多多孝敬你爹爹,知道嗎?他一個人在外面打仗,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可可憐了。」

    「嗯。」賈赦點頭如搗蒜,「赦兒會好好孝順父親的。」

    「那赦兒也去給你父親暖暖!床,好不好?」

    「好。」

    見自家爹支開賈赦,賈代善面色依舊帶著不虞,心裡當真百味陳雜,上前拍拍賈源的後背,又遞過藥茶,看人喝下去,才道:「父親,您這般也太寵溺赦兒了,都五歲了還不知事。」

    「他要懂那麼多事情幹什麼呢?」賈源喝口藥茶,反問道;「把人教得聰慧無比然後裝成紈褲公子?那還不如不知道,懷著善意看待這個世間。皇上即使有些提防我們賈家手上兵權過重,但亦不是昏君,且你我父子厚句臉皮的也可道一句戰功赫赫,他不待赦兒好也不怕寒了忠臣心。」一說起賈赦,賈源立馬精神上來,他家大孫子多麼孝順!百善孝為先,其餘不說未來如何,只要這點不出差錯,他關起門來過自己小日子都可以。

    「可是父親,你知道他先前絮絮叨叨的說些什麼嗎?連最基本的尊卑界限都不分。」賈代

    善腦海頓時浮現那一連串的揍揍揍,不由氣悶道。

    「皇上還念叨著我乖孫子小王八蛋呢?皇上都不氣,你急什麼?」賈源原本渾濁的眼眸露出一絲的精銳目光,見賈代善眉宇間的不喜,猛然神色一變,兩眼直勾勾的望著賈代善,沉聲道:「你爹我原本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今日正巧有精神,咱們父子兩就絮叨絮叨家常。」

    「父親!」賈代善悲慟一聲呼喚,先前他便接到過家書,讓他趕快回家,怕是熬不過冬日,如今一見病榻在床的父親,面色已經帶著灰白之氣,不由心中一緊。

    「為君為臣之間都有個度,我們把皇上想著過於高高在上,你敬著尊著唯恐帝王雷霆一怒,但要知道皇上少年登基,心裡也是嚮往普通家庭的生活,只不過年紀輕輕的就肩挑四海但萬民重則,不得已把自己武裝的跟個小刺蝟一般。」賈源語重心長的說道,乾熙帝說句托大的話,他也是看著他慢慢長大的。有些事,他一個人看不清,但是綜合各方,總會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聞先生說,只要乾熙帝不功成德衰,幾十年後太子即位,賈赦也可得一世平安。

    他家赦兒,太子爺的金娃娃,宮闈之中人人皆知。

    這都是天家父子孤獨寂寞,鬧的。

    得不到的童真童趣,便會想護著。

    否則哪來的小王八蛋?

    賈代善面色愈發不好了,剛想張嘴駁斥如此謀逆至極的話語,但見賈源臉頰凹陷,瘦骨嶙峋,搭在被面上的手背根骨分明,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如今君君臣臣,你也深入了骨子裡,但老頭子我親眼看著司徒家的江山打下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對帝王心思還略揣摩得一二。」賈源見賈代善一臉不可苟同忠君的錯愕模樣,示意賈代善坐床榻邊上,聲音壓低了幾分,道:「皇上是個念舊的,日後賈家只要不出大錯,總歸富過三代。但若是榮國府嫡長繼承人是個聰慧的,就算帝王不提防,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別人也看我賈家不順眼!」邊說邊沾著藥茶在錦被上慢慢的寫了,語重心長道:「世間能傳承五六代乃至百年千年的無一不是以立家,這也是武將悲涼所在,只有打天下守國防的份,卻無法治天下。且兵權一向為上位者忌諱,誰叫人造!反三年不成呢?」說完,賈源露出絲鄙夷,「我不服這個理卻沒改變的法,能熬到等你回來,也算千年老參沒白吃下去。」

