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越桃凌枝燦雲仙 文 / 鏡鸞沉彩
江南姑蘇歷來為文人墨客所傳誦讚美,水鄉、花塢、姑蘇的景,姑蘇的氣質,姑蘇的林立街道,往來行人,都被刻印著溫潤柔軟的烙印,那是姑蘇城獨有的標記。
姑蘇城郊外,有一座錦翠山,山勢平緩,曲線溫柔,恰如煙雨江南下柔情蜜意的水流,安寧恬淡,又似仙女髮髻上靜靜安然的明珠,熠熠生輝。
錦翠山下種了一大片梔子樹,如今正值花期,素華疑為霜裹葉,冰肌復類雪封枝,錦翠山方圓數里,都為濃郁清芬的梔子花香所覆蓋,到處瀰漫著梔子的絲絲清甜。
滿天滿地的梔子花瓣,風一吹,雪般飄散,紛紛揚揚的好不夢幻。碧翠的綠枝掩映下,飛揚舞動的香雪間,一抹妃色纖影若影若現,仿若雲中仙子。
沈天璣輕輕拂過落在肩上的雪白花瓣,纖纖素手嫩若水蔥,身前一株梔子樹的花朵半數已被摘下,都放在了身側一隻小巧精緻的竹篾籃子裡。
她停下來歇息片刻,抬眼看向不遠處順著錦翠山綿延通向姑蘇城的小道,仍不見她的貼身丫鬟碧蔓的身影。
這丫頭,差她回去取把傘,竟取到現在也不見蹤影。也不知又跑去哪裡玩了。
她一早就惦念著這一整園的梔子,今日見天朗氣清,便忍不住提了只籃子,背著府裡的人到這兒來採摘梔子花瓣。
梔子又名越桃,可護肝利膽,鎮靜驅熱,對祖父的身子最是有用不過。兩年來在她的刻意調養下,祖父的身子的確好了許多,當初種這一園子總算沒有白費。如今正是固本培元之期,她自然不會鬆懈。
只府裡人對她這親自採摘的行止很是反對,祖父和奶娘都說過多次,她嘴上雖然應下,可背地裡卻陽奉陰違。
沒辦法,誰叫這一園子花這樣惹她喜愛呢?
不知不覺之間,重生回來已經兩年了。她本是愛花之人,前世因蘇墨陽不喜花香濃郁,她為討他歡心便也隨他一般用青竹之香。重生一世她又怎會再犯這樣的蠢?為了個男人迷失心性。
況且這處還可遠眺姑蘇城林立的樓台軒榭,攬盡錦翠山的宜人風光,真真讓她心境開闊,精神舒暢。
女兒家的肌膚最是緊要,特別是經歷了前世的身體頹敗之後,這一世的沈天璣對上天賜予她的健康身體更加愛護有加。此番出門匆忙,竟把遮擋日光的綢傘落下了。她這才打發了丫頭回去取。從這裡到府中左不過一頓飯功夫,不成想到現在還不見丫頭蹤影。
不會是被她的奶娘李媽媽抓住了吧?
沈天璣是敬國公沈府唯一的也是最受寵的長房嫡女,是府中上下人的眼珠子,抓住最多也就是奶娘的幾句嘮叨,祖父向來最是寵她,自然不忍苛責,可若是被京中父母知曉而剝奪她偶爾出門遊玩的機會,那就得不償失了。
沈天璣思忖著,手裡的動作也並未停下,一邊扶住嫩綠枝條,一邊用輕柔的力度摘下凌枝而開的鮮嫩花瓣,身姿窈窕,容色沉靜而投入,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路人駐足凝視的美麗畫卷。
嬌花嫩葉宜相照,本是極美的景致,可再美也美不過那花葉之間如仙如畫的人兒。
那通向姑蘇的小道上,不知何時,停下了兩騎高頭大馬。
當先深黑色的高頭大馬一看就是難得的良駒,上頭坐的年輕男子,一身暗繡雲紋的玄色錦袍,墨黑的髮束起,只用一隻玉色通透的簪子固定。細看其眉目,但見面如冠玉,目若寒星,五官稜角分明,猶如雕刻,飛揚的劍眉,高聳的鼻樑,殷紅的薄唇,過分俊美的容色在午後的陽光中奪目非凡。此刻他正目不轉睛看著那綠枝香雪間靈動如仙的翩翩身姿,一雙眸子深沉若寒潭秋水。
他身後棕馬上端坐的男子一身深藍色武士衫,寬臉闊額,濃眉飛揚,身側佩著一把長劍,一看就是當先那俊美男子的屬下。
他當然也看見了不遠處那位採摘梔子的少女,即便是遠觀,也能瞧出那少女曼妙迷人的身姿和傾城絕代的風華,想必定是個絕頂美人兒。
難怪連主子這樣的人也要看得目不轉睛了。
都說江南女子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這才剛到姑蘇城腳下就見著這麼一位絕色佳人,可見世人所言非虛。
他可還從未見過能讓主子凝神這麼久的女子呢!
