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遺言 文 / 墨千榕
有句老話,世上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裴嘉木翻下輪椅,手臂放鬆讓自己掉進水裡的時候,想到的就是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其他的,都說了好幾百遍了,該留下的也留下了,沒什麼遺憾。哦,有一點,住在某個大宅裡的某幾個人,這輩子看不到他們報應了,若是死後能變鬼……
不,就算變鬼,也肯定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看童童上,絕對不去看那幾個噁心的讓人想摳出眼珠子的人。
就、這樣吧!
溫熱的水湧進肺部,劇痛襲來,好像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又好像還有意識在控制住自己,畢竟沒有掙扎著爬起來呢!
最後一眼透過水面看外面,晃眼的金亮亮的碎片,什麼都看不清,但是裴嘉木知道窗外,驕陽似火,濃綠的高樹,有蟬鳴蛙聲,世界真美!
等不多久季童就會回來,那時候自己看起來應該不醜。
……
季童在超市裡心臟狂跳,腦袋針扎一樣疼的一個踉蹌半跪在地上,捧在手裡的幾個不同的水果袋子掉在地上,半個西瓜砸的滿地紅色的瓜汁。
前後排隊的人群轟然散開,負責稱量的超市工作人員試探著過來問,「先生你怎麼了?需要叫救護車嗎?」
季童掙扎著站起來,隨手從錢夾裡抽出幾張錢,「賠你們西瓜。」接著幾乎是瘋狂地奔向停車場。
闖紅燈、超車、轉角幾乎撞到人,急停,季童用超越常人的速度奔到家,別墅大門開了條縫,幾扇窗的窗簾在微風中輕擺,空氣裡瀰漫著洶湧的海水香。
那是裴嘉木喜歡的味道,所以自己特地為他學了調香手制的香水。
這樣鋪天蓋地的……
季童撞進大門,客廳裡巨大的電視牆接在電腦架上,電腦屏幕和牆上都是幾個熟悉的字體,
嘩嘩的水聲彷彿驚雷撞進耳朵,季童衝進衛生間,巨大的雙人浴缸四面小瀑布一般向外流水。
裴嘉木躺在水底,神色平和帶笑,修長的眉舒展,挺直的鼻子沒有皺,嘴角微微翹起,彷彿睡在流動的水晶裡,髮絲軟軟地沉浮,偶爾串串水泡冒上來。
撲通跪在冰涼的地面上,季童把裴嘉木抱起來,顫著手去探他的呼吸,哆嗦著滑開浴缸旁邊的急救板子呼叫120……
千言萬語湧上喉頭,嘉木你為什麼騙我,你說話不算數!你不相信我?你怎麼捨得放開我?求你別走!……
一個字也說不出!
季童抱著裴嘉木坐了許久,在醫生到達之後被撕開,然後看著他們給殯儀館打電話,接著照著某個人的指揮給裴嘉木清洗,換衣服,看著他被裝進冒著冷氣的抽屜!
世界的色彩沒有了!
恍惚在朋友的幫助下回家,安靜地坐下,趕走所有在旁邊因為不同目的聒噪的人。
什麼他那麼難過走了也是解脫?什麼要向前看?什麼以後會一直陪著我?
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我願意向哪兒看關你什麼事兒?我不稀罕!滾,都滾開!離開我們的家!!
夜色深沉,蟬鳴喧囂,微涼的風灌進屋子,坐到僵硬的季童忽然驚跳起來,飛快地跑了一圈兒關了屋子裡所有的窗戶。
沒有風,嘉木的味道會存在久一點吧。
回到兩個人的臥室,抱著另一半枕頭睜眼到天亮,季童滿眼血絲地起床,一絲不苟洗漱,打開衣櫃,挑裴嘉木說過的最帥的衣服,帶裴嘉木給挑的袖口,扣上他送的腕表,繫好他給配的領帶。
去陪他,送他最後一程,他在說完再見之後畫了笑臉,所以、也不能哭!