    坐得近了,賈代善看得越發清楚。比起一年前還上戰場英勇殺敵的大將軍,如今的父親不說滿頭白髮,卻是真真切切的老了。眉眼間都透著一股死氣。那臉色……也真的回天乏力。

    「父親,您別說了,好好休息休息,這些兒子都省的。」賈代善忙勸道。

    「我跟閻王搶日子,自己心裡也有數。」賈源咳咳幾聲,「我送著赦兒去宮裡,就是怕我走了,赦兒會哭鬧,不忍見,不忍讓大孫子看見我最難堪的一幕啊。」

    「父親。」賈代善不知該說何是好,正躊躇著組織好話語,預備說時,便見賈源閉著眼睡著了。幫人著放下先前的枕頭,又掖好被子,看著一直是自己奮鬥目標的父親如今卻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不由抿嘴的笑了笑。

    去命人請了太醫,又推了幾家的探望與賀喜,賈代善一回院子,便看到自家父親旁邊鼓鼓的一個小身板,「父親,我幫你熱好了還塞了湯婆子,暖暖的,現在要陪祖父啦。」

    看著賈赦鑽入被窩裡,賈代善無奈的笑了笑,他如今回家正藉著父病重,推了一切的公務,也靜下來陪陪父親,陪陪兒子。

    知道賈赦回來沒找自己反而鑽賈源的被窩,賈史氏知曉後憤憤的砸了茶盞,臉色扭曲,一片陰沉著,「那老不死的也不怕過了病氣給赦兒!」

    但無論賈史氏如何腹誹,賈家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相處了最後的溫馨時光。

    那一日,春光明媚,賈代善與賈赦父子一人一邊推著賈源出來曬曬太陽,賈周氏帶著賈史氏在花園中準備家宴,也邀請了寧府一家。

    所有人都面含擔憂。

    「祖父親手雕刻的大赦兒,赦兒喜歡嗎?」賈源指指自己先前趁著身子骨還好給雕刻出來的木像。

    「喜歡!」賈赦踮起腳尖,比劃了一下,「好大,我抱不動。」面前的賈赦幾乎有他三倍身形那麼大。

    「那祖父這裡有個小的。」賈源示意親兵把木雕拿出來,上面,他偷偷雕刻了許久。他最威風凜凜的馬背彎弓射雁的形象。

    「這個是祖父。」賈赦伸手拿過一看,立即笑呵呵道。

    「祖父以後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打仗保護赦兒,保護許多跟赦兒一樣的小朋友,就像先前離開打仗一般,赦兒要是想祖父了就可以拿出來瞧一瞧。」

    「那我能跟祖父一起去嗎?我也在學騎射了。」賈赦抱著木雕,不喜的問道。

    「你會騎大馬?」

    「只要馬不動就行了。」

    「哈哈∼」

    「祖父,不准笑,等我再大一點就會騎會走的馬了!」賈赦跳腳著不滿,正準備伸手如平常去拉賈源的衣角,便被賈代善攔腰抱住。

    賈赦不解的轉頭,怒瞪賈代善,卻見向來寡言肅穆的父親忽地眼眶通紅,不由的兩手無措,結結巴巴著,「父親,不哭啊,太子哥哥說了,金娃娃不哭的,金娃娃的爹也是金子,不能哭的,要羞羞。」

    「不哭,你們還不如乖孫子!」賈源揮揮手道:「咱赦兒金娃娃,不哭,以後要跟金子一般,就算經過萬千磨練也總有發光發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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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嗯,不哭。」

    「好了,」看著賈赦露出笑臉,賈源笑笑,精神頭也好了許多,「來,咱們一塊來吃團圓飯,咳咳……難得一家子團聚。」

    賈家這一小型家宴,吃的尤為食不知味。

    聽著賈源斷斷續續說著往日回憶,說道未來,最後慢慢的閉上眼睛。

    賈周氏握著賈源的粗糲的手一點一點的失去溫度,眼眸看向一旁以為祖父睡著了的賈赦,指指頭上的梅花木簪,眼眸閃閃,笑問,「赦兒,祖母的簪子好看嗎?」

    「嗯……」賈赦剛想搖頭說難看,但一見賈周氏紅著眼眶,忙道:「好看,但是以後,赦兒會送祖母更好看的!」

    「赦兒乖,以後可沒人護著赦兒,赦兒要長大了。」

    「赦兒本來就是大赦兒,每一天都在長個子的。」

    「但是現在更要長大了。」

    「為什麼?」

    「因為你祖父走了!」

    「走了?」

    「就是不在,死了!」

    賈赦心中一跳,懵懵懂懂的轉頭看向賈周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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