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文 / 一瞬傾城
沒幾天,孟蘭兒來找辛四四,閒聊間提起來孟萁,說,「聽埕州那邊傳來消息,萁娘祭拜過父母後,她的乳母給做了門親事,是河間蘇伯候家中的世子。二叔對孟萁真真是疼愛,這麼好的婆家擱在誰身上,那都得是求之不得的。」表情裡不無羨慕和妒忌。
辛四四聽到此處,大概猜出這個蘇伯候是個厲害的角色。剝開核桃殼偏頭問道:「蘇伯候是什麼人?」
孟蘭兒看向辛四四,「蘇伯候早些年收復西北失地,頗有功勞。皇上後來給他記大功,分封他涼州整片地皮管著,算是簪纓之家。多少人踩著門檻想讓自家的閨女嫁過去呢。」
辛四四一臉認真想了想,「那也挺好,孟萁要是嫁出去了,蘭姐姐你也舒坦些。」
孟蘭兒被辛四四說中心事,臉上的笑僵了僵。可她精明的很,畢竟不是楊柳那種喜怒都掛在面上的人,只是拾起桌上的核桃仁放在口中輕咬,末了,才回道:「萁娘能風風光光嫁出去是最好不過的,不光是我心裡舒坦了,蓁娘往後回了府,心裡也舒坦。」
她話裡有話,辛四四不是沒聽出來。
孟萁嫁去涼州,在外人看來,確實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只怕孟萁卻不這麼認為。孟蘭兒知道孟萁打的是整個孟家的算盤,辛四四心裡也跟明鏡一樣。以孟萁的年紀,說的不好聽點,算是老姑娘了。二十多歲還未成親的,除了皇宮裡那些留著和親的公主,哪還有不是孩子成群的?孟府的姑娘多少人眼巴巴娶回去,自此同孟家聯姻?以往也沒少有人來孟府提親,哪個不是讓孟萁直接給拒絕的?孟蘭兒想了想,還真沒有!
辛四四可並沒有把孟蘭兒當成同盟,只是裝作無趣的打個哈欠,「蘭姐姐真會說話,萁姐姐能嫁個好人家,我當然舒坦,不僅舒坦還替她高興呢。」
孟蘭兒忽然咬到舌頭,痛的忙拿帕子擋了擋。心道:原來蓁娘說的舒坦是這個意思?也對,蓁娘才十三歲,哪有那麼多花花腸子,真是自己想多了。待舌頭上的麻痛稍稍減輕,才開口嗔道:「蓁娘你真是太可愛了。」
辛四四面上沒什麼顏色,心裡皺皺眉。上一世她被孟扶蘇關柴房的時候,孟蘭兒也說過她可愛倆字,現在聽來尤為刺耳,讓她心裡非常不爽。
說到底,她也不是不怨恨孟扶蘇,起先想過報仇這事兒得把孟扶蘇算進去。但是後來又一琢磨,罪魁禍首還是孟萁和孟蘭兒。自己又是那種強脾氣,受了欺負被冤枉也不解釋。孟扶蘇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謂不知者無罪。這輩子讓孟扶蘇知道就行了,他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站起身來彈彈衣服,辛四四下了逐客令。
「蘭姐姐今日不是還要準備成人禮需要的用品嗎?」
孟蘭兒見她有意攆人,也不好繼續坐下去,款款站起身來,笑道:「不是蓁娘提醒,我倒是忘了,這就回去了。」說完晃著纖纖柳腰便帶著自己的丫頭回去了。
憫夙笑著端過來打好的水給辛四四淨面,問道:「四小姐,萁小姐要準備嫁娶事宜,怕是世子又要在埕州耽擱些日子了。過幾天又是蘭小姐和大少爺的成人禮,孟三爺和三夫人正往山中趕了。子詹先生說,三爺是經商的,邀請的客人大多是不入流的,不怎麼贊成四小姐做蘭小姐的贊者。」
辛四四淨完面,想了想,回道:「到時候二叔也會在場,這個贊者我不僅要做,還要做的有板有眼。對了,孟萁那邊既是定親了,我們也要準備賀禮的。你把我的那個鳳血玉鐲子備好吧。」
憫夙有些吃驚,「四小姐,鳳血玉的鐲子可是大夫人僅存下的遺物了,平日小姐不是特別寶貝的麼?」
辛四四點點頭,「是寶貝,畢竟是我沒見過面的母親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看了看憫夙,接著道,「再寶貝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沒什麼的。有句詩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送給孟萁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還不能悄無聲息的送,得送的大張旗鼓人盡皆知才好。」
憫夙似乎明白了什麼,咬咬嘴唇閉口不言了。
埕州孟府紅燈高掛,孟萁的親事定下來府裡也比平常熱鬧的多。孟扶蘇吩咐完府裡的諸多事務,把管家叫到跟前,讓他遇到做不了主的事情,就請四爺孟扶風出面。
管家連連答應著,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便退了下去。
