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文 / 一瞬傾城
慕容煌收住批折子的筆,溫和的低頭看她一眼,張了張嘴,沒什麼情緒的問她:「怎麼?聽到孟扶蘇的名字,茶都拿不穩了?」
辛四四登時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奴婢,奴婢……」
慕容煌將筆投進明黃色筆筒,搓搓手,「瞧瞧,話都說不利索了。朕恕你無罪,你起來吧,暫且退下。等朕同孟卿議完正事,自會讓你們小聚。」
辛四四在心裡捏把汗,同時也鬆了口氣,叩個首,回道:「諾。」手忙腳亂的將殘盞收拾起來,往殿外退去。
孟扶蘇進殿的時候,正與她擦肩而過,低聲交語,「你先等我,稍待我會跟你解釋清楚。」
辛四四噯聲,擦著他的肩膀退出了大殿。
日光很好,散落在肅穆的大殿外。
辛四四尋個台階坐下,撐腮望著澄淨的天。禁中的天可真藍,看上去像靜寂的湖水,波瀾不驚。女侍過來收她手中的殘盞,藉機同她說話。
「大姑,陛下發怒了嗎?」
她站在殿外不知道殿中什麼情況,只聽見茶盞落地的碎響,以為皇上發怒摔碎了。辛四四才退出殿,她就跟過來了。
辛四四搖搖頭,將殘盞交給她,笑回道:「沒有,陛下心情還好。是我不小心摔碎了茶盞。」
女侍驚恐的望著她,吶吶:「大姑,大姑你打碎的?那陛下可有責罰你?」
辛四四搖搖頭,「陛下沒有責罰,不過估摸著等會中貴人會來罰的。」
女侍拍拍心口,放下心似的,「幸好了,時宜大姑讓奴婢提點著您點,早知道,就該奴婢親自奉茶上去的。好在陛下沒責難,中貴人平時又對咱們照顧,罰些俸祿是沒什麼的。」
辛四四衝她略笑了笑,「我只是打碎個茶盞,陛下還沒說什麼呢,瞧你,說了這麼多。」
女侍不好意思的低頭笑,「咱們還不是擔心大姑受罰麼?那我先去把這碎片丟了去。」
辛四四點頭,「嗯。」
她坐在殿門錢等了許久,遲遲沒有等到孟扶蘇出來。直等到午時半刻,到了用飯時候,殿門才被打開,出來的卻不是孟扶蘇。
她有些失望,站起身來理理衣衫迎上去,欠欠身,道:「中貴人安。」
祿中景暱她一眼,「起吧,你好生糊塗,第一天奉茶就能出這麼大的紕漏。」
辛四四忙把頭低的更低,認錯態度誠懇。「中貴人說的是,都是奴婢疏忽大意,只此一次,以後必會加倍小心。還望中貴人莫再生氣,為小的氣壞身子就不值當了。」
祿中景看她說的中肯,也就收了厲色。畢竟今上都發了話了,他也不想揪著不放。放軟了話音,「知錯了就好。陛下沒追究,可我這個大總管還是得罰你一罰的。不然,豈不是誰都可以犯錯了?」
辛四四忙點頭,「是,中貴人說的是。」
「嗯,就罰你一個月的月俸吧。」祿中景揚揚手裡的撫子,抬頭看看日頭,「瞧著是該吃飯的時候了,你快去吧。」
辛四四再度欠欠身,「是。」才轉身,突然又轉回來,問道:「中貴人?」
祿中景被她喊住,差點絆個趔趄,生氣道:「你這個不懂事的,要摔死奴家嗎?」
辛四四歉意道:「勞煩中貴人,婢子還想問問,孟大人何時得閒?」
祿中景理理衣襟,蹩蹩眉,「等著吧,吃不準陛下還要留他用晚膳呢。」
辛四四略有些失望,跟祿中景道了謝。
用過飯後,回來與女侍換班,女侍告訴她說,「頭前大姑去用飯的時候,孟大人出來尋,好像找大姑有急事的模樣。」
孟扶蘇尋她了,就說明得了空閒。辛四四心中有些歡喜,追問女侍,「孟大人呢?」
女侍瞄了眼殿門,「才出來問了婢子兩句話,就又被中貴人請進去了。」說完面紅,轉了話頭,「孟大人長得俊朗不凡,又是韜武略。想必是個風流才俊。此生若是能嫁孟大人這種如意郎君,只怕是個女人都沒遺憾了。」忽然又悟道,「大姑是孟大人的世侄女吧?」
辛四四老實的點點頭。
孟扶蘇長得這麼絕世而**,一點都不好。走出去到處招蜂引蝶,她著實生氣。
