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北洋沉沒——沉默的北洋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朝中終於確切得到了威海失陷,北洋海軍盡沒的消息。
在此前接連幾天,也反覆得到的一串虛假消息(加上一些妄加猜測的判斷),希望數次滅掉又燃起。但這次是真的。
「……又破威海衛,襲劉公島,降提督丁汝昌,海軍艦盡熸。」
北京朝廷獲得前線情況往往滯後,而指令尚未發出,往往便成了馬後炮。這個時間差,看起來是如此諷刺和令人無奈。
與戰場上組織救援的混亂和遲鈍相比,朝中官員們對北洋和淮系的新一輪攻擊,卻來得無比迅疾而有力。
甚至之前有關威海陷落的不實消息傳來之時,以廷式為首的大臣們便已經早就義憤填膺,立刻將責任歸結到前敵將士無用,歸結到李鴻章的無能……
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人注意孤島冷海中浴血奮戰,苦苦盼望朝廷救兵的幾千將士。這個時候,彷彿北洋的救援不力等問題,也已經不重要了。
丁汝昌憂心的一件事,或者說這個結果真是來得太準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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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夜間,北洋艦隊的士氣終於垮了。
據說,先是由護軍開始,威逼簇擁著張宣找丁提督「要活路」。接著各艦也紛紛開始喧嚷鬧事。
晚上的會議,丁汝昌按照傳來的命令,試著提議突圍奔向煙台,無人應答。大家十分清楚,畢竟7日魚雷艇隊的下場擺在那裡。丁汝昌心裡也十分明白,這麼多人,僅憑幾艘戰艦,和一些小炮船,突圍絕無成功希望。要在鐵桶一船的圍困和日軍炮火中逃出生天,簡直比登天還難。
丁汝昌決心已定。此前,還想再做一些事情——
既然無法再戰,他又幾次派人用魚雷轟沉「鎮遠」,避免落入敵手,然而,竟無人動手。有史書上說,這是各艦官兵害怕這樣做惹惱日本人。
抗命不遵,這是極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提督能指揮的機動力量——洋槍隊(海軍陸戰隊),已經在攻奪被日軍佔領的炮台時,全部損失。北洋提督,竟如一位光桿司令,他的話毫無作用可言。
可是,丁汝昌威信殆盡,有親兵衛隊就行嗎?
他失去的不是一支衛隊,而是賴以作戰的人心。
當其率艦隊攻向日軍的時候,在堅持下去的信念鼓舞下,艦隊還能齊心放手一搏。
當戰勝無望,孤立無援,最後的期限終於過去。全艦隊瀰漫著被拋棄的怨懟中,人人只思存命,人心一散,便再難復收。
大家期待的是老提督曾經給大伙畫的一個美好的前景。
誰還會聽這個主帥突圍或自沉的命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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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到了丁提督兌現自己諾言的時候了。
據說,丁汝昌早就問詢過親信幕僚陳恩燾,若按西法,海軍投降的情況和應受待遇。
保全部屬的性命,只有接過聯合艦隊遞過的勸降信,舉艦隊投降日本聯合艦隊。
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決不可能還有活下去的奢望。他已經特地請了工匠打制好棺材,甚至本人還躺進去試了試大小,感到滿意,多給了每個木匠兩塊錢賞金。
雖然他可以一死了之,決不投降,但現下情勢,卻必須要他這個提督承擔這個千載罵名。
昏暗的燈光下,丁汝昌和幕僚按大清官方平級間行的格式——咨,寫好一份以個人名義給聯合艦隊司令官伊東祐亨的「通知書」——實為降書:
「革職留任北洋海軍提督軍門統領全軍丁,為咨會事:
照得本軍門前接佐世保提督(丁汝昌率隊訪問日本時,伊東任佐世保鎮守府司令,信中使用舊職相稱)來函,只因兩國交爭未便具復。本軍門始意決戰至船沒人盡而後已,今因欲保全眾生靈,願停戰,將在島內現有之船艦及劉公島並炮台、軍械獻與貴國。只求勿傷害水陸之中西官員、兵勇、民人等命,並許其出島歸鄉,是所切望。如彼此允許可行,則請英國水師提督作證,為此具。
咨會貴軍門,請煩查照,即日見復施行。須至咨者(公結束語)。
右咨伊東海軍提督軍門光緒二十一年正月十八日」
丁汝昌看過,簽字。
然後,又親筆給李鴻章大人寫了一封絕筆書信。
「……吾意雖決意與艦同歸於盡,然人心潰亂,大勢已去矣。」
時間已是1895年2月12日。
丁汝昌喚來營務處道台牛昶映{淮K旰笫隆l鞠14簧`骸爸壞靡簧聿u僰悖芡俠弁蛉恕!?br/>
請降信簽署之後,丁汝昌可能覺得已不需再等回復。返回內室,端起早已備好鴉片的酒杯,一口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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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還遭到北洋艦隊殊死抵抗的聯合艦隊,突然在12日,發現事情有了轉折性變化。
上午,北洋艦隊「鎮北」蚊炮船懸掛白旗,載著「廣丙」管帶程璧光,駛向日軍聯合艦隊錨地。
日軍看此情形,瞬間已經斷定:北洋是真的派人來投
投降了。
程璧光竟能代表北洋出面、向日本聯合艦隊往來遞交書信,這是一個始終讓人覺得可疑,卻沒有找到什麼具體資料說明的情節。牛昶曃i裁椿崤傷↘炙B蛭j簡C笏m3イ納矸藎?br/>
可疑之處的重點還在於,程璧光是否與牛昶暫夏繃送督狄皇隆u庠詡竊}型殺5圻D峒啊5瑄擗穩Sa瘀翔{虻薪2蚪嫡庋r氖慮椋o囟ɑ岢械8Q蟮淖鐫稹?br/>
無法說清程璧光為何甘冒風險,去走這一趟的。
在日軍五號魚雷艇引導下,程璧光登上旗艦「松島」號,向等在軍官會議室的伊東轉交了書信。
說奇異也不奇異,伊東似乎也非常相信丁汝昌,並不懷疑有什麼詐降。
對於丁汝昌提出的保證水陸軍民安全,並准予離島的條件,伊東召開會議研究,並說服日軍各頭目不以俘虜相待降服官兵——「丁提督為清國海軍名將,其任職北洋水師苦心經營,十年如一日。此次戰爭以來,觀其所為,絕非可以輕侮者。今力竭勢絀,不得已寄來降書,其心境令人同情。」
日本人也擔心,再打下去,或把北洋官兵逼急了,恐怕一艘完整的船也撈不著。
日方終於同意丁汝昌的條件。伊東命令以自己的名義回信,約定派員聯繫洽商接降事宜。並保證信守承諾,無須英國海軍司令出面擔保。隨同書信,還為丁汝昌附帶上了柿子、葡萄酒等禮物。
下午3時,「鎮北」離開時,「松島」艦上掛出一串旗語,「敵軍就劉公島之炮台、武器、彈藥和港內軍艦全部移交日本軍隊事,派降使至松島艦,並請求救助人命」,並特意告知,「丁提督平安無事」。
「鎮北」身後,聯合艦隊各艦歡聲雷動,連日惡戰,日本人終於取得了勝利。
此時,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已經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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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公島一片沉痛,而又愧疚和壓抑。
繼丁提督之後,護理左翼總兵、署「鎮遠」管帶楊用霖吞槍自殺。
隨後,北洋護軍統領張宣也飲下鴉片自盡。
在沉默之中,並不屬於最高官員的營務處道員牛昶暋@WB歉雎盟秤m翊Φ澇憊ㄕ齋_相似,是否這也注定牛道員將有一個悲劇的結局呢——受丁汝昌委託,接替了北洋的重責。
