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南好 第29章 :鴻鵠安知燕雀之志 文 / 基本是骨頭
不一會兒,下人們將收穫的獵物一一送到了院子裡。()五、六隻野雞野兔,還有一隻六、七十斤重的獐子,幾名廚子正去皮清腸。
劉武興致勃勃地說:「兔子放湯,野雞爆炒,至於這獐子,烤了,哈哈!」
杜子騫一聽,撫掌笑道:「妙!今日我帶來了幾壇陣年好酒,我們也學一次北人,大碗喝酒,大塊割肉吃。」
徐誠忻以前也吃過幾次燒烤,但都是烤肉串和青菜。這次是烤整個的大傢伙,還是第一次,很是興奮,不顧身份急著上去幫忙。
眾人知道他生性隨和,也不以為意,只有那位書生看著頗為好奇,也只是微微一笑。
拉開桌子,擺上酒菜、果蔬,架起碳爐子,加了香料的獐子橫架在上面反覆烘烤。一股濃濃的香味飄散開來,惹得眾人舌下生津,連吞口水。徐誠忻在島上烤了一個多月的魚,幹這活自然不在話下。馮虎久在邊疆,那裡民風頗雜,見慣了遼人烤全羊,也上來幫忙。
其餘人看著有趣,都紛紛上來插一手,那幾個廚子反倒成了打下手的了。杜子騫見狀,乾脆讓他們下去忙自己的活,正好圖個清靜,聊天方便。
院子裡只剩下他們五個人,人手一把牛耳尖刀,照著那獐子,熟一塊割一塊,醮著調料大嚼,看起來倒也頗有剽悍之風。
那書生,看似文弱,此時也是擼起袖子,割肉喝酒,一點也不輸於旁人。
杜子騫不由讚道:「呂兄雖為文人,但觀今日之風采頗有燕趙慷慨之士遺風,令人敬仰啊!」
「杜公子過獎了。商英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願苟活於世,常思以區區賤體上報朝廷、下安黎民。」言語間一付憂國憂民之態,引得杜子騫感同深受。
徐誠忻見他們倆人的神態,竟與電視劇裡的正面人物頗為相似,感覺有趣,不禁問道:「兩位既然有如此抱負,為什麼不去實施,卻是一付鬱鬱不得志的模樣?」
倆人一怔,杜子騫畢竟是軍人世家出身,豪氣沖天,說道:「小明兄言之有理,大丈夫自當披荊斬棘、勇力向前,豈能為區區小挫學兒女之慼慼。來!干了!」
「干!」
「干!」
……
一杯酒下肚,那呂商英突然對著杜子騫「撲通」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一下,嚇了大家一跳。杜子騫趕緊將他扶起,一邊問道:「呂兄,你這是做什麼?」
呂商英卻不慌不忙,正色道:「公子如此禮賢下士、急公近義,救我於危難之時,使多年夙願得以實現,該受此大禮。」
大家一打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這呂商英從小就有遠大的理想,每日發奮讀書。奈何家境貧寒,父母在時,仗著幾分薄地還能混個溫飽。不想他還不及弱冠,父母皆因操勞過度雙雙病逝。家裡只剩下他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幾年下來,本就不多的一點資產都讓他消耗殆盡。討了個媳婦因為受不了這窮日子,也跟人私奔了。
讀書人向來清高,他也不為所動,仗著自己在鄉里的才名,常有人請他寫些文書,聊以度日。雖然饑一頓飽一頓的過著日子,他也不以為意。只是眼見自己年過三十了,還未取得功名,有心一試,實在是囊中羞澀,哪湊得出路費來。
這樣拖了一年又一年,他的心裡也是一年更比一年焦慮。眼見今年的秋試就在眼前了,再不動身可又要錯過了。痛定思痛,暗暗一咬牙,背起一袋書就上了路。
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杭州城外,已經是奄奄一息了。恰巧杜子騫前往虎嘯莊,順手將他帶回莊裡調養。一聊之下,也是敬佩呂商英的才學,便答應他盤纏與馬匹,助他金榜題名。
徐誠忻一聽,不過是一個讀死書的書獃子,多少有些不以為然。心想要是讓他當了大官,不過是多了一個滿口之乎者也的磚家叫獸。在後世,他是最瞧不起這類人了,想到這,不由的憤青起來。
「呂兄既然飽讀詩書、才學必然過人,卻為什麼連飯都吃不飽,既如此,這書不讀也罷。」
呂商英面無愧色,施施然道:「呂某讀書只為治國平天下,從不為五斗米折腰。」
「一屋不掃,如何掃天下?」
呂商英臉上一怔,摸著下巴上的幾捋鬍子問道:「請問這位徐公子是如何掃天下呢?」
徐誠忻嘿嘿一笑,說道:「兄弟我沒讀多少書,不敢說要掃天下。這些天正想方設法賺些銀子,一來養家餬口,二來也好不拖累國家。」