這個時候從窗外飛進來只灰色的鴿子,站在孟扶蘇的書桌上機靈的瞅幾眼。孟扶蘇將它捉起來,從腳上解下竹筒,挑出來紙條抖開,看過之後皺皺眉,將紙條握成團隨手扔進紙簍,疾走兩步把管家叫回來,吩咐道:「快去備馬。」
管家看看天色,疑惑道:「都這個時辰了,備馬?」
孟扶蘇點點頭,「山中出了些事情,我得趕過去處理。快去備馬。」
孟蘭兒和辛四四打死也沒想到,孟萁竟然回來了,還回來的這麼快!兩個人跑到大殿,卻並沒有見到孟扶蘇,只有孟萁一個人端坐在大殿的正座上。
孟蘭兒不著痕跡的撇撇嘴,心裡早就不滿了。大殿的正座歷來是嫡家長房傳下來的位置,偏房的人誰敢坐?眼下孟扶蘇不在這裡,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蓁娘也不該是她。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什麼,堆著笑湊過去,問道:「萁娘,怎麼二叔沒有同你一起回來麼?」
孟萁涼淡的望著辛四四,回頭不滿的瞪一眼孟蘭兒,「你倒是挺滋潤的,沒把我的話記到心裡去。」
孟蘭兒心中發怵,沒想到孟萁毫不避諱當著蓁娘的面就提起來這樁事,支吾道:「蓁娘還在呢,有些事情當著蓁娘的面說,不大好吧?」
孟萁昵她一眼,
「不好?」又淡淡的看看辛四四,「怎麼不好了?反正二叔今天不在,我就把話兒同她挑明了。你倒是同不同我站在一邊?你可別忘了,這幾年我管著宗家的賬本,可沒少幫你們作假帳蒙騙二叔。」
辛四四心裡冷笑,這孟萁看來是豁出去了,竟然當著自己的面毫不掩飾的把幫著三爺作假賬的事情抖落出來?看這模樣,是要對自己下殺手?
孟蘭兒嚇得一哆嗦,忙道:「蘭娘不敢忘記萁娘你的好處,可是,四妹妹也到底是大伯父家的遺孤……」被孟萁一瞪,登時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辛四四不慌也不忙,暗地裡給憫夙遞個眼色,憫夙明白她的意思,趁著上頭兩位姑娘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悄悄地退出大殿。
殿中少了個人,卻沒有人注意,孟萁站起來走到辛四四的面前,居高臨下的冷笑,「你若是個懂事的,也該知道回到孟府就該討好我依附我,在孟府,你算什麼嫡女?原本的嫡女就該是我,你要是不出現,這孟家偌大的家業便是我的。你說你回來做什麼?你若不回來頂多也就是清貧些,總還是能活命的。」
辛四四疑惑道:「萁姐姐這話說錯了。孟蓁是孟家長房的四姑娘,又不是偏房所生,也不是小妾所出的庶女。不是孟府的嫡女是什麼?而且,萁姐姐是孟二爺所出,按照道理也該是二房的長女,怎麼是孟家的嫡女呢?萁姐姐今天,糊塗了。」
孟萁哪裡肯容她這般同自己說話?上次花盆的事情要不是她和慕容沖裡應外合,自己哪裡會受那麼大的委屈?眼下孟扶蘇不在,她非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不可。憤憤然間抬起手就是重重的一耳光打下去。
孟扶蘇不在,辛四四也不需要裝軟弱,根本不會願意挨下這巴掌,抬手一揮打開孟萁落下來的手。
孟萁打了個空,踉蹌兩步,不敢置信的看著辛四四,「你!」
辛四四也不生氣,笑嘻嘻的道:「萁姐姐怎麼這麼不小心?當心摔到了自己!」
孟蘭兒站在旁邊,拿帕子掩飾掩飾彎起來的唇角,忙上前去扶孟萁。孟萁自從掌管宗家的賬房開始,三房沒少在暗地裡給她塞東西。孟蘭兒每次都是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孟萁那張趾高氣揚的臉的時候,要不是自己身子骨弱,肯定上去扇幾個耳光出口惡氣。
眼下辛四四做了她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她心裡對四妹妹的印象又好了些。這個四妹妹看上去,也不是那麼天真爛漫,力氣還蠻大的。
辛四四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因為這件小事,把前世的一個大敵潛移默化成了好友。
孟萁打開孟蘭兒扶著自己的手,罵道:「賤蹄子不用你來扶我。」轉頭又是抬手重重的打向辛四四。
孟蘭兒被推開踉蹌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上,孟萁用的力氣不大,怪只能怪她長的實在是嬛嬛一裊,承受不住丁點兒力道。好不容易被春花扶住,卻是再也不敢攙和進去了,只得退的再遠些,避免傷到自己。
辛四四本來是想繼續躲過去的,但是年齡這個問題實在不能忽視。十三歲的身體,不論身高還是力氣,都輸給孟萁一大截。看孟萁扇過來的巴掌直面臉頰,辛四四躲無可躲,嚇得只得閉上眼睛,心想:難不成就真的要挨著這巴掌了?
