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5 教訓 文 / 昭和草
一宿無眠帶來的睏倦讓歡顏很快便睡著了,這一覺她睡得很不踏實。
夢裡有不斷有交錯的人影和黑白畫面閃現,如同一段無聲而沒有情節的老電影。她想要看清那些影像,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聒噪的蟬鳴,悶熱的房間,讓她難以安神卻又無法醒來。
恍惚中,似乎有一個人一直在她身旁,溫柔地替她拭去額上的汗水,在她腕上塗上清涼的藥膏……
再後來,不斷有徐徐清風吹來,替她驅散潮熱,原本煩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夜,杜長思並沒有來過,歡顏和墨玥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一日一夜。只是被軟禁的日子始終不太好過。除了吃飯便是聊天和睡覺,但是,機會很快就來了。
歡顏是在嗚嗚如泣的風聲中驚醒過來的,屋子裡有些暗,天似乎已經快黑了,頭頂的白紗帳微微飄動著,有那麼一瞬,她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
「葉姑娘,你醒了嗎?」
伴著輕柔的聲音,眼前出現一張瘦削的臉,是墨玥,她這才想起來,這裡是拈花宮,一天就這麼在睡夢中過去了。
見她手中還拿著一柄團扇,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睡夢中似乎感覺到有綿綿不斷的清風吹來,瞬間便明白了,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感動。她不是親人,卻給了她被細心呵護的感覺。
「姐姐,你怎麼沒有休息?」
「哦,我不睏。屋外風很大,似乎有烏雲壓過來,應該是暴雨要來了。」
「暴雨?」歡顏喃喃道,如果今晚有暴雨,守衛一定會有所鬆懈,而且雷聲會掩蓋掉其他的聲響,應該是逃離這裡的好時機。
墨玥笑道,「是啊,暴雨過後,天應該就沒這麼悶了。」
二人坐著說了一會話,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沒人來打擾,卻也輕鬆無比。
晚飯照例是那個面無表情,不說一句話的侍女送來的。這一頓歡顏吃得極飽,總怕撐不到半夜沒等她逃跑就餓了。
她知道,若是決定晚上就走,這事一定要告訴墨玥,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過是短短兩日的相處,卻讓她對她生出一種難以割捨的感情來。
「姐姐,」她盡量用聊天般的平靜語調道,「我想,今晚就走。」
「今晚?」墨玥臉上淡淡的笑意散了開去,神色轉為凝重,「今晚如果有暴雨,那湖裡的風浪一定很大,你有把握能順利的逃走嗎?」
「你放心,我的水性很好,游泳對我來說,就像魚兒在水裡暢遊,鳥兒在天空飛翔,當然難不倒我。」
墨玥眉頭微蹙,那個溫柔的女子會讓自己的孩子在年幼的時候就學習泅水嗎?
歡顏多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連忙解釋道,「其實,都怪我從小就頑皮,常常偷偷跑到湖邊去玩,為此沒少挨我娘的訓。但我爹說,女兒家頑皮一點好,長大了才不會被人欺負。所以他從小都是將我當成男孩子來養的。像什麼爬樹啊,下河啊……對我來說太稀鬆平常了,那些同齡的男孩子,沒一個能比得上我的。」
墨玥聽得認真,雖然有些難以想像,但看她一臉自信而得意的表情便也就信了。可是俗話說:「善泳者死於溺」,她始終無法完全放下心來。
「放心,我福大命大,到哪兒都有貴人相助,沒那麼容易死的。你看,你不也是我的一個貴人嗎?」歡顏輕鬆笑道。
墨玥望著她,極力擠出一絲笑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信她了。擔心得愈多,只能讓她們二人都難過。
她握著她的手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只是……」
見她欲言又止,歡顏不由得問道,「只是什麼?」
「如今葉家堡只剩你一人,你離開這裡之後又該到何處落腳呢?」
「我……其實我……」她很想說,其實她在這世上還有個素昧謀面的親人,還有個應該正在四處找她的……她喜歡的人,但此時,曾經因為輕信璇姬而受到的教訓讓她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即使她覺得墨玥不是壞人,甚至她還很喜歡這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姐姐,但卻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謝伏修和北羽澈的存在她不得不暫時隱瞞。
「葉姑娘,沒關係。天大地大,豈會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墨玥的意思是,葉姑娘不用管我,你離開這裡之後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聽了她的話,歡顏才知她話說一半似乎讓墨玥誤會了,她一定會想辦法來救她的。她正想解釋,而門外傳來的對話讓她整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
「屬下見過老夫人,見過宮主。」