女侍繼續道:「可惜了,咱們還要五六年才能出宮,是沒這麼好的福氣了。」兀自歎口氣,拍拍辛四四的肩膀,「孟大人讓奴婢捎句話給大姑,說讓大姑下了宮侍,在閬苑等他一等。」
因為辛四四和孟扶蘇的關係,但凡知道的,自然不會懷疑他們別有私情。是以,女侍傳話也傳得十分放心。
好不容易挨到下了宮侍,辛四四幾乎是跑回房間的。時宜接她的夜職,此時並不在房中。她翻箱倒櫃倒騰一陣兒,從衣櫃中小心拿出孟扶蘇送給她的百鳥朝服換上,趕去閬苑。
閬苑是宮中女官跟進宮探望的親人相見的地方,南朝宮規對女官頗仁慈,每月准許家中親人到閬苑一聚。下等宮人就沒有這個恩澤,辛四四初進宮便是女官,是得了大好處的。
戌時末,閬苑中的宮人三三兩兩的回了處所,只餘下空蕩蕩的院子。辛四四伏在石桌上,目不轉睛的望著頭頂一輪彎月。心中琢磨著,等下見到孟扶蘇,是先奔到他懷裡埋怨一番,還是該賭氣不理他。
但她是來見他的,她
想他。便兀自笑了笑,決定好事要不顧一切的投進他的懷裡去。
只顧坐在那裡發自己的呆,辛四四根本沒注意到,祿中景正挑著宮燈陪慕容煌在附近散步。
慕容煌打開路邊垂著的枯枝柳,清清冷冷的問祿中景,「孟卿可離宮了?」
祿中景忙回:「還未離宮。陛下忘了,您答應孟大人讓他和孟宮人見見的。」
慕容煌才想起來,輕輕哦了聲,漫不經心的抬眼,頓時愣在原地。祿中景見皇上突然停住,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下意識的一轉頭,亦是有些呆了。
前方不遠處,花樹蔥蘢中,有個仙子脫塵般的白衣女子獨自坐著,月光灑在她身上,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清幽美好。他心中自嘲,就是連那活兒都沒了的他都差點被擄了心,遑論是陛下。立時心中有了分寸,對慕容煌笑道:「陛下,奴才這就過去問問,是哪個宮裡的良家子。」
慕容煌忙拉住他,「如此良辰佳人,莫壞了意境。」
後宮佳麗三千,他何時動過真心?送進宮的女人都是權力的附屬品,她們身後代表的是朝中各方勢力。同後宮的女人們在一起,他從未真正開心過。今日竟意外遇見如此清脫俗之人,他怎麼忍心破壞這份美好。
但他不忍心破壞,總有人忍心破壞。
孟扶蘇身上依舊是黑色朝服,系冠於頂。緩緩走到辛四四面前,抱臂打量著她,「看來在宮中待的不錯,長胖了。」
辛四四努努嘴,「你才長胖了,我這是身形長開了,叫做,叫做婀娜多姿!」
她本來是想抱住他不撒把的,看他有意戲弄自己,就氣不打一出來。板起臉背對著他,憤憤然,「你都不知道我過得多辛苦,見了面就會戲弄人家。你知不知道,為了給你報仇,我受了多少苦?」
她的質問讓孟扶蘇很無奈,他輕輕走過來,在背後抱著她,低聲呢喃:「莫生氣了,生氣起來很醜的。我知道你很苦,很傷心。但是,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再說,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是很強的。」
她轉身,咬唇望著孟扶蘇,「我其實,很弱的。」
「所以,我不是保護著你的嘛。傻瓜。」他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好了,外面涼,我們進殿中說話。對了,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辛四四被他逗笑,手被他攥在掌心裡,同他往殿裡走去。
慕容煌看著她們進殿,無趣的將手中的佛珠扔到祿中景手裡,簡單扔下一句,「回宮。」頭也不回的走了。
祿中景擦擦額上的汗,這個孟蓁啊,明天要出大亂子了!
