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愛情 文 / 偏方方
清荷院的正房內,年絳珠盤腿坐在炕頭,冷著臉不理顏博——
顏博眼神一閃,苦肉計搬上,摸著後背叫道:「哎喲,好疼啊。」
年絳珠的睫羽一顫,扳過他身子,撩起短襖和褻衣,看向背上的一個長條印子,蹙眉道:「都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沒消呢?」
這是顏博被滿月案的變態殺手擄走後落下的傷勢,一開始有些腫、有些疼,後面消腫了也就不疼了,但印子一直沒消。
長長的一條,不像被刀劍所傷,倒似為硬物所壓。只是兩三個月,別說印子,連傷疤都該退化了才對。好在這印子不打眼,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而且是在背上。年絳珠知他故意,便揪了揪。
「疼!」顏博就勢轉身,撲進年絳珠懷裡,邊「哭」邊解了她扣子。偶爾她也喂喂兒子,奶還沒斷,顏博就聞到一股奶香,渾身都燥熱了起來。
到底是彼此歡愛過的身子,輕輕一撩撥便有了反應。但年絳珠依舊生他的氣,才沒這麼輕易原諒他。年絳珠一把推開顏博,扣緊了扣子,並瞪著他道:「想睡女人了院子裡多的是!別找我!」
顏博砸了砸嘴,忍住快要爆發的*在茶几對面坐下,軟語道:「還生我氣呢?我不是故意的,我哪兒知道晴兒會懷孕?還不是你推我去她屋裡過夜的?」
年絳珠惱火地撇過臉,男人啊,永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是在怪他睡了通房丫鬟嗎?她可沒這麼小肚雞腸!
「我……我這人笨,我哪裡做錯了,你就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你難受,我也不好受。」顏博放低了姿態,拉著她的手說道,「書房真的好冷,絳珠。」
年絳珠甩開他的手:「你懷疑我想打掉晴兒孩子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書房冷不冷啊?」
她根本都不知道晴兒懷孕了,又怎麼打掉她孩子?即便她真的要打,難道不會選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比如下藥,比如給她鞋底抹點兒油?非得用一支金釵構陷她盜竊?太曲線救國了!誰幹?
顏博趕忙道歉:「我混蛋!我混球兒!你這麼善良大度,我不該懷疑你的,我那晚一定是腦袋被門給夾了!你看,像這樣!」
說著,顏博走到衣櫃旁,把腦袋伸進去,開始關門,「痛」得嗷嗷直叫。
年絳珠又好氣又好笑,嬌喝道:「行了!少給我來苦肉計!」
顏博又笑嘻嘻地坐回炕上,摸著她小手道:「原諒我了?」
年絳珠嗔了他一眼,沒說原諒不原諒的話,只翻著那些貴婦送來的帖子,看哪些必須參加,哪些可以推掉。翻到一張杏黃色的帖子時,說道:「盧夫人來了帖子,請大房和四房的人去坐坐,還有嫿兒。」
二房庶出,不受待見,三房死的死、失蹤的失蹤,也去不了。
「你看著辦唄,要是不忙就去一趟,你也許久沒出去玩了。」顏博倒了一杯清茶,看著年絳珠抿唇不語的模樣,嘖嘖地說,「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子承會成為提督。」
又有明德太后的鳳凰令在手,現在琅琊屬他最大,連太子都要忌憚他三分。
年絳珠捏起帖子的一角晃了晃,感歎道:「是啊,誰能想到他能有這樣的造化?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顏博疑惑地看向了她:「什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年絳珠就把華珠與廖子承結親又退親的事講了一遍。
顏博聽完大驚失色,手裡的茶水差點兒沒灑出來:「不是吧?年家也幹了這種缺德事兒?」
年絳珠的臉都綠了,被退了親的窮小子六年後鎩羽歸來,成了手握重兵的水師提督,也不知父親和母親拿到朝廷書時,會不會嚇,不,會不會悔得中風?