古人向來輕商,聽了這話,呂商英不由一笑,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鴻鵠安知燕雀之志哉!」
其餘三人聽他們開始辯起來,十分有趣,不由都面帶笑意仔細聽起來。杜子騫興致也來了,笑道:「兩位都是有大才的,今天開心,不如也學一下經庭之辯,好好議論一番。不過有一條,辯則辯,決不可動氣,怎麼樣?」
呂商英信心滿滿,叉手一禮說:「理越辯越明,若能明理,何氣之有。」
徐誠忻見他還有些肚量,也不好失了風度,連忙還禮說:「同感同感!」
於是三個觀眾紛紛坐下,含笑淺酌,等著看一場好戲。
「徐公子剛才說鴻鵠安知燕雀之志,敢問燕雀所謂何志?」
「三餐一宿,一生安樂。」
「可知鴻鵠之志?」
「正要請教。」
「一衝九宵,俯瞰天下。以徐公子之見,其二者何志更為高遠?」
「自然是燕雀之志更為高遠。」
他這回答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劉武更是大不以為然,張口欲說,卻早被杜子騫一把拉住。
呂商英也沒想到,本來他步步推理,眼看對方已入觳,不想他又強詞奪理。不由皺了皺眉頭,道:「此話怎解?」
「請問這世上是鴻鵠多,還是燕雀多?」
「燕雀多如牛毛,鴻鵠卻極為稀少。」
「那你說是大多數人的理想重要,還是極少數幾個人的理想重要?」
「這……徐公子取巧了,我們論的是志向之高遠,鴻鵠之志胸懷天下,燕雀不過是逐一己私利,高下立判。」
「好,那我問你,何謂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凡宋之土、宋之民皆為天下也。」
「先生是有鴻鵠之志的,那麼你的志向是什麼呢?」
「自然是輔佐吾主,使四海靖平,萬民安樂,以求大治。」
「那你可知凡夫走卒的志向是什麼?」不等他回答,徐誠忻接著說:「希望國家強大點,別給遼人送歲幣了,大家可以少交點稅;官老爺清廉一點,不要冤枉了好人;法律公平點,別讓權貴們再欺壓我們了;風調雨順一點,可以多點收成讓老人孩子不餓肚子……國家強大、政府廉潔、法律公正、風調雨順,請問先生,燕雀之志如何?」
「這……」
「先生是要治理天下的,卻不知天下人之所想,那麼你以什麼來治天下呢?」
呂商英本有些氣餒,一聽這話又來了氣勢,道:「古人云:半部論語治天下。呂某不才,苦讀聖賢之書十餘載,頗有領悟。眼下秋試在即,若能得以授用,想來也不致尸位素餐成國之祿蠹。」
徐誠忻搖了搖頭說:「你會不會成為祿蠹我不敢說,但你只憑著書本上的知識終是難有大的作為。」
呂商英自然不服,聖人書難道還會有錯。再說古往今來的各位名臣,哪個不是以此治理天下的,不免又與他理論一番。他引經據典、旁徵博引、之乎者也的說了一大通,徐誠忻一半沒聽懂,直接將它們過濾掉了。
「先生好文采,那你可知道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多少錢買的?」
「這我如何知道。」
「那我告訴你,是五兩銀子。你可知道為什麼是五兩,而不是三兩、四兩、六兩?」
呂商英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樣無聊的問題。「此等物價時高時低,再正常不過了,有何奇怪的。」
「那我再告訴你,這衣服本來只要四兩就可以了。只因今年風雨不調,棉花收成略差,所以價錢高了幾百文;織布的呢,又因此惜售,於是又使布匹的價錢再高幾百文;物以稀為貴,販運商人因此借口路途遙遠,有強人出沒,運費成本增加,又加了幾百文。如此一步一步等我從布莊買來時已經變成五兩了。」
這些話其實都是他胡編的,他一個初來乍道的現代人,怎麼可能一下子瞭解這麼多。但為了說服他,也顧不上了,反正道理是對的,細節就不去管了。
「這又如何?」
「先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怎麼能制定法規來管理他們呢?」
「可我若事事親躬,又能幹得了多少事情?」
「未必要求你事事都去做一遍,但至少你要有個大體的瞭解吧。你看現在經商不及我,武備不如馮虎,只知死讀聖人之書,又有何用?須知精通的目的全在於應用,上不知天意,下不通民心,怎麼治得好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