*****
她趴在几案上蘊著笑仔細看他,時不時問上一兩句,「你怎麼沒死?」
孟扶蘇與她面對面坐著,吃她拿來的糕,抿唇笑,「傷口並不致命,所以沒死。」
她點點頭,「哦。可你明明閉氣了啊。」
他將糕放回盤中,鄭重的往前靠靠,「死的另有其人。你一定會好奇是誰替我而死的,總之,死的人不是我,你葬的人也不是我就對了。好在,沒誤了大事。四四?」
辛四四答應著,「什麼事?」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你的意思。」
「你說。」
「孟扶離這次是在劫難逃,沒幾天活命了。我已經向陛下請旨,待埕州的事情一解決,就放你回去。我本就是帝朝的人,在南朝為官幾載,早晚都要離開南朝回去的。陛下只怕不會那麼輕易放我回去。不過我也有我自己的主意。孟薊離開孟府已不知去向,現在孟府早已不復當年。你若是想掌家印,我會留下所有侍衛官和半個驍騎營給你。」
他是不希望她去掌家印的,畢竟,掌家印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他害怕,害怕她會捲進陰謀算計裡。
辛四四撐頭想了一陣兒,目光堅定的看著他,「孟家已經敗落了,我不想再回去。再說,驍騎營十萬大軍,你留給我五萬,以後去戰場怎麼辦?你要回帝朝,帶上我吧。從你要將我送到廣陵行館那晚上開始,我早已下定決心,跟著你去天涯海角。以後,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
孟扶蘇的心忽然漾起一股暖意,掖手道:「四四,過來。」
辛四四茫然看他,以為他有什麼話要囑咐,便上前湊了湊。倏忽,孟扶蘇好看的臉孔放大在自己面前,她只覺得唇上碾來淡淡涼意,兩頰通紅。
他的唇軟軟的,涼涼的,讓她心中慌亂,想要側頭避過。他卻不給她機會,吻得用心。辛四四好不容易定住心神,推開他,氣喘吁吁地,「二叔,這裡是皇宮!」
他聽她喚他二叔,眸子裡的熱度驟減,別過頭去喉頭一梗,才淡淡回她:「我……你別生氣,我只是,一時克制不住。若你不喜歡,我以後便不再碰你便是。」
辛四四又覺得有些好笑,平時看管了他處事冷靜,波瀾不驚的模樣,沒想到會因為這麼件小事,尷尬至此。
她笑著拉過他的手,將手臂還上他的腰,「四四不是這個意思。四四也想扶蘇的,但是四四現在是宮婢,這裡是皇宮的閬苑,四四不想扶蘇在這裡失態。四四喜歡看扶蘇氣定神閒的模樣。再過半個時辰,宮門就要關了。」
他以為她仍舊和自己有隔閡,聽她這麼說,立時覺得自己心眼太小,蘊了笑答應著:「我這便走。只是,」他頓了頓,扶她站起來,凝重非常的看著她,「今日我已經同陛
陛下說明,如今帝朝大戰在即,我要領兵去匡扶社稷。陛下已然應允,短時間內,我怕是回不了南朝了。事先我已安排好,讓子詹過幾日來接你去廣陵行館。」
辛四四忙搖頭,「就不必麻煩子詹先生了,再說,料想子詹先生要同你一起上陣殺敵的吧?我一個人留在廣陵行館,難免悶得慌。如今在宮裡,我覺得很好。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凱旋歸來。」
至於凱旋歸來,要怎麼安排她,她想,大概他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是以沒有提議。
孟扶蘇點點頭,「既然你喜歡,就照你的意思行吧。不過,皇上畢竟是九五之尊,縱然再好說話,你也要謹慎行事才好。我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毫髮無傷的等你回來。」末了突然想到慕容沖的事情,忙問道:「慕容王爺會怎麼樣?還能活命嗎?」
孟扶蘇搖頭,「弒君篡位,他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四四,關於慕容沖的事情,你不要管也不要問,聽我的,就連去看他都不要去。知道嗎?」
想起慕容沖竟然會為了皇位將她拱手相讓,他就憤恨難耐,昨日若不是陛下開口,要留慕容衝口氣問話,他早就在漏院結果了慕容沖的性命。
辛四四並不知道孟扶蘇心中所想,不過看他臉色不好,說的又凝重,便答應下來。心裡卻覺得,是一定要去看看慕容沖的。她欠他兩次恩情,都是救命之恩。
*****
她同祿中景告了假,祿中景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心道,罷了罷了,告假也沒什麼不好。陛下為了昨夜的事情,心情差著呢,讓她不在長安宮晃悠,陛下興許就忘了也說不定。緩了緩神色,「那你就歇著吧。」