推開門,院子外面一輛車,兩堆煙頭,兩個蹲地頭頂頭湊眼的死黨同時抬眼看他,站起來搓了搓手,最後什麼也沒說。
周韓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按你說的把地方選好了。」
另一個趙玄雨趕忙拉開車門,「你別開車了,哥們兩個今天都沒事兒。」
「謝謝。」季童也不推辭,默默坐進去,這是自己的朋友裡,唯二兩個對裴嘉木態度平和的人,總算沒有看走眼。
沒有告訴任何人,只花了三天時間,季童在兩個朋友的幫助下把裴嘉木送到城外山清水秀的墓園,他曾經說那裡很好。
忙完了,兩個人陪他在碑前的地上,周韓憋了半天,「嘉木希望你過的好吧。」
季童點頭,「嗯。」
趙玄雨想了想,「你知道就好,別叫他去了也不安心,走吧。」轉身走了一步,又停下,「要是擱我們倆面前放不開,明天你自個兒來一趟,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哭一回哭一回,開車小心就好。」
季童點頭,「好。」順著周韓按在肩膀上的力道也起來了。
走了十多米,繞出陵園的小道兒,回頭看一眼,照片上的人已小的看不清了,腦子裡卻清楚的好像他就站在眼前。
季童停了好幾分鐘,才慢慢轉過身,一步步踏實走出去。
周韓和趙玄雨兩個把他送回家,周韓心細,進屋檢查了冰箱,悄悄給女朋友發信息問了,丟掉一些東西,開車出去補了一點兒回來,走之前拍拍他,「明天哥們還來看你,別把自己餓死了。給你放個小長假,不扣工資。」
周韓在季童的公司做財務總監,管技術的趙玄雨也附和,「什麼問題都給你解決了,你好好歇著,願意了再來幹活。」
「去吧,我心裡明白著呢。」季童揮揮手,「走吧走吧。」
人多了就把嘉木的味道沖淡了……
大門卡嚓關上,外面汽車發動的聲音遠去,季童沒魂兒一般在屋裡轉悠了幾圈,指尖碰了碰裴嘉木的電腦,休眠的電腦啟動起來。
特別訂製的桌面跳出個小人問,裴嘉木最愛誰呀?
季童一下子哽咽了,「季童。」
小人卷窗簾一般拉開屏保,正中一個件夾,幾個簡簡單單的字
季童打開件,裡頭是整理好的兩個人相處這麼久以來的照片,一些檔,上千條音頻。
照片檔是季童按照裴嘉木的要求整理的,不用看也知道裡頭是什麼,那些音頻,是什麼時候錄下來的呢?
幾乎是抖著手打開第一條,幾句零散的話,「昨天晚上疼醒,抬頭撞到你下巴,被胡茬扎到了,哈哈,再邋遢都不討厭你,嗯,現在做早餐的背影也很帥。」
下一條,「偷偷看了某種片子,若我能好起來,願意怎麼樣都配合你。」
「再也不能喜歡下雨天了,下雪也不行,骨頭縫裡沁出疼來,怕你心疼,不告訴你。」
「我又自私了,說了上面那樣的話,以後被你聽到,會更難過吧?其實沒有那麼疼,貼著你像火爐一樣暖和。」
「怕你記得我,想起來難過,又怕你忘掉我,萬一真有魂,大概會無所歸依。」
……
聽了幾十條,季童深呼吸,關掉音頻,把所有件備份了好幾個,放在家裡不同的電子設備上,生怕有個萬一,就再也找不到。
然後他鎮定地去了廚房,做了葷素搭配的三菜一湯,吃飽,泡個澡,回到臥室,躺到日常裴嘉木睡的一邊,看了一會兒天花板,閉上眼睛。
屋子裡的感應燈全部滅掉,兩行淚終於從眼角流入鬢角。
第二天季童照舊在早晨六點起床,給自己弄早飯,出去慢跑,沿著兩人散步的道路走兩遍,回家,打開工作郵箱,發現下屬們體貼地沒有送來事情。
想整理房間,轉了一圈,都收拾的好好地,沒什麼可做。
……重新打開音頻。
「傻瓜你昨天哭了吧,我就知道你只會聽這麼多,對不起我這麼狠心對你,可是只要每天哭每天哭,把心裡的東西都流出去,再想起來就過去了,是你告訴我的。」
「想想前面說的不對,你不需要忘了我,也不需要特別記得我,聽到裴嘉木會想,哦,曾經的那個人,就夠了。」
「果然下雪了,最近好起來,聽前面的東西,竟然要讓你老是哭的,我是個大壞蛋。」
「人終歸是自私的,所以我真討厭圍著你轉的那些男男女女,就想衝他們吼,季童是我的!!!吼的扁桃體都露出來,真蠢……」
「這樣不好,世界上有更多人對你好,你才能更好。我大概需要個心理醫生。」
「春天的陽光好暖,花也很美,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一季。」
……
花了一星期,每天聽一點,終於到了快完結。
「我已經做好了決定,對什麼都無所畏懼,只怕你無法幸福。或者我高估了自己,時間什麼都抹的平,並不想太煽情,我折磨的你已經夠了,過分的自己都無法面對。所以,請在我走以後,重新找個相愛的人,對自己好一點。」
隔著濃綠的樹葉,屋裡從鋪滿如碎金的光斑到撒上如輕紗的月光,季童安靜地坐了三天,滴水未進,分毫不動,在新的太陽升起之後,僵硬地站起來,緩緩推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