而他的那位主子,此時已經收回了目光。
男子往前方一看,卻見小道岔開了兩條路,劍眉微挑,卻不知哪一條才是到姑蘇城的捷徑。
思忖片刻,他朝那還在盯著女子看的屬下投去淡淡一瞥,「常懷,去問路。」
常懷不知怎的,從那淡淡一瞥裡覺察出幾分涼涼的不悅來。他抖了一抖,收回目光,恭敬地應了是。
問路,可是放眼一望,這蘇州郊外風景雖好,卻沒個人影啊,只除了那位摘花的姑娘。
常懷翻身下馬,朝前走了幾步,對那兀自摘花的女子喚了一聲:「那位姑娘!」
沈天璣已經看到二人身影,本欲朝遠處躲躲避了開去,沒想到卻被叫住了。
她如今一身薄汗,這般被人看見總歸不好,況且還是兩名陌生男子。可既被叫住了,故意避開反而奇怪。倒不如乾脆大方些。
沈天璣走上前,妃色的衣裙猶如香雪中艷麗綻放的海棠花,傾城絕色的容顏愈顯明麗無雙,幾欲奪人心魄。
常懷常年在武士男子中打滾,女子都見的少,何況這等嬌麗非常的少女?若不是因他也歷過不少大場面,心性堅定,只怕神都閃沒了。
眼前這位少女年紀尚小,還未及笄的形容。雖是獨自在此時摘花,可頭上的髮簪卻是鑲金綴玉價值不菲,身上的衣裙亦是名貴料子,還有胸前佩戴的珍珠瓔珞亦不是凡品,這樣通身的氣派,料想必是高門大戶的小姐。
「公子喚我何事?」沈天璣微微一福身,螓首微低,聲音是稚嫩少女獨有的嬌甜。
常懷也朝著她拱了拱手,「姑娘,我家主子有急事要去姑蘇,請問哪條路腳程比較快些?」說著,還指了指在此處岔開的小道。
此處郊外甚是偏僻,並不是入姑蘇的官道。他們也是因時間急迫而走的捷徑小道,卻不曾想到這裡會分出兩條路來。
「向東那條便是。」沈天璣答到。
「謝姑娘指點!」
常懷又拱了拱手,轉身上了馬。
沈天璣不經意間微微抬眼,卻豁然跌入一潭深沉秋水之中。
那一直未出聲的男子有著一副過分俊美的容貌,也有著一雙極為凜冽的眼眸。那雙眼,乍一看透著冷漠嚴肅,細看之下似乎又透著潤澤的溫。可他週身冷冽嚴整的氣場,讓人瞬間感知到,這是個慣常發號命令的身處高位之人。
那雙黑亮的眸子,透著壓迫與威懾,氣勢非凡。
不過是來問路的,倒很囂張麼!
沈天璣不由地暗暗腹誹,看向他的眼睛卻第一時間收回來。這樣盯著一個男子看,自然不是她該有的行止。怪只怪這男子長得太過俊美又攝人,實在是天生就有吸引人目光的特質。
卻不知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風儀。既然連去姑蘇的路都不知道,必不是姑蘇人氏。
簡短的對話結束,一主一僕順著沈天璣指點的方向馳騁而去,道上的塵土被濺起飛揚,玄色錦袍捲起凜冽的弧度,挺拔的背影在日光下愈顯冷硬。
沈天璣一手擋著頭頂逐漸酷熱起來的太陽光,心裡估摸著已快正午,卻還不見碧蔓的身影。
看著滿園子雪白的梔子微微歎口氣,只能先打道回府,下回再來摘了。
她走回去將那竹籃子拎在手上,又整了整略凌亂的衣裙,卻又聽見青枝和碧蔓喚她的聲音。
「四姑娘!」
「四姑娘!」
小路上一前一後跑過來兩個白地綠碎花齊腰襦裙、藍綠色印花帷裳的女孩子,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梳著雙丫髻,兩邊鬢髮上各有一隻頗精緻的碧色翠花簪子。
這本是世家大族中丫鬟的打扮,而兩個丫鬟生的眉目清麗,氣質不凡,正是出自大昭最顯赫的世家大族,敬國公沈府。
此刻兩人正急匆匆向二人所在的大柳樹跑來,一聲一聲焦急地喊著「姑娘」,身後還跟著一頂軟轎,抬腳的四名小廝倒也手腳麻利,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跟著的步子絲毫不慢,轎子顛啊顛的,四角的流蘇蕩動不停。
沈天璣走到小道邊上,詫異道:「不是去取傘麼?取個轎子來做甚?」
「哎呦我的姑娘!我的祖宗!」青枝一臉焦急又莫可奈何的模樣,「您還記掛著傘呢!府裡方才來了客人,太老爺讓奴婢們趕緊喚您過去!」
什麼客人啊,這麼貴重。以前也沒聽說過祖父會見什麼客人還要她出面的呀?
「奴婢也不知道是誰,似乎是太老爺年輕時候的友人,好像是姓寧的。太老爺急得很,」碧蔓提醒著,一邊招呼小廝們將轎子擺好,一邊就要把沈天璣往裡頭塞。
「姑娘您就別折騰我們了,李媽媽若是知道您又跑出來摘花兒,準得罰我們!還有若是被京裡的老爺夫人知道了……」
「停停停!」沈天璣將手裡的籃子遞給她,皺著嬌小瓊鼻,「青枝你真不愧是李媽媽的真傳弟子啊,這樣喜歡嘮叨,若是日後嫁了人,卻不知要嘮叨成什麼模樣了!可有哪位男子受得了喲!」說著粲然一笑,身子已經縮進了轎子。
「……」青枝一愣,反應過來後紅著臉嘟囔著:「姑娘慣會取笑人了!」
軟轎子啟程往回趕,而轎裡的沈天璣卻已是肅了眉目,眸色晦暗無光,深不見底的地方有著刻骨銘心深入靈魂的悲憤,攥著絲絹的手指用力,骨節泛著微微的白。
來了,終於還是來了。
寧清意。
是前世她將之奉為知己密友的女子,亦是一手害得她淪落為下堂婦,最後悲憤慘死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