辛四四感恩戴德的俯身行禮,「謝謝中貴人。」
從小黃門口中打聽到慕容沖被關押在西峽,那是待罪皇子服刑的禁宮。聽說,今日一早慕容煌已經下旨,賜慕容沖刀子、白綾和□□,人選一樣,午時行刑。據說,沒有皇上的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西峽。
不過辛四四又自己的辦法,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多能使磨推鬼。她雖然進宮的時候,身上沒帶什麼錢財,但是,之前的貴重之物卻還是有的。塞了些金片給守西峽的禁軍,他們給了她一柱香的時間。
西峽不是牢獄,是皇宮西較為偏僻的宮殿,歷來是皇子禁足被關押之地。它同陋巷差不多,不過陋巷是冷宮,關的是妃子。
被禁軍一路領著來到西峽的夾道,幾處殿房陰森森的,這裡甚至見不到一點陽光,到處充斥著潮濕的味道。辛四四忍不住摀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啊?」
禁軍一壁在上了門鎖的殿門前掏出鑰匙,一壁回道:「這西峽常年囚禁犯錯的皇子,每換一位皇帝,就要犧牲同輩的諸多皇子,南朝在□□中失敗的皇子們十有□□都壽終正寢在此處。他們自被關在西峽那日起,便失去了身為皇子的尊貴,好些的鬱鬱而終,不好的早就瘋瘋癲癲。屎尿的多了無人打掃,自然味道難聞。有什麼好奇怪的。」
辛四四被他的話說的一陣嘔心,捂在鼻子上的手又緊了緊。
殿門被打開的剎那,一個穿著乾淨的熟悉身影落在眼中。慕容沖對門而坐,房中乾淨異常,甚至還有些淡淡的丹桂香。
禁軍做個請的姿勢,道:「大姑快些,只有一柱香的時間,咱們還要送王爺上路。」
辛四四連忙道謝。
慕容沖仔細看著她,像是從不認識她,半晌淡然開口,道:「聖者為王敗者為寇,今日午時便是我的死期。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她有些慌,將手裡的食盒打開,把飯菜一一擺放在桌子上,解釋道:「不是的,慕容王爺你誤會我了。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欠王爺兩條命,卻救不了王爺性命。」
慕容沖看著滿桌子的菜,再掃她一眼,呵呵一笑,「四姑娘,既然說到你欠我兩條性命,來為我送最後一頓飯菜,已經是有情有義了。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拾起筷子,簡單挑了些跟前的菜。
辛四四站在一旁,看他吃,覺得難受,忍不住道:「王爺,您是好人,為什麼這麼想不開,非要篡位呢?」
慕容沖夾菜的手一頓,略笑了笑,「四姑娘,我們這些皇子之間的爭鬥,哪裡有真的勝敗?便是他高高在上成了帝王,可大家都是一樣的,同樣貴為皇子,為何坐上帝位的那個,是他?不服氣是理所應當的。想必孟扶蘇什麼都告訴你了吧?難為你還會來看我。」
辛四四搖搖頭,「二叔他什麼都沒有說,王爺記恨二叔嗎?我聽宮裡的小黃門說,是二叔將王爺擒獲的。二叔他只是忠於朝廷,王爺請諒解她的苦楚。」
慕容沖一愣,抬頭觀望她,猶豫許久,終是開了口,「若我沒記錯,你好像是被皇上留在長安宮伺候了?」
辛四四點頭,「是,托王爺的福。」
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明明從一開始就在利用她,利用她拉近和孟家的關係,暗中和孟扶離密謀。利用她藉機向單家發難,陷慕容煌斬殺功臣之後的不仁不義之中。利用南朝和暨國不合,裝作大義送她進宮和暨國和親,為自己以後榮登大寶穩下勢力。這麼周密的計劃,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是真心相對。
這真是,呵,他怎麼可能會對個十三歲的女娃動情?真是可笑。不過,她倒是還能為自己再博一搏也說不定,他覺得她來看他,心裡便是喜歡著他的。
「丫頭,我曾說過會好好待你,這一生只娶你一個王妃。你若答應幫我,以後,我封你為後。」
/>
辛四四驚詫的抬頭,眼睛瞪得老大,「王爺……王爺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