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坦白感情 文 / 寧航一
米小路被多佛惡魔拽進水中的時候，幾乎沒有做好憋氣的準備。他只感覺自己的腳被一股力量拖動著朝水底沉去，很快就開始嗆水了。大概十秒之後，他就溺水昏迷了。
本來，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而且死得這樣莫名其妙，幾乎連遺憾的機會都沒有，就白白地死了。
但他卻醒了過來，睜開眼的瞬間，一腔帶著腥臭的水從他口中噴湧而出，隨即，他大口呼吸，胸口劇烈起伏，看見了眼前的人——辛娜。
辛娜見米小路甦醒過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你總算是醒了。我不懂急救，只能胡亂按壓你的胸口，好歹把你給救回來了。」
米小路本想說聲「謝謝」，但看見周圍的壞境，卻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吶吶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很可怕。」
米小路坐起來，和辛娜一起環顧周圍——這裡是一片陰暗潮濕的沼澤地，水草茂密，蘆葦叢生，深深淺淺的窪地裡儘是泥濘和水生藻類。後面是一個大水凼，目測無法判斷深淺。米小路注意到自己和辛娜的身上滿是淤泥，估計他們倆就是從這個水凼裡鑽出來的。
「杭一哥他們呢？」米小路問。
「不知道，我掙扎著從水裡爬上岸，後來看到你也浮了起來，就把你拉了上來。我沒看到其他人了。」辛娜說。
米小路不顧自己才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強撐著站起來，說道：「我們得去找到杭一哥……還有其他人。」
「等一下。」辛娜顫抖著說，聲音中的恐懼成分聽起來令人心悸。「別輕舉妄動，你仔細看看周圍。」
米小路獲得提示，警覺地望向周圍。其實剛才他就注意到，這片沼澤的水窪和地面上，遍佈各種動物的腐爛屍體和骸骨，一陣陣惡臭熏人欲吐。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辛娜輕輕碰了米小路一下，示意他注意一些奇特的生物。
米小路這才發現，沼澤地裡有一種從未見過的蛙類。這種蛙的體型不算太大，但怪異的是，它渾身長著像人類毛髮一樣的黑毛，前肢竟然像貓爪一樣，生著鋒利的爪子，看上去既恐怖又噁心。最令人膽寒的是，這些怪蛙遍佈整片沼澤，不管泥潭裡，草叢中，甚至樹椏上都是它們的身影。數量之多，令人毛骨悚然。它們看似一動不動，但米小路注意到，在他站起來的瞬間，有幾隻怪蛙朝他們爬了幾步。停止動作後，它們也伏了下來。
米小路的腳下躥起一股涼氣，後背也陣陣發麻。
「你也感覺到了嗎？」辛娜緊緊攥著米小路的衣服，貼著他的身體，惶恐地說，「它們好像在伺機襲擊我們。我最開始沒發現這麼多只……但現在，好像有成千上萬隻把我們包圍了。」
米小路一輩子從來沒有扮演過保護女生這種正常男人的角色，他對辛娜的依靠感到不適應。但畢竟他從生理上來說還是個男人，個子也比辛娜高出許多，總不可能反過來讓女生保護自己。不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超能力「情感」在這種時候一點用處都沒有。無奈之下，只能冒出一句勉強算是安慰的話：「你該感到慶幸，我們不是陸華，如果他遇到這種狀況，估計已經昏死過去了。」
這句話居然真的起到了一定的安慰作用，辛娜緊拽著米小路衣服的手放鬆了一些，苦笑道：「是呀，我們倆好歹沒有『噁心生物恐懼症』。」
「有這種病嗎？」
「不知道，我瞎起的名。」
米小路找不到話說了。辛娜卻低聲道：「別停下，咱們隨便說點兒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安靜下來，我就害怕。」
其實米小路也有這種感覺。他完全不懂這種沼澤怪蛙的行為模式，但似乎只要他們在小聲交談，怪蛙們就靜止不動，他們靜默或移動，這些怪物就會逐漸向他們靠攏。
該死，難道這些長著黑毛的怪蛙是人變的嗎？竟然有聽人類聊天的怪癖？米小路在心裡咒罵道，同時說：「你找個話題吧，我們聊點什麼？」
「……你是什麼星座的？」
「雙子座，你呢？」