「開門。」慵懶的女聲透著不容冒犯的威嚴。
門剛開,狂風夾雜著沙礫和樹葉便灌了進來,將屋內的紗帳和帷幔吹得四處舞動。歡顏迷了眼,待門關上,睜開雙眸,才發現杜長思和花疏影已走了過來。
「老夫人,宮主。」墨玥連忙拉著她站了起來,垂首恭敬地道。
「宮主?」杜長思娥眉微揚,轉頭對花疏影道,「你不是剛剛才回來嗎,你們何時已經見過面了?」
雖是盈盈笑語,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一陣冰寒冷冽。
歡顏心下一凜,連忙道,「雖然沒見過面,可方才聽見外面的守衛叫老夫人和宮主,陪您進來的又沒有別人,墨玥
自然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宮主了。」
「我跟我的乖兒子講話,何時輪到你一個外人來插嘴?」
雖是平靜的語調,但誰都感覺得到這話裡的怒氣。
歡顏在心裡冷笑一聲,垂首斂眉,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是,老夫人教訓的是,清菀受教了。」
奶奶曾經告誡過她,好話不用錢買,在外面嘴巴乖一點可以少吃很多虧。但她小時候還是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而受了許多皮肉之苦,而且,長大之後這毛病雖然是好了一點,但只要別人觸及了她的底線,她一定會反擊。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面前的女人也不是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度之。
她低眉順眼的乖順模樣似乎讓杜長思有些掃興,她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花疏影身上,彷彿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唇角微微彎起,一開口,卻又似語重心長。
「疏影,既然你還未退婚,於理她還是你未過門的媳婦。還沒過門就如此放肆,不知禮數,看來是謝靈罌平時太疏於管教了。」
「娘說的是。既然如此,那就讓孩兒替她好好管教管教。」花疏影容色平靜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杜長思這番話有著怎樣的含義。
那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讓歡顏一陣心驚,她剛意識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花疏影已猛地朝她揮起一掌。
那一掌看得出他幾乎用了全力,歡顏被那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打得一個趔趄,重重地撞上一旁的桌案,又摔倒在地。
「葉姑娘!」墨玥想要扶住她已來不及,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都怪她剛剛還沉浸在悔恨自責中,都怪她偏偏叫了那一聲「宮主」。
舌尖嘗到腥甜的滋味,似有溫熱的液體沿唇角緩緩淌下。腦中嗡嗡作響,歡顏一時之間只覺頭暈目眩,她閉上眼睛,痛得只想在那一霎那昏死過去。
那樣她便什麼都不用想,不用想為什麼此前還信誓旦旦說要幫助她逃跑的花疏影突然和杜長思一起來教訓她,而且還出手如此之重。不用想她要怎麼樣才能從這地方逃走,怎麼樣才能找到北羽澈以及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葉姑娘,你怎麼樣?」
她靜靜地趴在地上,任憑墨玥在一旁急聲喚她,又吃力地將她扶起來。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她有些麻木,她輕輕地拭去唇角的血跡,微笑著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一顆心卻彷彿被熊熊大火炙烤燃燒著。
想要反抗嗎?可你又有什麼能力反抗?以死要挾的戲碼你又能上演幾次?此刻除了用屈服和妥協來換取暫時的安寧,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辦法。
「疏影,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為娘又沒讓你出手教訓她,萬一你將她打死了,那我可不是前功盡棄了。」
杜長思說著輕蔑地掃了左臉紅腫的歡顏一眼,款款的坐上一旁的紫檀木椅,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無論是誰,只要是對娘不敬,就該打。」花疏影退至她身旁,淡淡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平靜無波的冷峻面容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知道,若是他不動手,等杜長思親自出手,她只會比這更痛上一千倍,一萬倍。他那一掌雖是打在她臉上,可他卻承受著比她更深的痛苦。
對不起,菀兒。剛剛打過她的手仍隱隱作痛,止不住地顫抖,顫抖,最終慢慢五指併攏,緊握成拳,似乎這樣才能減輕他胸口急促且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