「那……華珠和子承,他們倆知道嗎?」顏博又問。
年絳珠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了,就苦著臉道:「子承肯定是知道的。華珠剛滿月的時候,廖大人就指著襁褓說,這是你的未婚妻,等她長大了會跟你成親,你要好好照顧她云云。後面廖大人辭世,有人跳出來說子承是棺材子,天生攜帶陰氣,會剋死跟他親近的人。父親怕華珠遭遇變故,就給退了。」
顏博的五官皺成了一團,指著年絳珠道:「哎呀,你們真是……欺人太甚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們什麼好了!他死了父親,本來就夠可憐的了,你們……你們還落井下石!」
「什麼我們?難道我父親不是你父親?」年絳珠知道這事兒,年家做得不厚道。但為人父母者,哪個不是盼著子女安好?嫁個一個剋星,萬一真被剋死了怎麼辦?雖然這會子,年絳珠是徹底不信克人一說了。當然,她也不會承認,年家或多或少有那麼一個嫌貧愛富的因素在裡頭。
顏博喝了幾口清茶,平息了一下怒火,才又說道:「子承真是可憐啦!先是被年家退親,現在又被王家退親,唉!」
「依我看,是退了他親事的人才可憐吧。」悔得可憐!若她有個做提督夫人的妹妹,該是多麼風光啊?可惜呀可惜……年絳珠悔得肚子疼,就揉著肚子道,「年家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你說他現在發達了,會不會反過來刁難我們?」
「不知道。」顏博這一刻忽而慶幸,自己沒有拜高踩低的劣根性。
年絳珠又問:「你覺得……他倆還有戲沒洗?」
華珠總跟著廖子承查案,會不會又查出點兒火花來?
誰料,顏博想也沒想便說道:「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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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年絳珠一愣,拍了拍他:「為什麼呀?」
顏博哼道:「誰要是退了我的親,我一輩子不搭理她!」
年絳珠輕輕地踹了他一腳:「睡書房去!」
顏博嘿嘿一笑,爬到炕的內側,繞過小茶几,挨著年絳珠坐下,又拉過年絳珠的玉手,「好娘子,我老想你了。一個月,不對,是兩個月,你都沒讓我進屋了,書房真的好冷好冷,我常常半夜被凍醒。」
軍營裡呆過的男人,還怕凍醒?誰信?
年絳珠瞪了他一眼,抽回手道:「走開!真不害臊!」
跟自己媳婦兒害臊那還是個男人麼?顏博一腳踹翻小茶几,碟子糕點乒乒乓乓醉了一地,然後壓住年絳珠,狠狠地吻了起來。等把她吻得暈暈乎乎了,該辦的事兒也就得辦了。
華珠跨過穿堂,遠遠地聽見不大對勁的聲兒,腳步微微一頓,銀杏紅著臉迎了上來,扶住她胳膊往外走,邊走邊訕訕地說道:「四奶奶和四爺歇下了,表小姐有什麼事兒嗎?」
「我在門口碰到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她丈夫上京趕考,被人打死了。兩個兒子參軍,就在三爺的蛟龍軍麾下,六年前戰死了。然後大兒媳病死,二兒媳又跑掉了,她想找份差事。」華珠簡單地說了婦人的經歷,「她姓吳,名秀梅。」
「真是個可憐的人。」銀杏想起家中的母親和哥哥,動了惻隱之心,「這事兒奴婢可以做主,正好最近四奶奶要買一批下人,奴婢把她算進去,不過得從膳房的累活兒做起。」
「你先看看她的人再說,若是可以,你留下看著辦,若是不行,也不必顧忌什麼。」華珠語氣如常地說完,告別銀杏,回往自己的知輝院,路過側門時,二人戰況實在激烈,那嬌媚的吟哦和粗重的喘息把華珠這個生過孩子的人都羞到了。
男人啊,果然憋不得。
不知想到了什麼,華珠的心情忽而變得煩躁,皺眉回了屋。
幽暗的房間,一隻腳踏進去又收回來,如此反覆了三五次,顏姝轉身奔出了院子。
門口,碰到尤氏。
看到她無功而返,尤氏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平靜如一汪無波無瀾的湖水。