「摩羯座。」
「哦，不錯，摩羯座……」
這種沒話找話的尷尬對白持續了一陣之後，辛娜沉默了幾秒，忽然問出一個問題：
「米小路，你喜歡杭一，是嗎？」
米小路渾身一抖，錯愕地望著辛娜。須臾，他窘迫地說道：「你……什麼意思？」
也許是為了緩解此刻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辛娜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能看出來，你對杭一的感情，跟其他人不一樣。」
米小路緊咬嘴唇，他雖是同性戀者，卻並未出櫃，還以為身邊的人並不知道自己隱藏多年的性取向，沒想到居然被辛娜洞悉，並一語道破，不免有些難堪。
沒想到的是，辛娜大大方方地說：「哎呀，這都什麼年代了，大家早就能接受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呀？」
米小路想想也是。對方如此直爽，自己要是再遮遮掩掩了，反倒輸了氣場。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女人都是有直覺的嘛，我早就感覺到了。」辛娜淡然一笑。
「比如？」
辛娜想了想：「比如杭一被吸入異空間後，你表現出的絕望和悲傷，超出了一般好朋友的界限。當時你獨自一人走向那間教室，給我的感覺是，你已萬念俱灰，一心只想追隨杭一而去。」
的確如此。米小路暗忖。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回想起跟杭一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對他的關心和依賴確實遠勝別人。韓楓、陸華這些男生也許並未察覺，但怎麼瞞得過心思細密的辛娜？
米小路暗自思忖，辛娜卻不敢停止說話，她注意到虎視眈眈的怪蛙們剛才又向他們靠近了一些。「杭一並不知道這件事，對吧？」
「嗯。」米小路點頭。
「他可真夠遲鈍的，」辛娜感歎道，「說實話，你對他的情感已經昭然若揭了，他居然毫不知曉？」
「他要是心思有你這麼細，就不是男生了。」米小路的臉微微一紅，「我就是喜歡他那種憨憨的感覺。」
「那你就甘心這樣一直暗戀下去嗎？這滋味不好受吧。」
米小路苦笑道：「那我還能怎麼樣？跟他表白嗎？他是直男，怎麼可能接受？」
「那你也要加油呀！」辛娜認真地說，「就算不能跟他成為戀人，好歹讓他知道你的心意，也比一直憋在心裡好受呀。」
米小路愣住了，他沒想到，辛娜竟然會像對待閨蜜一樣，說出「加油」這樣的話。雖然在此情此境下探討這種話題，實在令人啼笑皆非，也不合時宜，但米小路心裡清楚，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聽過的唯一一句鼓勵的話——諷刺的是，竟然出自情敵（或者假想敵）之口。而且辛娜說的，正好和自己之前的想法完全一樣。一時之間，米小路心生感動，甚至產生了「其實跟辛娜做閨蜜，也是件不錯的事」這樣的荒唐想法。
但同時，疑問也隨之而來了，他不禁問道：「那你呢？你喜歡杭一嗎？」
辛娜微微一怔，說道：「我……怎麼說呢，我當然也是喜歡杭一的，但是，可能僅限於朋友那種喜歡吧。無法跟你的感情相比。」
米小路短暫猶豫了幾秒，覺得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如徹底打開天窗說亮話：「可是杭一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是深愛著你，相信這一點，你不會沒感覺到吧？」
辛娜眼簾低垂，含糊地「嗯」了一聲。
米小路無奈地攤了下手：「你覺得我們這段古怪的三角戀，最後會發展成什麼樣？」
「我不知道。」
「辛娜，你實話告訴我，你未來有可能會像我一樣愛上杭一嗎？」米小路直視著辛娜，索性把話挑明了。
辛娜也正視著米小路，坦承道：「如果你要我說實話，我只能說，我無法保證。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為了救我，杭一竟然打算去死……雖然我一點都不贊成他這種荒唐的做法，但我也感動得難以言喻。畢竟……這個世界上，會有幾個男人為了你，願意付出生命？」
