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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1章 風雨滿傾情落散(上) 文 / 鏡鸞沉彩

    入春以來,京中熱鬧連連。二月時,敬國公沈府的嫡長子沈天瑾與當今熙華公主結為秦晉,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成為一段美談。成親後不久,沈天瑾遠赴外任,熙華公主不懼關外艱苦,也隨行而去,贏得頗多讚譽。三月,朝中一年一度的校場騎射典儀以及春闈禮部試都如期舉行,一時間京中來往行人都驟然增加不少,熙來攘往,車水馬龍,一片太平景象。

    三月底,敬國公沈府長房嫡女及笄之禮舉行,成為京中又一件不大不小的熱鬧。大昭女子的十五歲生辰是大禮之日,除去少數十五歲之前就嫁人的女子之外,每個大昭少女,特別是世家千金,都極其注重這個日子。尋常女子的及笄禮雖熱鬧,還不足以成為整個京城的熱鬧,但這位沈府的嫡女卻分外不同些。

    整個大昭誰人不知,沈府是皇家之外最煊赫的家族,朝中有一國宰相沈和清,宮裡還有一個太后,再加上被指為駙馬不久,備受皇上寵幸的沈天瑾。這樣的家族,可嫡女卻只得這麼一個。外人都傳,這女子自小在府中受盡寵幸,是沈府上下恩寵無限的寶貝。及笄這日,沈府大肆操辦了一番,連賀三日,百姓們無不感歎,從未見過有哪位千金,能有如此富貴榮寵之命的。

    沈府這一場宴席,就像是一個契機,許多深藏的暗流都霎時湧動起來。因坊間傳聞,沈相這女兒不僅容色傾城,而且還恭良淑孝,德行極好,這樣的背景,這樣的條件,京中王侯勳貴之家凡有適齡男子的,有哪個不想求娶沈天璣的?只不過因其背景顯赫,也只有家世相稱的少數幾家王侯貴府才敢真正打這個主意。

    當是時,寧郡王府欲為寧郡王世子求娶沈天璣為正妃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石激起千層浪,其它有意的府邸便也蠢蠢欲動。

    納蘭崇就是在這暗流湧動中快馬趕回京城的。

    已是暮色四合之際,落日餘暉將他俊逸的面容照得幾分如夢似幻。因快到京城,官道上行人較多,他不得不緩下馬的速度。

    「世子,可要再換匹快馬?」身後跟著的方槐看到那匹疲態畢露的駿馬,開口道。

    納蘭崇搖搖頭,「馬上就到了。」

    他的視線透過層層金色餘暉,似乎想要看到京城中他心繫之人此刻的模樣。

    妍兒,你可還好?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終是趕到了。只不知道,你看見我時,是如我所願的開心,還是……如我母親所傳來的消息所言,你即將要入宮為妃?

    眼前晃過前幾日安親王妃派人送給他的信。裡面的字字句句都讓他那樣難受,他卻每個字都記得清楚。

    這段時間他不在京中,不知京裡暗潮湧動。沈天璣的地位太過特殊,她到底花落誰家,多多少少影響到朝中勢力的變動。寧郡王世子求娶之事散播開來,安親王妃哪裡還坐得住?貴勳之家的結合,最有榮耀的莫過於求得皇上聖旨賜婚。她一方面打算讓安親王進宮面聖試圖求旨,另一方面自己欲親自去沈府一趟,探探對方的口風。

    不想,她還未來得及出門,沈相的夫人就親自登門拜訪了她,語間暗示皇上有意召沈天璣進宮為妃,之前兩家的約定只怕要毀了。安親王妃心裡不舒服,可帝王之命壓下來,她又能說什麼?怪只怪先前沒能早點定下來,只私下口頭相約,到底沒什麼效力。但見那沈夫人歉意十足,頗有誠意,她也只能嚥下這份不爽快,另外修書一封,快馬送給了納蘭崇。面聖求旨一事,自然再不用提了。

    方槐見他神情,心中猜到幾分他的心思。這些日子世子在外,時常眺望著京城的方向,大約都是在想那位沈四小姐。世子對看不見的沈小姐那樣用心,卻把總是圍著他轉的柳小姐純然當空氣,事實上在方槐看來,沈小姐雖然好,可柳小姐也十分不錯,且對世子滿心愛慕的。世子卻這樣絕情,昨日與一同跟去的柳小姐不知談了些什麼,他眼瞧著柳小姐雙眼通紅,神色不好地提前回京了。

    很快,二人進了京城。納蘭崇吩咐方槐去王府報信,他則直接去沈府。方槐忙道:「世子不先進宮面聖麼?」在外辦差回京,理當先進宮面聖才是。

    「不了。」納蘭崇說著,已騎著快馬朝沈府行去。

    沈府裡賓客方散去不久,彩綢裝飾之物等俱在,頗為喜慶。沈府守門僕役認得納蘭崇,將之迎進去之後,又傳話給了豐麟院和瑩心院。

    碧蔓拿了封信出來送給納蘭崇,說是沈天璣這會子已經睡了,不便見世子。

    納蘭崇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心中那潛藏的極不好的預感黑雲壓城般驟然湧現出來,差點讓他站不穩。

    「這是我家姑娘親手給您的信,姑娘說,您看過這信就什麼都知道了。」碧蔓瞧他神情,頗有些不忍。可是姑娘是如此吩咐的,她也只能照辦。

    納蘭崇接下那信,就在沈府待客的花廳中瞧了,最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沈府的,心思一陣陣飄蕩,魂魄都彷彿抽離了一般,身影卻立在沈府圍牆外,久久不曾離去。

