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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1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下) 文 / 鏡鸞沉彩

    柳清萏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從側門出了府,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後走到一條清淨的巷道。

    高大寬闊的青色圍牆,裡面透出幾許飛翹的屋簷稜角,粼粼的朱色貔貅在晴空下安靜屹立著,昭示這座府邸的高貴顯赫。

    她愣了愣,才恍然想起,這圍牆內正是安親王府。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這裡。

    伸手在牆壁上劃著凌亂的線條,寫了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繼續朝前走著,不疾不徐。燦爛的陽光只照亮了半邊狹窄的巷子,偶爾有一兩隻飛鳥掠過天空,倏然了無痕跡。

    走到巷口處,前方一片闊朗,正是安親王府的大門。王府宅邸的規制十分宏闊,門前有九龍影壁,上面的九色蟠龍栩栩如生。

    忽然吱呀一聲,東邊角門開了,裡面走出兩個人來。當先一人身姿清俊如芝蘭玉樹。

    她猝不及防,看著納蘭崇時差點想撒腿就跑!她此刻一身不甚講究的輕便襦裙,臉上不施粉黛,自己梳的螺髻,除了一支碧玉簪之外,什麼都沒有,看上去活脫脫一粗鄙民婦!

    她孤身一人出現在王府外面,哪裡有分毫大家閨秀的文靜和矜持?尤其,她還是訂了親的。

    真正的大家閨秀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每每出門後面都得跟一群人。定親之後更要謹言慎行,一分都不能懈怠。她小時候放肆慣了,從來不把這些規矩放在眼裡。此時此刻,驟然生出低到塵埃的卑微。

    也難怪他瞧不上自己了。又想起沈天璣那張明艷異常的臉,若換做是她,再粗鄙的裝束也掩蓋不了她的光輝吧?

    思維轉過九曲十八彎,慌亂不過一瞬,她這才後知後覺到,他並沒有注意到她。她站在側邊巷道的陰影裡,而他目不斜視,步伐匆匆。

    因離得較遠,她看不清他神情,可那身姿是極熟悉的。他還是當年那個他,疏淡清朗,貴氣卓然,俊逸姿容,君子風度,引得無數女子愛慕。可她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厚臉皮不知羞的她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愁腸百轉語還休。

    他身後只跟了一個僕從,正是去年她落水時救她上岸的方槐。一主一僕行路匆匆,地上的影子在日光下拉得很長很長,清涼的陰影彷彿投進了她心裡。

    多好,他沒看見她,免了她一場丟臉和尷尬。

    她目送著他們的離開,久久才收回目光。低頭輕笑一聲,她走出那巷子,最後淡淡看了眼恢宏貴氣的安親王府,靜靜轉身離去。

    又過了幾日,沈天媱讓初晴去侯府打聽柳清萏的境況,並邀請她一同進宮去探望沈天璣。柳清萏回絕了她。

    沈天媱也不勉強她,雖然為了能讓她一起去,她在大伯母面前費了不少口舌。

    林氏對於柳清萏多少是有點意見的,當初沈天璣和柳清萏鬧成那樣,內中細節旁人不知道,林氏和沈老夫人自然查了個清楚。

    或許,這也是沈老夫人對柳清萏態度冷淡不少的原因。冷淡歸冷淡,對於她那樁不著調的親事,沈老夫人也是不同意的。可是柳清萏的親事不同於沈天媱,她這門親早就傳得四海皆知了,若是退親,女子名聲必然受損。如今沈老夫人也是投鼠忌器。

    這個夏季似乎格外炎熱,鳳宸宮的殿閣中四處都放置著盛有冰塊的青花小瓷缸,一應器具擺設也都以涼爽宜人為主,沈天璣慣愛的暖紅色澤統統換成冰藍青綠,彷彿清波碧湖一般。

    午間小憩時,納蘭徵特意回了鳳宸宮一趟,蹭著沈天璣絲滑如涼玉的身子睡了個好覺,只覺得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她更能讓他舒適涼爽的了,以至於下午醒來時還賴著不肯走,一雙不規矩的大手罔顧女子的嬌呼,時重時輕地劃過寸寸冰絲涼玉,佔了好大一通便宜,才在她的忿忿目光中悠然又舒暢地整理衣裝離開。