米小路無言以對。的確，這種事情擱在誰身上，會不被動容呢？關鍵是他很清楚，杭一根本不是在作秀，他是真的願意為了辛娜去死。想到這裡，米小路的心一陣緊縮。
辛娜看出米小路心裡不是滋味，她開玩笑地說道：「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不會跟你搶啦。但是話說回來，你真的要加油才行哦，不然有一天我要是真的愛上了杭一，咱們就成情敵了。」
米小路心情複雜地望了辛娜一眼，說道：「我會加油的，不過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對杭一的情感，你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杭一本人——行嗎？」
「當然，我會尊重你自己的意願。」辛娜應承。
兩個人聊著聊著，幾乎忘了此刻正身處險境，那些黑毛怪蛙也一直按兵不動，彷彿真的在聆聽他們的對話，場面真是怪異至極。
可惜好景不長，一隻龐然大物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另類的格局。
注意到變化的，是辛娜，她斜前方的沼澤窪地裡，突起了什麼東西。剛開始，辛娜以為是一段腐朽的浮木，但很快，她確定那是某種大型爬行動物的脊背。她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再也無法保持沉靜，驚叫道：「鱷魚！」
就在她叫出聲的同時，那只巨大的沼澤鱷整個從泥潭裡鑽了出來，身體起碼有七八米長，它張開鋼鋸般的巨口，向辛娜和米小路爬過來。
米小路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清鱷魚的全貌，已經被辛娜一把抓住，不顧一切地奪路而逃。之前覷覦已久的黑毛怪蛙們，就像接收到了某種攻擊的指令，一齊出動，從不同的方向朝兩個人跳躍過來。有些潛伏在樹枝上的，直接跳到了米小路和辛娜的頭頂、肩膀上。
「啊——啊！！！」米小路和辛娜一路狂奔，驚叫不已。他們慌亂地用手把身上的怪蛙擊打下去，身上仍然有被抓傷的疼痛感。不過此刻已顧不上這種小傷了，身後的食人鱷越靠越近，他們能通過身後被踩壓的樹枝和泥潭發出的聲響，判斷出他們和鱷魚的距離正在逐漸縮短。
米小路畢竟是男生，奔跑速度勝過辛娜，他瞥到前方有一片紅樹林，但是必須穿過一片深淺難辨的水窪。情況危急，來不及細想了，他喊道：「快，我們逃到樹上去！」
兩人先後躍入水窪，所幸積水並不深，米小路奮力前行，眼看就要接近最近的一棵紅樹了，卻聽到身後的辛娜發出驚慌的叫喊。
他回過頭，看見辛娜的雙腿陷入到了泥潭之中，並且還在逐漸下陷，眼看就要沒到大腿部分了。他再抬眼一望，巨鱷已經來到了水窪邊，距離辛娜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離，而怪蛙們也像索命冤魂一樣紛至沓來，黑壓壓的一大片。
辛娜回頭一瞧，驚駭欲絕，她出於本能地哭喊道：「救命……救救我！」
一根手腕粗的枯
樹枝就橫臥在米小路的腳邊，他把樹枝伸向辛娜，也許能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辛娜拉出沼澤泥潭。但就在他伸手去撿樹枝的瞬間，時間彷彿凝滯了，世界也安靜下來，他聽到內心發出一個讓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聲音——
我為什麼要救她？
讓她死在這裡，不是正好除去心中大患？
但是，米小路想起辛娜把自己從水潭中救起，還實施了急救。如果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她喂鱷魚，豈不是太沒人性了？
短暫的零點幾秒，米小路卻經歷了難以想像的內心抉擇和人性考驗。他抬眼看著辛娜，正好和辛娜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辛娜似乎在米小路瞬間的猶豫中讀懂了什麼，露出比看到鱷魚更驚恐的神情。
畫面似乎定格了剎那，旋即，鱷魚躍入水窪，張著血盆大口朝辛娜撲來。
米小路突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驚人舉動。他既沒有轉身逃走，也沒有撿起樹枝，而是朝辛娜走了過去——也可以說，是向迎面而來的鱷魚走了過去。