    沈天璣這日忙了一整天,及至日暮四合時,才得空去東廂房裡瞧暫居在此的柳清萏。

    那日她自春景園中歸來不久,就和沈天媱一同去了柳府看我柳清萏,不料柳府人說,柳清萏不在府中,二人再三細問,東兒吞吞吐吐的,最後才誠言道,她們姑娘又一路追了安親王世子出京去了。

    昨日夜裡,柳清萏抵京,因怕爹娘責罵,便想著先躲在沈府幾日。沈天璣方瞧見她時,著實嚇了一跳,幾日不見,她不僅瘦了好些,連原先白皙滑嫩的臉龐也變得滿是枯黃疲色,髮髻上不見任何裝飾,倒跟普通平民一般只用了一塊巾帕包著。柳清萏解釋說,是為避開府裡尋她的侍衛,才刻意扮成的平民模樣。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的,可沈天璣分明瞧見她眼中的黯然。

    「清姐姐可在?」她敲了門,卻不見有人應她。她心頭一急,推開門,卻見裡面未曾點燈,只有此刻暗淡的暮光,透過窗欞照進來。

    柳清萏坐在窗前,手裡握著什麼,背影淒冷寂然。

    「清姐姐?」

    柳清萏慌忙擦乾了面上眼淚,轉身見她,「你怎麼來了?」

    沈天璣立在那裡不動,有些後悔貿然闖進來,想著要不要再出去。

    柳清萏站起身,「進來吧,我這糟事兒本與你無干的。」

    「我聽碧蔓說,清姐姐晚膳還不曾用。」沈天璣道。

    「不用了,實在食不下嚥。」她坐回到椅子,桌上放著她方才摩挲良久的荷包。

    外頭彩霞一片,明明是極美的,可照進屋裡的光線卻晦暗無比,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柳清萏看了眼沈天璣,忽然覺得,和沈天璣這般心無掛念該有多好。

    「我想我也該放棄了。鬧了這麼些日子也夠了。再鬧下去,我與那蘇雲芷又有何區別?左右他也看我不上。」柳清萏忽然默默開口,「他已經與我說的很清楚了,我這番死纏爛打只活活給他增添煩惱而已。我既然喜歡他,就希望他能開心一些。所以我現在只希望,他能跟他的意中人相親相愛,白頭偕老。」

    沈天璣半晌不語,彷彿剛做了偷盜之事一般的罪孽深重之感。

    柳清萏也並不需她說什麼,倒像是把她當傾訴對像一般,又悠悠續道:「我問過他那女子是誰,可他不願意說。呵,不會是怕我去找那女子的麻煩吧?」

    她臉上劃過諷刺的笑意。

    「清姐姐……」她忽然張開欲言,待看見柳清萏瞧過來的目光時,不禁又停了嘴。

    「好了妍兒,咱們不說這些了。」柳清萏輕笑道,「沒的白白讓你擔心。我這會子想沐浴一番,徹底去去晦氣。」

    沈天璣立刻站起來,「好,我讓青枝備熱水去。」說著,逃命似的出了房門。

    「四姑娘!」碧蔓見到她,喜道,「前院裡傳話來,說是安親王世子來了,想見姑娘您呢。」

    沈天璣身子一僵,想了一會兒道,「你去把上回那封信送給他,就說我已經睡下,不便見客了。他看了信,自然什麼都明白。」說著,便腳步匆匆進了屋。

    躺在榻上,眼前晃過納蘭崇的臉。她將被子蒙在頭頂,仿若四周都有巨大高山朝自己層層壓過來。

    這些天以來的陰翳和沉重,在此刻驟然成倍發酵。這樣寢食不安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

    到底是自作自受,她又有什麼資格想要逃避這種負罪感?這都是她自己活該。

    翻來覆去良久不能入睡。她起身來又翻開案上那幅畫。畫中女子眉目流轉,顧盼神飛,行走在香雪梔子之間,正是沈天璣自己。

    這正是納蘭徵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也是他們初見時的情形。

    想到他,她心頭頗有一陣安定。說起來,正是因為他,她才會陷入此等境地。因他的執著,他的霸道,他將他的幽深和一腔情意滿滿灌入她森冷如冬雪的心,撬動她重重築起的圍牆,最終被蠱惑其中。

    她終是要對不住另外一個人。

    這日夜裡,京城中狂風大作。天將亮時,沈府的打更人回屋,望見高高的圍牆外立著男子身影,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這位公子是?」

    男子一身蕭然,臉色略有蒼白,他動了動唇,聲音清淡,「我想見你們府裡的四姑娘。」

    他只想當面從她那裡聽到真相。那信中所言,他一個字也不相信。

    打更人見他軒裳華胄,眉目清貴,便去與守門的說了一聲。層層傳進去,方起身不久的碧蔓聽說外頭有人想見沈天璣,心下疑惑,哪有誰這樣早來拜訪的?

    她出了門來看,見到的正是納蘭崇的身影。

    「姑娘!姑娘!」碧蔓進屋來喚沈天璣,「安親王世子說要見您一面。」

    沈天璣昨夜睡得晚,夜裡風聲大響,她心裡又藏了事兒,睡得極不好,恍恍惚惚中彷彿做了什麼噩夢,夢裡有她前世的慘景,也有一些未知的慘景,彷彿預示了她的未來,她嚇得瑟瑟發抖。

    聽到碧蔓的話,她彷彿被驚雷炸了一般,一瞬間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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