顏姝低下頭,精緻的瓜子小臉上寫滿了不甘和委屈,她擁有傾城容貌、窈窕身姿,她知道自己的未來一定能夠飛黃騰達,可……可她早已心有所屬。
「二嫂,我……我不行……」
尤氏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輕聲問道:「在等燕世子哪天回來娶你嗎?」
顏姝咬唇不語。
「傻孩子,燕世子哪個性你還沒看出來嗎?他不喜歡你,不會娶你的。他喜歡華珠,不過你放心,他也不可能會娶華珠。」太子也看上華珠了,只要燕王妃不是傻子,就不會允許一個世子和一國太子搶女人。尤氏拍了拍顏姝的手,語重心長道,「姝兒啊,你不要以為我這麼做是為了你二哥,你二哥是庶子,四房又有了兒子,顏府的繼承權與你二哥沒多大關係了。反正將來等四房當了家,咱們分府獨過,我就隨你二哥天涯海角,哪兒都成。你不同了,你不是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若不提早為自己打算,將來只會被太太給昧著良心賣掉!」
顏姝反駁道:「太太不會這麼做的!太太她……雖然人冷淡了一點,但心腸不壞。」
「心腸不壞?」尤氏彷彿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有些事老爺雖然壓下了,但紙包不住火兒,總有那麼一兩個愛嚼舌根子的,「你以為老爺突然夜夜留宿姨娘的院子,四奶奶又突然嚷著去寺廟還願真的只是巧合?實話告訴你吧,太太呀,是看不得華珠搶了嫿兒的風頭,要算計馬公子毀掉華珠的名節,結果,反而誤打誤撞把老太太給拖下水了!」
「啊?」顏姝瞪大了眸子。
尤氏歎了歎:「你以為啊,這座府邸真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寧靜?總之呢,不想被太太左右,就自己左右。按目前的情形來看,這是唯一一個能夠逃脫太太掌控的機會。若再碰上別人,太太一句話就能給你回掉。」
見顏姝露出了鬆動的神色,尤氏接著道,「這次提督府設宴,咱們二房居然沒收到帖子,你甘心一直被忽視、被擠壓的話,就放棄吧!」
已經失去的,無法挽回。至少將來的,要牢牢抓住。
好像是一瞬間,顏姝便明白了這個道理,咬咬牙,轉身走進了房間。
*
清早,華珠醒來,一動身,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要命,她居然落枕了!
後頸像被誰砍了一刀,然後腦袋是才用線給縫上去似的。
「怎麼了,小姐?」巧兒發現華珠僵在那裡,臉色很難看,便問了一句。
華珠摸了摸脖子,皺眉道:「落枕了,疼。」
「我給您按按。」巧兒伺候華珠穿戴整齊後,開始為華珠按頸椎。
按了一會兒,沒太大起色,華珠擺手:「算了,就這樣吧,反正疼兩天就好了。」
華珠去往清荷院用早膳,一邊走一邊用手捏自己脖子。進入正房時,年絳珠在看賬本兒,瞥見她愁眉緊鎖、痛苦難當的樣子,關切地問:「怎麼了這是?」
華珠一屁股坐下,然後趴在了年絳珠腿上:「落枕了,疼死我了。」
年絳珠放下賬本,為她按了起來:「睡覺姿勢不對。銀杏,銀杏!銀杏!」
「哎!奴婢來啦!」銀杏步入房間,雙手將左邊的耳釘穿好,「四奶奶喚奴婢?」
「表小姐落枕了,你去藥房拿幾貼膏藥回來。」
「誒,好!」
「不用了。」華珠忍疼坐直了身子,「那玩意兒對我沒效,吃飯吧,吃飽了興許我就不疼了。」
銀杏張羅著上了菜,一碟水晶蝦餃、一盤奶油小饅頭、兩個蔥花卷餅、兩碗紅燒牛腩面,並一大盒十六色什錦果蔬拼盤和一盅牡蠣湯、一杯牛。乳。,外加一小份土筍凍。
華珠吃了一片土筍凍,眼睛一亮:「咦?這個好吃,跟以前的味兒不大一樣。」
土筍凍是福建特產,琅琊的廚師做不出那種家鄉的味道。
年絳珠也嘗了一口,微微點頭:「是不錯,哪個廚子做的?賞一弔錢。」
銀杏笑著道:「是膳房新來的吳媽媽,昨兒剛入府,奴婢正想找機會與您稟報一下,您看,留她不留?」
「好個精明的小妮子,菜都端上來了,也叫表小姐吃得津津有味兒了,才來問我留是不留。」年絳珠嗔了她一眼,「手藝還行,調到小廚房來,叫她每頓都做幾盤福建菜。」
銀杏含笑的眸光掃過華珠平淡無波的臉,想著自己這麼賣力地討好表小姐,表小姐應該能感覺到的吧?
