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遊湖 文 / 墨決
羅錚知道律巖絕非莊主口中所說的故人,只是那天之後赫連傾再沒提過要去見什麼人的事,而是租了一條畫舫,日日遊湖。
冉陽湖極大,北面是綿延的淮山南嶺,東面卻接臨斷壁,看起來就像東邊那座山被生生切斷了一般,再往上瞧就是籠罩在雲裡的山巔了。清晨起霧時,朦朦朧朧得會讓人有種一眼望不到邊的錯覺。
臨湖的一條街可算是淮陽城內最繁華的地段,酒樓茶館比比皆是,這幾日羅錚跟著赫連傾幾乎把整條街所有酒樓的招牌菜吃了個遍。
每日早膳後,兩人就一路漫步到湖邊畫舫處,然後打賞了夜裡守船的船夫,登船遊湖。通常船夫把畫舫劃到湖心處就下小舟離開,赫連傾便由著船在湖上漂蕩,臨到夜幕時分,船夫便又划著小舟過來把船帶回岸邊。
所租的畫舫不算大,只一層,分了船廳和書廳兩間,廚房卻是沒有的。湖心離岸邊頗有些距離,湖上遊船也不少,施輕功回岸邊拿吃食未免太過惹眼,而夏日裡飯菜又不宜久放,不好用食盒存著。這樣一來,午膳就成了問題。
赫連傾並沒在意太多,原想帶著乾糧便了事,就像之前趕路時那樣,何況一頓不吃也不見得會怎樣。
只是他不知道,這個「委屈」羅錚斷不能讓他受了去。
於是,在第一日清晨早膳時,羅錚就把一切安排妥當。趁著赫連傾喝茶歇息的短短功夫,他就點好了午膳吃食,讓酒店小二午時將飯菜送到湖心畫舫。
因此,在赫連傾看著自家暗衛將一盤盤精緻菜餚擺上餐桌時,心裡不由再歎此人的細心周全。
「何時備下的?」竟還有一小壇鎮在碎冰裡的開胃酒,赫連傾挑起眉梢笑問了一句。
夏日裡碎冰可不多見,這樣精巧的佳釀也不單單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清早。」拿起酒罈將那小巧的瓷盅倒滿,羅錚才又開口說,「這是店家自製的果酒,聽說開胃解暑,莊主嘗嘗。」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大夏天裡弄來一壇冰鎮果酒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後來赫連傾才知道,那一小壇開胃酒是酒樓自釀,鎮酒的碎冰是用了西域的虎頭雕從極北之地運來的。日供三壇,每年夏日僅供七天。好些人在頭年夏天便準備著要預訂來年的酒,也不知這平日裡寡言少語的人是如何買到的。
反正,那日之後,連著七天赫連傾日日午膳都用那冰鎮果酒解暑消熱。
當主子的每日心情愉快,本來做屬下的也該跟著輕鬆熨帖,可羅錚怎麼偏偏沒那麼好命呢?
赫連傾一臉無奈地看著同樣很無奈卻不太敢表現出來的人,再次開口:「吃啊。」
「謝莊主,屬下不餓。」原本只是站在旁邊伺候赫連傾用膳,怎料到那人竟突然開口讓他坐下一起吃。
這……別說不餓,就算是餓了,就算眼前擺了一桌子的美味佳餚,羅錚也是半分胃口都沒有。在莊主面前坐不得,同桌共食更是不成體統,可莊主的話又不能不聽,羅錚為難得想歎氣。
每日飯食都同樣精緻卻不曾有一道重複的菜餚,那做暗衛的有多費心思赫連傾看得出來,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也可說是做下人的本分。可赫連傾看在眼裡就覺得滿意地不得了,規矩是得有,只是做慣了主子的人也慣於按自己的行事,比如現下,他就想讓那老實暗衛坐下跟他吃頓飯。
赫連傾不是不知道自己坐在這兒會讓眼前的人不自在,只不過他也不想做那讓屬下餓肚子或者吃剩飯的主子。
於是,不顧羅錚一臉為難,便又開口道:「不餓就坐下嘗嘗,不都是你點的菜嗎?」
「坐下。」
「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讓那人重複這句話了,羅錚怕自己再猶豫下去便破壞了莊主的好心情。於是拿起筷子,待那人開始用膳後才簡單就著眼前的兩盤菜吃起飯來。
至於味道……那是一概不知,食不知味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
並非像羅錚心裡想的那樣,他臉色略沉的主人絲毫沒被影響心情,反而覺得他那一臉的為難無奈十分有趣,只是主人這頑劣個性,他須得日後再慢慢瞭解。
赫連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安靜吃飯的人,安分守禮,吃相也不錯……於是輕抿了下嘴角,不再為難人。
雖說這頓飯吃得彆扭無味,但好在持續時間並不長。可是羅錚萬萬沒想到,從那日起,連早膳都被叫著一起吃了。
除卻飯時還是難以習慣與主子同桌外,每日遊湖賞景也算是一樁美差。但對於一個慣於應對危險面對殺戮的暗衛來說……這閒極了的差事,時間一久便跟折磨無異了。
冉陽湖的風景的確稱得上城中一絕,單只看那滿湖遊船畫舫便可知一二。
無怪遊湖人數眾多,若有天氣變幻,景色視野便隨著千變萬化,甚至連那日落月升也映襯得如詩如畫,風格迥異。只不過這湖光山色再美好,也架不住日日觀看,頭兩天赫連傾確是在船頭站著賞景吹風,後來便坐在船廳裡喝茶看書,再後來乾脆到書廳裡的小榻上午睡休息。
雖然赫連傾沒說此舉何意,但明顯不是真的為了遊湖賞景。羅錚自然也不會傻到看不出莊主是在等人,只不過卻想不通為何要在湖上等人,並且一連幾天,均未有什麼人前來相見。莊主也不曾顯露半分不耐之色,只是每日準時登船,待到日暮時分再回客棧歇息。
直到第八日。
清晨裡陽光和煦,赫連傾背手站在船頭甲板上,微微的晨風吹得他衣袂飄揚。不知是不
是煙眉仙子愛穿白衣的緣故,他從小便偏愛淺色衣衫,外袍內襯一律淺淡溫,清俊飄逸。
遠處遊船上的人只道不知是哪家的謙謙公子,靜出塵。
只有羅錚知道,那看似溫爾的人其實是多麼得難以捉摸,甚至多變得可怕。可就算有時喜怒無常,陰沉清冷,待自己卻是極好的。
不同於十年前的那種感激,羅錚真正覺得為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頭看了眼視線一直沒離開過自己的人,赫連傾未作探究,只示意人到自己身邊來。
抬手指向岸邊一處觀景橋,語氣淡淡:「看見了麼?」
橋上有一身著藏青色長衫的小童……之所以說是小童,是因為那人個子不高……
不知莊主何意,羅錚只能點頭稱是。
哼笑一聲,赫連傾跳下甲板,吩咐道:「靠岸。」
待羅錚將船划到岸邊時,那小童已經從橋上下來,等在一邊了。
等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挽著兩個髮髻,腰帶上繡著八卦盤紋,一直抱手低頭,看起來像個道童模樣。
赫連傾一語未發,只聽那少年說道——
「公子安好,小的叫癸卯,師父讓小的來接公子去獨風亭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