他以丁汝昌的名義回復了伊東,針對回函中要求次日接收軍械炮台船艦,請求將日期寬限至正月二十二日(2月16日)。
雖然丁提督已離世,但丁提督提出的要求被日軍允許,應是出於對丁汝昌的尊重。所以,牛昶皋絛蟧暉瓴哿紊L恚咿W蹺薏煌祝脾哏捲苊獬魷制淥N涔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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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日,仍由程璧光出海,乘「鎮中」船駛抵聯合艦隊,遞上回函,同時告知丁汝昌自殺殉國的消息。
伊東同意了北洋海軍的請求,並要求於第二天將艦船、人員編制成冊,派足以代表北洋的高級別官員赴聯合艦隊洽商受降和接收事宜。
「鎮中」離開後,伊東命令將信息報知第二軍,並命令艦上停止奏樂,以示哀悼。
日本軍隊始終對丁汝昌這位對手的勇敢戰鬥,給予了應有的敬意。
此日下午5時,牛昶曌魑S鍖}s醬锪Y轄6印?br/>
日方會談人員首先再度保證劉公島海陸軍的生命安全,方式是予以遣返。此後就投降程序、海陸軍官兵出島方式、時間、路線等進行會商。至晚上11時,基本達成共識。
14日下午2時,牛昶曉俁戎亮Y轄6櫻神t廈偎襶煨隑@┐疇恕鍛v=翟肌貳?br/>
日軍同意將「康濟」艦解除武裝,歸還中國,用以運載丁汝昌等人靈柩,以及乘載陸海軍人員離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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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日,漫天陰雲,勁風大作,威海口外,一片怒濤。雙方交接不得不推遲。
2月16日,北洋陸軍三千多人由日本海軍駕駛中國的蚊炮船運至威海灣北幫北山嘴棧橋上岸,再由第二師團日軍監送至威海、寧海州交界處日本陸軍線外遣返。
2月17日,日本聯合艦隊駛入威海灣。
北洋艦隊的基地落入日本手中。
「鎮遠」「平遠」「濟遠」「廣丙」四艦,「鎮東」等六艘蚊炮船,接連升起了太陽旗。
代表北洋海軍威名的「定遠」「鎮遠」鐵甲艦,「鎮遠」被拖回日本,「定遠」也被打撈和拆解,直到徹底毀掉。
日本還把「鎮遠」、「靖遠」兩艦鐵錨豎立於東京上野公園,又將「鎮遠」艦主炮彈頭10顆置於艦錨周圍,彈頭又焊上「鎮遠」艦錨鏈20尋,以環繞陳列場地,同時在一旁立碑向世人炫耀,也向中國展示著那屈辱的歷史。
直到抗日戰爭結束,這些鐵錨方才索回。
下午3時,被解除武裝的「康濟」艦載送中國海軍兩千多人,在日軍的歡呼聲中,黯然駛離威海衛。
北洋海軍沉沒於大洋。大清數十年的強軍夢想,似乎也一同墜入了漆黑的深淵。
也在中國人的心中,留下難以撫平的巨烈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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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一直覺得北洋之敗,確實太窩囊。
甚至看丁汝昌,印象中那就是一個沒有本事卻非要去攬那頂官帽的投機分子,對他那副尖嘴猴腮的樣子,都十分厭惡。
是,艦隊將領有自殺「殉國」的。可這也叫殉國?
狼牙山五壯士彈盡跳崖殉國前,都砸碎手中槍支。
北洋軍艦,竟可恥地投降並送給日本人。儘管我們仔細看,北洋戰艦本來家底就不厚實,且多已在戰鬥中沉沒,那些剩餘的艦船,大多是被證明連遠洋作戰都難以勝任的幾百噸的小炮艇——被稱為「蚊子船」的炮艦。
丁汝昌選擇一死來承擔罪責,並不入日本尋求庇護,也算是保留了氣節。但所謂殉國——死了而已。價值何在?