華珠悶頭吃早點。
銀杏退了出去。
年絳珠用了半碗牛腩面和兩個水晶蝦餃,又喝了幾口牡蠣湯便飽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問華珠:「聽說太子被你的丫鬟砸暈了?」
這事兒按理不能外傳,堂堂皇太子被丫鬟一屁股砸暈,傳出去不笑掉老百姓的大牙?可惜顏博床品不好,一到興處便像倒豆子似的啥話都說了,害得年絳珠笑了一整晚。
華珠其實也挺想笑的,她嚴重懷疑昨晚廖子承是在假公濟私,表面演練案情,實則捉弄赫連笙。
華珠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歎道:「唉,秀雲把太子坐暈後,嚇得一整晚不敢睡覺,生怕太子半夜提刀來砍她腦袋。」
「噗嗤——」年絳珠樂了,捧著肚子又笑了好一會兒,猛地記起顏博的剛猛勁兒,湊近華珠問,「太子……是不是腎虧?」
華珠:「……」
中午,大房又叫華珠過去吃飯。
華珠明白,吃飯是假,喂顏病嬌喝藥是真。
後院,一株海棠樹下,顏碩身著月牙白長袍靠在籐椅上,金燦燦的日暉照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肌膚,令他看起來像個易碎的冰凌,捧在掌心怕化了,鬆開手又怕摔碎了。
余詩詩躺在他懷裡,為防壓著他,都不大敢放全力:「爺,藥涼了。」
「再抱一會兒,也不知還能抱你多久。」顏碩漫不經心地道。
余詩詩心頭發酸,臉上卻笑道:「爺又說胡話了,不是?我上次去廟裡求籤,是一支上上籤,大師說我積德行善,就能得償所願。我只願和爺白頭偕老,其它的,我什麼都不要。」
顏碩唇角一勾,依舊是那痞痞的笑:「要是我死了,你就改嫁吧。我記得以前那個什麼中書令追求過你,他好像一直沒婚配。我瞅著他不錯。」
「爺!」余詩詩用手臂撐起身子,定定地看著身下的他,紅了眼眶,「爺就這麼嫌棄我嗎?」
「不是嫌棄你啦。」顏碩抹了她眼角的淚,笑道,「女人為男人守寡真的很傻!我就看不慣冷柔那樣的!我死了,你要是變得跟她一樣,當心我從墳墓裡爬出來!」
「爺!我不許你胡說!」余詩詩激動得坐直了身子,滿臉通紅,「大夫說了,堅持喝藥,一定能有起色的。」
顏碩若無其事地將右臂枕在腦後,痞痞地笑道:「瞧把你給嚇的,真沒勁,小不點兒呢?」
余詩詩用帕子擦了淚:「剛叫人去喚她,應該快到了。」
話落,側目一看,就見華珠邁著婀娜的步子娉婷而來。
余詩詩揚起一抹溫婉的笑:「表妹來了,你大表哥正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麼?」華珠就問吊兒郎當的顏碩。
顏碩瞇眼一笑:「說你慢得像只蝸牛!」
余詩詩抿唇偷笑,將藥碗放在華珠手裡,「勞煩表妹照顧一下你大表哥。」
華珠點頭。
余詩詩擰起腳邊的工具箱,走進了左側的暖房。
顏碩想起這傢伙上次把他比作一頭豬,他就要想噴她一臉,鼻子哼了哼,邪肆地笑道:「小不點兒,今兒又有什麼新鮮的?」
華珠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攪了攪勺子,說道:「來點兒高難度的,怎麼樣?」
顏碩來了興致,摸著下巴道:「真要難倒爺才行,前幾次爺是讓著你,故意輸給你的。」
真能歪!