辛娜驚呆了，她不明白米小路想幹什麼。
在鱷魚和怪蛙群距離辛娜僅有不到五米的時候，怪事發生了，本來異常凶暴的鱷魚，突然停止靠近，閉上大口，畏縮地注視著米小路，就像看到了什麼更加凶狠的怪物一般。米小路眼睛一瞪，鱷魚竟然嚇得轉過身去，倉皇而逃。怪蛙們見「老大」撤退了，加上米小路又狠狠地掃視了它們一眼，也全都折返，四散奔逃了。
但是，米小路卻沒有之前那麼幸運了，深淺不一的沼澤泥潭具有隨機性。這一次，他也陷入到了致命的淤泥之中。
辛娜詫異無比，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張口詢問，只見兩個身材高大的男生從紅樹林中閃現出來——季凱瑞和韓楓。
「季凱瑞！」辛娜欣喜地衝他們揮手。
「看呀，果然是辛娜他們！」韓楓喊道。
季凱瑞看了一眼逃走的鱷魚和怪蛙，本來準備發射血子彈的他放棄了攻擊。辛娜已經陷到腰部以上了，米小路的雙腿也沒入了淤泥。救人要緊。
季凱瑞用手刀輕易地斬斷了兩棵紅樹的樹枝，他和韓楓分別把樹枝伸向辛娜和米小路，把他倆拉了上來。
回到安全的地方，又遇到了同伴，辛娜百感交集。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接二連三的險死還生，幾乎令她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
「沒事了，」季凱瑞伸出手掌揉了辛娜的頭頂一下，「跟我在一起就安全了。」
「嗯……」辛娜擦乾眼淚，「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我們掉入洞穴的地下湖泊，卻在一條河流的上游冒了出來——不過只有我和季凱瑞兩個人。」韓楓對辛娜說，「那條河裡有恐怖的食人魚，還好我和季凱瑞的超能力都不是吃素的，才沒有喪命。上岸之後，我們本打算朝下遊走，尋找失散的夥伴。但季凱瑞堅持認為聽到了你的呼救聲，我們沿著聲音的方向找來，看到一片沼澤濕地，進入之後沒多久，果然看到了你們。」
「幸虧你們來得及時，不然……我們已經被鱷魚吃了。」
季凱瑞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我們趕來的時候，鱷魚和那些怪蛙似乎已經朝反方向逃走了——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辛娜愕然道：「我還以為它們是看到了你們才逃走的，不是這樣嗎？」
「恐怕不是，我當時並沒有攻擊它們，它們為什麼會害怕？」
辛娜望向米小路，似乎明白了：「啊，是你……」
「沒錯，是我用超能力讓它們對我產生了『恐懼』的情感。」米小路說。
辛娜張著嘴愣了半晌：「既然你的超能力能做到這一點，為什麼一開始不用呢？」
「我是急中生智才想到的——動物也有情感。」
韓楓說：「情感？可是你不是告訴我們，你的超能力是『情緒』嗎？」
米小路意識到失言了，只有說：「情感和情緒是差不多的概念吧。」
韓楓蹙了下眉，沒有說話。
辛娜拉著米小路的手說：「原來是這樣，對虧了你，我們才得救了！」
米小路淡淡笑了下。
韓楓好像還在思考米小路的超能力：「如果你的能力能做到這一點，那可真是不得了呀……」
米小路不願他細究下去：「這個以後再討論吧，此地不宜久留。而且我們要抓緊時間尋找別的夥伴，他們或許也陷入了危險之中。」
「沒錯，我們走。」季凱瑞說。幾個人沿著剛才季凱瑞和韓楓走過的路離開沼澤地。
米小路舒了口氣。孫雨辰不在這裡，他感到慶幸，不用擔心有人會窺探到他內心陰暗的想法。
剛才他之所以會以身犯險驅趕鱷魚，是因為他聽到了韓楓和季凱瑞的腳步聲，所以當然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拋棄辛娜，獨自逃命的一幕。
不過——他在心中反覆詢問自己——如果這兩個人沒有趕來，他還會不會救辛娜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米小路很久。直到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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