「大姑娘,夠了。」
辛四四忙的睜開眼。
子詹先生穩穩地握住孟萁的手腕,表情淡淡的看著孟萁,繼續道:「今日的事情子詹已經寄信給世子大人了。」他鬆開孟萁的手,把辛四四擋在自己身後,「四姑娘還有課業,對不住,子詹要先帶四姑娘離開了。」
辛四四心中默默地誇著憫夙,幹的漂亮!
跟子詹先生出來,辛四四不無擔憂道:「先生,孟萁這麼囂張撥扈,二叔到底為何對她這般寬容?我也知道孟萁的父親是為救二叔而死,但是,孟萁性子這麼偏執,二叔若再不管教,不是疼她,是害她啊。」
子詹停住腳步,望望蒼白的天空,「萁姑娘是個可憐人,小小年紀就沒有父母的疼愛,後來,喜歡的人又……」他收住話,回頭看看辛四四,道,「四姑娘就當是做好事,心胸寬大些原諒萁姑娘的所作所為吧。」
塵世三千繁華,我只想與酒拜桃花,恩怨分明笑傲天涯,奈何天下皆惻隱,如此之多。總結一句話:我只想安靜的生活,凡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可是天底下怎麼這麼多聖母?
辛四四有些受傷,她覺得上輩子直到死都沒有一個人替自己說話,怎麼孟萁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大家還都替她說話,紛紛選擇原諒她?
心中惆悵,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辛四四披了件外套出來看雪。白天天色蒼白,隱隱就是想要下雪的樣子,夜裡果然下了雪,千樹萬樹梨花開。
憫夙這個時候早就睡下了,辛四四也不想再把她叫起來陪自己,就一個人沿著院子晃蕩。晃著晃著竟然就走出來了,山間偶有幾隻松鼠爬上爬下儲備松果。它們常年在宗廟附近活動,見到人也不害怕,辛四四走過去從地上撿起幾枚松果,放在手心裡等著它們叼走,一邊逗弄著爬在自己手邊的松鼠,一邊笑,「瞧你們活的多好啊,無憂無慮的也不用擔心誰來找你們的麻煩。像我就慘多了,沒人疼沒人愛的。」她又拾起幾顆松果,想了想繼續道,「子詹先生讓我原諒孟萁,孟萁的命真好,這麼多人都護著她。上輩子被孟萁和孟蘭兒害死了,也沒見誰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實,我也是沒有雙親啊,有時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開朗罷了,顯得不那麼悲傷。」
幾隻松鼠警惕的豎起耳朵,叼著松果『吱遛』鑽進樹裡不見了。辛四四有些出神,突然聽到細微的聲響,心裡一驚想回頭看看,腳下突然踩空,接著摔了下去,便沒有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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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柴火燃燒的『辟啪『聲,辛四四隻覺得骨頭都要裂開了,渾身痛的難受。微微睜開眼,眼前有個朦朧的男子身影。沒來得及多想,辛四四抬腳就是一踢。
守著她的男子敏捷的退後幾步,避開了。皺著眉看她,聲音透著些不高興。
「平時不是挺好的麼,今天這是怎麼了?」
辛四四終於看清男子的面容,卻是有苦說不出。好半晌才尷尬叫道:「二……二叔。」
孟扶蘇青著臉嗯了聲,走到火堆旁邊拿起烤好的魚遞給她,「吃點東西吧。」
辛四四肚子確實有些餓,顧不得許多,接過魚嗯了聲,輕輕咬下塊魚肉,恍悟了什麼似的忙道:「二叔你怎麼會在這裡?」
孟扶蘇神色緩了緩,「接到子詹的信兒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前段日子有些要緊的事情沒有在府中,不曉得孟萁那個丫頭自己偷偷跑回山中。我擔心會出事,就急著趕回來了。」