我為清國海軍將領不解:既然值得為之獻身,為什麼不戰鬥到最後一人?既然有決心去死,為什麼不出去拚死?
沒化的莽漢都知道: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這些讀過書、留過洋、識得英,一肚子化的人,怎麼就不能像一個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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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將軍一去,千古毀譽不定。
歷史長河沉澱下的,有每個民族的情感和是非準則。我們應當有自己的看法,但也應承認歷史的情節往往是複雜的。
細讀史書,今人只夠體味當時艱難於萬一。不管怎樣,北洋之敗,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是一個不容後人以現世的精明加以輕薄的話題。
北洋做了該做了,有不屈和犧牲,也留下了遺憾和教訓,我們本來需要記取,不必刻意為之開脫,事實更不容扭曲、美化,那同樣是一種污名。
我最噁心的就是有人虛無地談什麼人性,還有什麼人性化。這種行為的實質就是否定人還有犧牲,還有「捨生取義」這種大義,直到把人降低到了動物性層次,還有某些人的奴性上去。
我們再次取得對日戰爭勝利的抗日戰爭,七十年都過去了,那時的先輩都知道,「中國人與狗不得入內」,亡國奴,做狗都不如,還談什麼人性化?
犧牲,成了「反人性」,這種邏輯讓我無語。我只想說,幸而每一個時代中國都有自己的脊樑,但不是汪精衛。幸虧有起來抗日、敢於犧牲的人們,現在的人才有這種可能,頂著一個中國人的身份,骨子裡全是奴氣地談什麼「人性化」。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還是回到那個問題上:只有每個人都能頑強戰鬥到最後的精神,才能讓外敵不敢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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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在北洋大臣的調查報告中,稱丁汝昌「見事無轉機」,決定實踐自己的諾言,以「一身報國」。
北洋戰敗而亡,非戰之罪也。
兩國相爭,勝敗豈止是在戰場?而在這場戰爭,引起失敗的最主要原因,豈在前線?
很大程度上,把他們裹入深淵的,是那個早已沉淪的大清王朝,晚清時代。
北洋大臣的調查報告,當然會諱言這一背景,不過也有其「識時務」的一面,在對北洋戰敗之情節的認定上。
但是,百年來,圍繞丁汝昌之死,卻引起曠日持久的爭論。
兩種對立觀點的人群,引用各自有用的話語、資料,去加以分析論證。
最對立的問題在於:降書是何人所寫,這關係到丁汝昌是先降後死,還是死去以後,別人讓他來頂這個黑鍋。彷彿與將軍的死難相比,這才是更為重要的問題!
關於北洋海軍在彈盡糧絕之時與日本簽署的降書,一個多年來的定論是:在1895年2月11日,丁汝昌用酒服下鴉片一夜苦熬,早上7點才氣絕。此後部下牛昶皋劣昧碩u瓴狴予曲窗C祥楚J迠f餚輾角┐擙勿爸取埢頠C肌貳5賈氯站Pザ韝鯆v8郟o毖蠛>[痛送囈猓滅C崲犎敹ず爓茣了。
其實,這樣說的話,整個北洋艦隊只有丁汝昌、劉步蟾、楊用霖和張宣是堅決不投降的,其他人全是投降派,而不僅僅是牛昶曀薊吨玁t說奈侍狻7裨穎sЪ疽桓讎j茣和幾個管帶也搞不成。
史書上說——召牛昶曋粒t運刉彯e拔腰囊隕硌常|卻說好穸﹛j傷俳諰曲筍E親鞣希盵引自陳詩《丁汝昌傳》]牛佯諾之——這句話裡,本身就有矛盾。能救島民的,只能是投降一條路,豈是丁汝昌一人身死即可免去的?將提督印作廢,根本阻止不了大家的投降,只是避免大家以自己的名義投降,就是說,投降是大家的事。
如果這樣,丁汝昌又如何躲得過朝廷的追究?