    這床榻早就換成了籐席。據說此間籐席是南方貢品,由取自深海的冰藍草加工編織而成,這冰藍草可是寸葉寸金的東西,也只有宮裡的人才能享受得到。女子賴在榻上不願意起身,直到碧蔓來回說,沈天媱和沈天姝已經到凌華門了,這才恍然想起今日還有這樣一樁事。都是他給鬧的,她這會子疲累得很,加之盛夏午後陽光熾熱,殿外蟬鳴陣陣,腦子愈發昏沉了。

    她披衣起身,看見鏡中明顯是春/情過後的慵懶嬌紅的面容,心裡一跳,急忙喚道:「碧蔓趕緊給本宮備涼浴水。青枝先把她們送到飲碧軒裡稍待片刻吧。」

    因是見自家人,也不必隆重裝束,只著了件碧草色淺黃折枝花的月幻紗裙,另挽了冰絲湖藍銀線纏枝花的披帛在臂間,薄如蟬翼又層層疊疊的袖口處有折枝迎春的線繡,一絲一縷都精美之極。

    梳理好髮髻後,她也不曾上妝,就起身去飲綠軒。

    飲綠軒是鳳宸宮中的一處敞軒,四周花環綠繞,軒前有一灣引自太液池的清波碧水,水中養了好些品種珍貴的鯉魚。幾個小黃門立在四角處搖著風扇,輕紗簾子隨風微動。

    沈天姝早就看呆了,又見湖中魚兒竟是五光十色的,便問起青枝是什麼品種,她也去買些養著。青枝道:「這是宮裡的匠人特別培養而成的,外頭是找不到的。再說這彩魚可嬌貴呢,得技術高超的養殖人悉心守著才能養活。」

    沈天璣進去時,一眼就看見一年不見的沈天媱,忙拉著她起身,「二姐姐可等得我好苦。」

    沈天媱看著眼前這位雪膚美人,竟是一時看呆了。

    她原以為她和沈天璣是極熟悉的,她長得怎麼好,她是再清楚不過。可此時沈天璣的美還是讓她驚歎不已。就像一朵怒放的花,盛極,艷極。

    這會子她還不懂,等到日後她嫁了人就知道,這花兒縱然再是嬌美,也需得灌溉滋潤才得如她這般美到極致。

    她又細看沈天璣的神情,但見白嫩紅潤,眼角含笑,手指更是嫩蔥一般尋不到一絲瑕疵,不禁歎道:「皇后娘娘真是有福氣的。」

    沈天璣揮退了一干宮人,拉著她的手坐下,「現在也沒有外人,咱們姐妹就不要計較那些勞什子稱謂了。」

    沈天璣又看向沈天姝,「也有些日子不見五妹妹了,方才聽你讚我的魚兒,不如我送一些給你帶回府養著,也把養魚的人一併帶去。」

    沈天姝立刻開心地謝了恩,沈天璣便吩咐青枝領沈天姝去挑選魚兒。

    沈天媱和沈天璣二人說了一番近況,最後自然引到親事上面。沈天璣道:「二姐姐當真沒有中意的人?」

    沈天媱笑著搖頭,「我從小就安靜,說得好聽是規矩,說的不好聽是木訥,哪裡有你這樣多的心思?」

    沈天璣歎口氣道,「跟姐姐這樣才是最好的,若事先有意中人,多半是個悲劇。」她自己呢,是老天爺疏忽之下的漏網之魚。

    沈天媱猶豫了一會兒,又說起了柳清萏的事情,沈天璣笑容淡了淡,「她既然不肯進宮,想必還是在和我生氣。既然這樣,我也不強求。」

    沈天媱搖搖頭,「我倒覺得她是心有愧意才不願見你。柳府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清兒她這一兩年裡受了不少苦,如今還定下這麼一門親。」