華珠撇了撇嘴兒,餵他喝了一口藥,就道:「找共同點。一共有四題,你慢慢想。」
一,魚,小溪,板凳,裙子。
二,灰塵,浪費,敵人,誤會。
三,鍋蓋,鞋墊,門閂,谷囤。
四,比方,醬油,圍牆,壞蛋。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題目?這些東西有共同點?就拿第一題來說,魚、小溪、板凳、裙子?魚和小溪尚且算作都是海裡流出來的?那板凳兒又是怎麼回事兒?特別是那女人的裙子,能和魚啊水啊木頭啊找到什麼共同點?
顏碩找不出來,黑著臉看向華珠:「公佈答案。」
華珠挑了挑眉:「先喝藥,喝完了我再告訴你。」
顏碩乖乖地喝了藥,華珠很滿意,「哎呀真乖。」
顏碩彈了彈她腦門兒!
本來脖子就痛,腦門兒又挨了一下,華珠吃痛,惱怒地瞪著他:「不告訴你答案了!」
語畢,氣呼呼地站起身,也進了左側的暖房。
暖房內,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蘭花,春蘭、蕙蘭、劍蘭……墨蘭。色澤明艷、鮮亮動人。
廖子承的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蘭香,此時滿屋子也都是蘭香,華珠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就想起了他,想起他在井底抱著她,也想起他在雪中牽著他。
「想什麼呢?」余詩詩笑著問華珠,並剪了一束墨蘭放入花瓶中,她喜好養花,也喜好插花。而她獨特典的氣質,也如一朵靜謐綻放的蘭花一般,「在想提督大人嗎?」
華珠一噎,被人說中心事的感覺真是……好尷尬。華珠笑了笑,矢口否認:「沒,我是覺得這裡漂亮,所以看呆了。」
余詩詩彷彿信了華珠的謊話,將蘭花放在鼻尖聞了聞,如雪肌膚被花朵與葉子襯出了幾分好顏色,越發顯得她清動人:「昨天太黑了,我沒看清提督大人的模樣,不過我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蘭香,讓我感覺很親切。」
同樣,你這裡的蘭香,也讓我覺得親切呢。華珠心裡補了一句,又四下看了看,由衷地稱讚道:「大表嫂的園藝真厲害,不知師承何處?」
這時,余詩詩插花完畢,將花瓶交給一旁的丫鬟:「給晴兒送去。」
丫鬟拿著花瓶離開了,余詩詩又拔了幾株花盆裡的雜草,說道:「跟我二嬸學的。」
華珠對襄陽侯府不熟,見余詩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打算,便話鋒一轉:「許久沒見晴兒了,她過得好嗎?」
余詩詩拿起剪刀,將一朵枯萎了的墨蘭剪下:「害喜很嚴重,基本上吃什麼吐什麼,好在胃口尚可,願意吃。今兒擴建新的小廚房,我怕吵到她,叫她去別處轉轉了。」
華珠一時不明白余詩詩口中的擴建是什麼意思,後面問了丫鬟才明白,大房的小廚房一直是余詩詩一個人在打理,她不喜歡別人進去。顏碩喝的每一碗藥,吃的每一口菜,全都是余詩詩親力親為。之前顏碩總鬧脾氣不吃飯、不喝藥,為了顏碩,嬌生慣養的侯門千金像個農家姑娘一樣學會了熬藥和做飯。顏碩打翻一碗藥,她就得再熬一碗,他掀翻一桌菜,她就得再頂著濃煙再做一桌。一開始顏博不清楚內情,還罵廚子手藝不好。折騰了大半個月,偶然一天經過小廚房,看見余詩詩綁著染血的紗布,滿臉黑灰,在灶台前忙來忙去,他怔愣了許久,自那以後,再苦也喝藥、再沒胃口也吃飯了。