辛四四淡淡的哦了聲,心裡有些喪氣。孟萁果然命好,偷偷跑回山中二叔都那麼擔心,看來子詹先生說的對,她或許這次應該原諒孟萁。指望孟扶蘇對孟萁下殺手替自己報仇是不可能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吃完魚得好好籌劃下,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十分自然的弄死孟萁,以報殺己之仇。
看她沉默不言,孟扶蘇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又暗沉下去,「怎麼不說話了?」
辛四四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原本是想給孟扶蘇告狀,說孟萁如何欺負自己的,剛才聽了孟扶蘇的話兒,覺得還是不說的好。但孟扶蘇問自己話,要是不回答也不好。電光火石間,她腦中千回百轉,正想胡亂敷衍過去,忽覺腹下一陣發熱,身體某個不能言說的部位似乎流出些什麼東西,她一驚,難不成自己摔癱了?竟然尿失禁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立刻把她嚇傻了,嘴裡的魚肉都掉了出來。
她的人生到底還能有多慘啊!蒼天啊大地啊,既然注定不能翻身了,何必再讓她重生一回啊!!!她想著眼淚就啪嗒啪嗒滾下來。
孟扶蘇看她哭了,有些慌張,忙替她擦掉眼淚,聲音也緩和下來,「你哭什麼?」
辛四四抽噎道:「我可能摔癱了腿,尿褲子也沒感覺了。」
孟扶蘇哭笑不得的摸摸她的頭,道:「你沒有摔斷腿,你剛摔下來的時候,我正好趕到,把你抱住了。」
辛四四明顯不信,繼續哭,「我知道二叔是在安慰我,可是我真的尿褲子了。」
孟扶蘇無奈,歎口氣道:「沒有,衣服還是乾的。」
辛四四搖頭,「裡面的衣服濕了。」說完更是傷心,忍不住大哭起來。這一哭不要緊,厚厚的裙子上立刻浸出紅色的血跡。
孟扶蘇望著她的裙子呆了陣兒,遲疑道:「葵水?」
「那是什麼?」辛四四擦著眼淚,不明所以。
孟扶蘇有些為難道:「所謂葵水……」
活了這麼多年,孟扶蘇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二叔當的十分挫敗。總覺得以後似乎無顏面對辛四四這個侄女兒了。
其實辛四四剛問出口就已經後悔了。她當然知道葵水是什麼,只是剛才被摔癱了腿這件事嚇到,腦子有點兒反應遲鈍,才問出來那麼尷尬的問題。
為了扭轉現在的尷尬,辛四四決定找些其他話題掩飾下。
「那個,二叔。這裡是哪?」
孟扶蘇回過神來,「嗯?哦,我也不知道。我不經常在山上走動,從未經過此處。」
「那,我們在這兒多久了?」
「一天多了吧?現在都是下午了。」
「哦。」
四周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阿蓁?」
「啊?」辛四四忙抬頭答應著。
「你不要害怕,沒人要你,二叔要你,沒人疼你,二叔疼你。如果有個人曾經讓你受了委屈,他真是太混賬了,不知道你的好。」
辛四四懷疑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不敢置信的看著孟扶蘇,遲疑地問道:「二叔,你確定是在跟我說話?不是在自言自語嗎?」
孟扶蘇臉上有些不忍,又有些歉意。腦袋裡恍惚又響起辛四四對著松鼠們說的話,『上輩子被孟萁和孟蘭兒害死了,也沒見誰替我洗刷冤屈的。其實,我也是沒有雙親啊,有時候也孤苦伶仃的,只是我性子開朗罷了,顯得不那麼悲傷。』如果上輩子,真的是孟萁和孟蘭兒把她害死了,那麼自己在哪裡?為什麼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呢?他真是太混賬了。
這世界上若真有重生這麼荒唐的事情,她確實該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分不少的全都拿回去。他都會幫她,再也不讓她受委屈了。孟扶蘇想了想,其實,他不光可以疼她,還可以娶她。只是,還需要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