其實,這個說法,還是無法解釋丁汝昌為什麼死?
他是局面失控以後,畏罪自殺、一死了之嗎?這恰恰降低了丁汝昌的高度,這樣死得太窩囊,太沒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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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符合丁汝昌做出如此選擇直接指向的目的。
實情是,丁汝昌「十七日」的許諾,還有那條「生路」意思,是此處需要認真加以注意的。
十七日,是指望朝廷援軍到達。十七日,我給你們一個交待——生路。
這個「生路」,除了朝廷的救援,就是允許大家投降,以求得保全。而且這個生路包含著,還要由自己負擔這個罪責,而讓大家少受,或免受處分。
現在研究發現的資料中,能夠看到降約的確是丁汝昌簽署的。
而且,這一說法在很多人的回憶錄中也存在。至少我們不能忽視了這種說法。
無糧無彈無援,等於已被拋棄的情況下,北洋毫無勝計,再戰也只是喪失更多的生命。即便是圍困,斷糧斷水,港內也將到達生存極限。
即便他不簽署,他死後,各種責難也是洪水滔天。
此時在朝廷看來,他早已是一介草民,所有職務在戰爭中早已被革除。反正,他也早已決定以死殉國。
諸多權衡,何如以一人名譽換回數千人生命,甚至還能減輕部下的罪責?這是一個選擇。
當然,難就難在,封建社會,一般將領更多的是考慮「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作為一位將帥,沒有取得戰爭的勝利,在指揮上,也犯了一串犯誤,該負的責任,當然應該由他負。但作為統兵將領,從人格上來講,他沒有把部屬丟下逃亡、勇敢地承擔自己的責任,選擇以自殺為部屬開脫,卻令人感佩。
這還有什麼需要隱晦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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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哪種說法最先出現的呢?
朝廷最早認定的丁汝昌降敵。這是根據北洋大臣王韶核查,又經李秉衡複查的結論。
李秉衡雖對北洋怯戰逃脫的人和行為大加彈劾,但對身殉者,卻至少無意追迫。他稱劉步蟾「船亡與亡,志節凜然,無愧含生取義。」稱張宣「其致死之心,蓄之有素,卒能捨命不渝,亦屬忠烈可嘉。」而對此前自己曾多次痛加彈劾的丁汝昌,李秉衡也提出:若死事屬實,對丁汝昌過去的問題和過失可以不究——「只可寬其既往之愆,此外無庸深論」。其他死難軍官按照陣亡例從優給預撫恤,對丁汝昌就不再給了——「業已革職的丁汝昌無庸置議」。這等於是也不追究過錯,也不表彰獎勵了。
但以這種方式,「光滑牆」仍然抹不過去。戰敗之罪,應受懲罰,卻是朝廷上下,誰也無法給予洗脫的。
朝中彈劾聲浪之下,朝廷仍然對死去的丁汝昌加以罪責。據有資料說,朝廷雖允許丁汝昌靈柩返回故土,但仍然下令將棺材漆成黑色,外加三道銅箍捆綁,不得入土下葬長達15年之久,以示對其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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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關於那場戰爭的還原均帶有猜測的成分。
那場戰爭的實際參與者,在戰後卻基本上都選擇了沉默,似乎集體的禁口了。真實的情形,諱莫如深。
或許無論怎樣提起來都是一種恥辱,以及,各位將領與世人心態上矛盾所致。
有一個問題很少被人提及。
——海軍將領所受西洋教育。
接受西式教育的管帶們某些觀念可比有些人產生得早。比如,對投降的概念。
東方傳統上視為恥辱。而按西方力盡而降的標準,卻是為道德上所允許的。日軍煞費苦心地在勸降書中所提的事例,不見得不能打動一些人。