這麼善良賢惠的女人,這麼專一忠貞的男人,華珠希望,他們能有一輩子的時間愛下去。
離開大房時已是午後,華珠走過梅園,經過省親別墅與碧水涼亭,想起第一次見冷柔時,就是冷柔掉到了水裡。當時她與赫連城聽到水聲,都懷疑是廖子承落水了,因為廖子承剛打這兒經過。而今一想,冷柔怕是因為看見廖子承,情緒太過激動所以失足落了水。
那麼上次在紫竹林呢?
冷柔是病得搖搖欲墜,還是看見什麼激動落井?
除開冷柔如何從井底消失的謎團之外,華珠還比較關係她是如何出府的。
那晚,唯一能夠離開府邸的戲班子,二十七名成員,全都卸妝接受了檢查,沒有發現冷柔。
真不明白,兇手是如何讓冷柔通過重重關卡離開顏府的。
即便像流風那樣的高手,也不能在全府戒嚴的情況下,抱著一名成年女子,而完全不驚動侍衛。
華珠拿出小冊子和筆,將分析過程記錄了下來。
寫著寫著,右胳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的筆掉在了地上。
華珠皺眉,看了那人一眼,驚訝的發現對方是晴兒。
晴兒穿著一件淡紫色繡蘭花掐絲短襖,一條素白曳地百褶裙,衣服寬鬆的緣故,不怎麼顯懷,且孕吐嚴重,反而清瘦了些。
她的神色很慌張,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順著蹲下身子的動作將華珠的筆拾了起來,隨即遞到華珠面前,很抱歉地道:「對不起,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眼神,微閃,彷彿在瞟向側面或打算觀看後方。
華珠凝了凝眸,接過筆,隨和地問道:「你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晴兒的睫羽眨得飛快,低著頭,拽緊衣角,盡量語氣如常道:「我有些內急,想如廁。」
如廁?華珠挑了挑眉,指向她身後的方向:「你剛剛走過來的地方就有一個恭房。」
「呃……」晴兒張了張嘴,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我不習慣用那裡的茅廁,懷孕了不大方便。」
好歹是孕婦,華珠不欲過多地刺激她,就算信了她的話,邁步回往了清荷院。
銀杏辦事效率極高,早上年絳珠才吩咐她把吳秀梅帶來,這會子,吳秀梅
就已經換上體面衣裳,坐柴房門口劈柴了。
等華珠路過柴房時,她抱著劈好的柴發呆,嘴裡喃喃地念著類似於「不可能」之類的話。
華珠一般不大與下人說話,可總覺得吳秀梅面善,忍不住想與她說上幾句,便走過去問她:「吳媽媽,今晚做什麼好吃的?」
吳秀梅回神,放下柴,站起來恭敬地行了一禮,笑道:「奴婢打算做繡球干貝、蝴蝶海參、姜母鴨、香蒜菌鍋湯,不知表小姐喜不喜歡?想不想再吃點兒別的?」
華珠很認真地想了想:「挺好,就這些吧。」
一動,脖子悶悶作痛。
吳秀梅忙問道:「表小姐是不是落枕了?」
華珠捏著後頸,皺眉道:「是啊,疼了一天了。」
「表小姐您等等!」吳氏跑進小廚房,洗乾淨手了回來,笑著道,「奴婢的小姑子,出閣前時常落枕,奴婢給她按過,很有效的,表小姐您請坐。」
吳氏用圍裙擦拭了小板凳,讓華珠坐下。
華珠還真就坐下了。