    沈天璣道:「那陳府的家底我已經打探清楚了,陳啟南也沒想像中那麼不好。只怕那忠勇侯平妻這回是下錯了棋了。」

    「此話怎講?」沈天媱詫異道。

    沈天璣抿抿唇,將前幾日得知的事情告訴了沈天媱。這陳家跟過去的晉遠侯蘇府倒有幾分相似,都是兄弟不睦。陳啟南的哥哥陳啟東是慶陽侯的忠實擁護者,據說是因當初靜辭郡主為他提前預測了一個劫難才死心塌地跟著慶陽侯鞍前馬後,那會子靜辭郡主的名聲如日中天,顧殷殷說要給自己培養幾個心腹侍衛,陳啟東作為家主,自己的親生兒子捨不得送去,但二弟的兒子倒可以犧牲一下。不成想那陳宜安一場大病成了病秧子,此事便也作罷。

    「你是說,那陳宜安的病,是假裝的?」

    沈天璣點點頭,「多半是了,不然怎麼碰得那樣巧?」

    「那為何慶陽侯倒了這麼久,陳宜安的病還沒好呢?」

    「這……」沈天璣眼眸眨了眨,雖然知道緣由卻不能說,「這總歸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吧,日後總會知道的。」

    二人沉默一陣,沈天璣將一碟子冰鎮甜瓜送到沈天媱跟前,「這個很解暑,姐姐來嘗嘗。」

    沈天媱點點頭,用竹籤插了一小塊,放到口中,霎時滿口甘沁。

    「你這裡的東西當真沒有一樣是不好的。」沈天媱笑道。

    沈天璣搖頭,皺眉道:「東西再好,日日都是面對同樣的地方,難免煩悶,哪有過去做姑娘時的自由?」

    「好在京外的冰泉山莊已經修繕好了,過幾日大約就能去那裡避幾日暑。」她忽然眼睛一亮,開心道:「冰泉山莊大得很,不若我求了皇上,帶你和五妹妹她們一塊兒去吧。」

    「這……」

    「就這麼定了。這兩年我可悶得夠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宮一趟,當然要多些人,玩得暢快才好。」

    臨走時,沈天璣又賞下了不少東西。這次進宮沈天姝的行止進退都表現得頗為得體,這讓沈天璣十分滿意。

    晚間榻上,沈天璣又被剝得光溜溜的供人「取涼」,男子大約是在思索什麼,這會子倒沒鬧她。沈天璣見他沉思,也未曾打斷,不知是什麼難解的事情,能讓這人沉思得這樣認真。

    沉思歸沉思,手腳也不閒著。他輕輕捏了下她的柔軟,沉靜的眼眸逐漸染上渴盼,側頭見她乖乖不動,他趁機俯首吸吮一番。

    她皺眉承受著,「輕點兒……」

    他喝足了之後舔了舔唇,「今日這麼乖,是有事求我?」

    一語道中心事的感覺真不好。她吐吐舌頭,「冰泉山莊一行,咱們多帶些人好麼?」

    「你想帶誰?」

    「讓隨行的大臣都順便捎上家眷吧。沒道理皇上帶著家眷,卻不許大臣們帶著。然後把一些出挑的姑娘少爺也帶上,不然太沒意思了。」她嘟了嘟嘴。

    他心道,本是想去過二人世界的,這下多了這麼些人,還怎麼二人世界啊?但低頭見沈天璣滿是期盼的眼神,只得笑著捏捏她的臉,「妍兒頭一回給朕吹枕邊風,朕怎能不應?」

    沈天璣想了想,又皺眉道:「既然帶了大臣家眷,那後宮嬪妃也要帶著了。」

    男子沉默半晌,輕撫她的發,「這些小事都隨你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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