丁汝昌曾問自己的親信幕僚,關於降服一事如何看法,這本來是石破天驚的事情,但丁汝昌問的卻是曾經留學英國的人員。
更關鍵的是,伊東確實按這一套西方標準辦事了,堅持將投降人員放回,給予了比較寬仁的條件,網開一面,也是促使北洋投降的重要因素。對很多人來說,只要能保命,這個機會是必須抓住的。
作出投降決定的人已經死去,負首責的人已經不在,其他人責任追究上不致於到方伯謙的地步,是丁提督以死為他們創造了這個轉圜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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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歸來的人員先在煙台安置,軍官暫留,兵勇發餉遣散。25日,劉含芳還請示準備開河以後送往天津,但李鴻章沒有同意,以「海軍有編製的官員,本隨船支薪俸。今船失官亦虛懸,均應斥革」,指示原地解散回籍。
在朝廷的編制中,這些人先是被開缺,反正艦沒有了,艦長這個官要也是虛名。
除此之外,並沒有給予投敵的處分。
而那個不知為何,竟能代表北洋往來遞交投降書信的程璧光,僅受到很普通的處理——革職。沒有追究投遞降書的事,罪名僅是「私登敵艦」。
隨後,北洋艦隊被整體裁撤,還是那句話,反正艦隊已經沒有了。最後,連海軍衙門也一塊撤掉了拉倒。
不過,北洋敗後,在外國緊急定購的軍艦開始陸續抵達大清。
雖然甲午失敗,一幫蠢人不去反思準備不足,在一場軍備競賽中被拋在後面,一時間人人痛詆海軍誤國,似乎
營建海軍本身也成了錯誤,這也一度讓大清有著「白花錢、建了也沒用」的錯誤思想。但在戰戰兢兢幾年後,也是形勢需要,沒有真不行,大清再次鼓起勇氣建設海軍。新海軍的骨幹力量,幾乎全在「康濟」號運出的艦隊官兵2800多人中。
這倒是一個看似多少挽回對丁汝昌認識的結局。
因為,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用他們,還能用誰呢?
但是先不忙鼓掌。此後,重建的大清艦隊,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日俄戰爭當中,再次避戰。似乎甲午戰爭的經驗,讓這些人更加精明、更加靈活,學會充分運用所謂「國際法」準則,一律選擇了置身事外的姿態。
大沽炮台與聯軍艦隊血戰,就在旁邊的大清艦隊選擇了沉默,爾後奔回煙台。
日俄戰爭,大清是「中立國」。但大清艦隊根本保證不了「中立國」的權益,甚至保護不了按「國際法」向「中立國」投降的俄**艦,也不敢得罪日本海軍。真是顏面何存。
它對大清的作用之弱,簡直弱到不值一提,難怪乎除了一些專業性的研究書籍中還有記錄,在此後的史書中,也幾乎不再提起,彷彿他們沒有存在過一樣。
所以,他們人雖然回來了,但靈魂和血性,卻沒有回到海軍。甚至從甲午降服之時起,那種曾有過的英勇戰鬥的精神,就早已永久地沉入了威海衛。
假設丁汝昌有保留人才的想法(也可能只是想保住這些人的命,並無更長遠打算),這是否實現了丁汝昌的苦心?
這是否又能充分證明,一些研究者所謂「人性」的成果,是多麼正確?
現實給出的答卷,其實是極具諷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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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10年,在載洵、薩鎮冰等的努力下,清廷恢復了丁汝昌的名譽。1912年已是民國,他的靈柩才得以歸葬於安徽無為縣西鄉小雞山梅花地。
這說明不了什麼。
歷史結論經常就這麼被掰來掰去。逝者已去,也許扶起丁汝昌的碑,是為了扶起更多人。
「投降」,不管是對丁提督還是北洋海軍,這個恥辱的記號,無論怎樣抹,也已經無法抹去。
被認為「盜用丁提督名義投降日軍」的牛昶映毯H孜繒秸z腰藋醡囔i鬩丫Q鍾舳澨X?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