吳氏怕華珠受不住力,左手繞到她前面箍緊她,右手開始順著穴位按了起來:「會有點兒疼啊,表小姐忍住,但疼過就很舒服了。」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手,這樣的語調,讓華珠感覺親切,但也只親切的一下下,華珠就疼得冷汗直冒了。
「對了,吳媽媽,你的兩個兒子叫什麼名字?下次見到提督大人,我幫你問問有沒有他們兩個的檔案。」
吳氏聞言,眼神兒慕地一亮:「奴婢的兒子叫……」
「喲,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表小姐吧!」
一名穿著鵝黃色束腰長襖、淡紫色茉莉紗裙,梳參鸞髻,戴五彩青鸞步搖的端麗婦人,笑容滿面地走進了院子。
為她領路的是銀杏。
這婦人華珠在大房見過,正是隨廖子承一道來琅琊上任的副參領的夫人陳嬌,目前住在提督府,幫著打點府裡的中饋。
陳嬌是來幹嘛的呢?她是專程來給華珠送請帖的。提督府宴會,她邀請了大房、四房與顏嫿,她知道有個表小姐,卻並未提及她,想著不過是一介府台庶女,沒什麼了不起的。誰知盧高一回府就問她,請了顏府的表小姐沒?她搖頭。盧高就告訴她,顏府誰都可以不請,唯獨表小姐不能。因為他親眼看見提督大人溫柔地為表小姐穿披風、繫絲帶,還在表小姐入府後,望著表小姐的背影發笑。
她當時就嚇傻了呀!
這不,花一上午的時間處理完府裡的事宜,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幾口,就親自送帖子來了。
華珠站起身,微笑頷首:「盧夫人。」
吳氏聽到這個姓氏,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她聽到這個姓氏還是會激動呢?她躬身退到一旁。鮮少見到這麼貴氣的婦人,她怕自己會出錯兒,反而丟了顏府的臉面。
陳嬌就沒拿正眼瞧她,一個頭髮都白了一半的粗使婆子,有什麼值得她看的呢?
陳嬌握住華珠柔若無骨的小手,將請帖遞給了她:「剛來琅琊,提督府亂得一團糟,我忙得一個頭兩個大,昨晚趕著分發請帖,稀里糊塗弄掉了幾份,今早才發現,表小姐可千萬得寬恕則個。」
忘了?華珠不信,怕是盧高夜裡回去與陳嬌添油加醋地講了她和廖子承的關係,陳嬌才又在今日補了一個請帖。沒想到,她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
華珠收好請帖,笑著邀請陳嬌進屋坐。
這時,吳氏突然奔走了過來,躬身朝著華珠的鞋子探去。誰料,還沒碰到華珠,就被陳嬌一腳踩住了手。
「你幹什麼?偷襲主子?」陳嬌厲喝。
吳氏忍住疼痛,答道:「不是的,表小姐的鞋子髒了,我給她擦擦。」
華珠的鞋面兒上果然有一點木屑。
陳嬌鬆開腳,沖銀杏難為情地笑了笑:「是我莽撞了,誤傷了貴府的下人。」
一個下人罷了,與提督大人身邊的紅人相比又算得了什麼?表小姐雖然引薦了她,但也只是心善外加碰巧,又不是因為什麼親戚關係。銀杏就溫聲道:「這位媽媽是新來的,不懂規矩,衝撞了盧夫人,請盧夫人見諒。」
說著,朝吳氏使了個眼色。
吳氏把苦水吞進肚子,躬身,朝陳嬌行了一禮:「奴婢莽撞,求盧夫人恕罪。」
盧夫人,這三個字從自己口裡說出來,為何這麼酸澀呢?或許,是因為曾經,也有人這麼叫過她?
陳嬌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丟在了吳媽媽跟前,像施捨一個乞丐、或一條狗。
吳氏忍住自尊被碾壓的眩暈,雙手捧起碎銀,顫聲謝過:「多謝盧夫人賞賜!」
她很討厭這樣子的生活,但她不能倒下,在把兒子的名字刻上烈士墓碑之前,她絕對不能倒下!
進了屋,華珠吩咐銀杏給吳氏送一瓶金瘡藥,又說晚上不大想吃福建菜,讓吳氏明天再做。
炕頭,年絳珠正在算鋪子裡的盤存,見到陳嬌,笑著起身迎她:「什麼風兒把盧夫人給吹來了?稀客,稀客呀!」
「什麼稀客?你慣會打趣我。」陳嬌嗔笑,在炕頭坐下,剛一座,又瞥見華珠,下意識地想給華珠讓
位。
年絳珠哪裡知道陳嬌緣何忌憚華珠?只以為她客套,就說道:「小孩子皮慣了,盧夫人不用理她。」
又對華珠道,「去描紅,把昨兒的也補上。」
又描紅。華珠唉聲歎氣地走進了小書房。
陳嬌原本不把年絳珠放在眼裡的,可一瞧她與華珠的姐妹情誼,又眼神一閃,柔聲笑道:「昨兒趕著收拾提督府,沒來得及與你打聲招呼就走了,今兒我想著,說什麼也得上門與你熱絡熱絡。趕巧啊,我漏送了表小姐的帖子,算順路了!」
年絳珠有些受寵若驚,陳嬌的父親是朝廷重臣陳閣老,丈夫是提督大人的左右手,而她自己,又得提督大人器重,暫時料理提督府,這麼多重身份加起來,由不得年絳珠高看她兩眼。
銀杏沏了茶過來,年絳珠親自接過,奉到陳嬌面前:「盧夫人請用。」
陳嬌見年絳珠待自己如此客氣,也有些受寵若驚:「兩位小少爺呢?」
「被乳母抱去逗老太太了。」
儘管如此,盧夫人還是留下了紅包與小禮物,又與年絳珠聊了會兒天,才彷彿依依不捨地告別了顏府。
除夕前一天,眾人整裝待發,前往提督府赴宴。
二進門處,馬車前,顏碩坐在輪椅上,全身裹著毛毯,冷眼瞪著朝他迎面走來的華珠,在他身旁,是穿著淺綠色窄腰長襖、素白鑲珍珠羅裙、白綠相間繡墨蘭繡花鞋的余詩詩。
神仙眷侶,華珠的腦海裡自動閃過這樣的詞。
華珠走到二人跟前行了一禮:「大表哥,大表嫂。大表哥也要去赴宴嗎?」他好像與世隔絕很多年了吧?身子不好,吹吹風也能病倒,實在不宜去人多的場合。
「你哪只眼睛看到爺要去赴宴了?」顏碩惱火地睨了睨她,「快點把答案告訴爺,爺的藥全喝完了,你不許耍賴!」
魚,小溪,板凳,裙子。
灰塵,浪費,敵人,誤會。
鍋蓋,鞋墊,門閂,谷囤。
比方,醬油,圍牆,壞蛋。
每一題到底有什麼共同點?他想破腦袋了也沒想出來!
原來是為了這個,華珠就笑了:「大表哥,我赴完宴回來一定告訴你答案,晚上的藥也要乖乖喝藥。」
顏碩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又對余詩詩道:「好了,快把這小傢伙帶走,看得我鬧心!」
余詩詩蹲下身,輕聲道:「我不想去赴宴,就留在家裡陪爺,好不好?」
「不好,爺要一個人靜一靜,想答案。」說著,叫一名孔武有力的媽媽推動輪椅離開了。
余詩詩望著他逐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鼻子一酸,她知道的,他在逼她融入社會,他怕她成為第二個冷柔,他怕自己……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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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能幫顏碩想想麼?它們分別有哪些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