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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57章 玄冥紀年(九) 文 / 金銀錯

    所謂開兆,便是由卜師將燒灼過的龜殼取出,開龜之四兆,觀其裂紋,定其吉凶。

    玄冥之殼千年難見,但由於背殼太過巨大,因此光燒灼就用去了足足三天,才能開四兆。

    觀言將流程觀察得仔細,只見在大宗伯的帶領下,四兆齊開,再以墨畫烘烤完畢,準備開兆。

    然而就在兆開出之後,卻讓大宗伯和卜師們面露驚異之色,前者沉穩得多,用眼神示意卜師不要多言,同時命二人將龜殼一一交由楚王、大夫、大史、卜人察看,這一路察看的過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不自覺現出一抹吃驚的神色來。

    其實所謂兆紋,從來只有觀裂或不裂,再加以兆紋與墨處是否一致來判定吉凶,但從未有哪個巫師是直接在龜殼上就能看見答案的。

    可是此刻,偌大的龜殼上因兆紋而現出雙「五」之紋,又有墨色將其破除,意為祭之乃祥。

    大宗伯來到楚王面前,請示是否當場宣佈,楚王微點頭。

    於是大宗伯命兩位卜師將龜殼舉起來給所有人看到,並宣佈道,「四兆皆現,雙五乃祭,意為祭殺『五日之子』。」

    眾人聞言,皆面露欣喜之色,亦都鬆了一口氣,只因所謂的「五日之子」,指的本就是在五月五日出生的不祥之子。

    不祥之子若是殺之,本就是好事一樁。

    「那『五日之子』在哪裡?還不趕緊獻出來!」祭壇下已經有人忍不住出聲了。

    一般的習俗若孩子在五月五日出生,要不是丟棄就是送給別人養,而送養時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父母都會刻意隱瞞生辰八字,而且會送到很遠的地方,以免被人追查到,是以一時間要找出「五日之子」來並不是太容易。

    就在這時,身為卜師之一的昭陽忽然面對楚王開口道,「陛下,臣知曉誰家有『五日之子』」。

    他這麼說的時候,眼角瞥向坐於楚王下首的大宰御靈君。

    御靈君神情僵硬,原本顫巍巍的身體顯得愈發蒼老,他因昭陽忽然開口而盯著他,眼神之中慢慢現出一抹驚疑不定的神色來。

    「哦?昭陽卿知是何人?」楚王問。

    昭陽點頭道,「正是大宰御靈君之曾孫。」說罷,他又道,「昭陽聞大宰大人一直愧對玄黽一族,當日玄黽一族全族獻祭,大宰大人亦能違抗天命將唯一的玄黽血脈送出王城,殊不知現在天命降在自己族人之身,大宰大人可願意將他之命獻出來呢?」

    楚王聞言,看向御靈君問,「大宰卿,昭陽卿之言可是屬實?『五日之子』是否確有其事呢?」

    見楚王問來,御靈君的臉色一時變得灰敗,就連臉上的皺紋都彷彿在不停地顫抖似的,他說話頭一次開始不利索,「回、回陛、陛下,『五、五日之、之子』確、確有其事,但、但……」

    「但是什麼?」

    御靈君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最後竟然老淚縱橫,他欲朝楚王跪拜,哪知一個沒留意「咕咚」一聲從車鸞上掉下來,左右侍從見狀然後連忙去扶起他來,他卻甩開他們的手,匍匐在地口中直呼道,「陛下饒命,請陛下饒吾曾孫兒一命啊——」——

    冬至那日,應皇天請觀言去到河邊,觀言在開兆那日之後便知曉事情的全部來龍去脈,原來玄冥邪靈一事本為子虛烏有,御靈君從一開始就知道玄冥被活祭在勝王陵墓底之事,因而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王陵的震動是來自玄冥,是以為了子虛烏有之事就要獻出自己的曾孫,御靈君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也無法再欺瞞下去,為了救自己曾孫一命,他只好當場認罪,將自己的全部罪責一一道出。

    結果一牽十十牽百,百年前歲星超辰之事引發的玄黽一族全族獻祭血案,終於大白於天下。

    冬至,便是玄黽一族全族的忌日。

    觀言去到河邊的時候,昭陽已經在了,除此之外,還有觀言所熟悉的祭台和各種酒器等物。

    昭陽乃卜師,職位遠在他之上,觀言見狀忙快步上前躬身一禮道,「觀言見過昭陽大人。」

    「觀言,今日我只是應公子的客人,而非宮中的巫官,倒是昭陽有一事要拜託觀大人。」昭陽看著他,一貫顯低調的眸子裡此時稍稍泛起一絲光彩,竟讓他給人的感覺整個都變了,香蘭曾說過他是個美男子,從前觀言並未如此覺得,只因昭陽無論做什麼,都一直是默不做聲埋頭苦幹的樣子,既不惹人注意,也不願給他人留下多餘的印象,因此在巫官一輩中並無多大的成績,可誰能料想他背負的竟是如此大的冤仇,一整族的血案全擔在他的肩膀上,也難怪他不肯露出半點鋒芒,暗中韜光養晦,直到近日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昭陽此人才真正給人以「朝陽」之感。

    「昭陽大人有什麼吩咐請儘管直言。」觀言立刻回答道。

    「玄黽一族祭祖之禮,希望你能陪我和玄冥一起完成。」昭陽道。

    「這是觀言的榮幸,觀言豈能推脫。」

    「甚好,那我們便開始吧。」

    他話音一落,河裡的玄冥亦漸漸浮上來,靜伏在岸邊。

    這時觀言終於看清楚了,玄冥龐大的身軀伏在岸邊如同一塊巨大而圓潤的石頭,又佈滿光滑的水痕,紋路清晰可見,龜殼泛起的光澤美得超乎他的想像,而那雙幽幽的瞳眸中,流溢出了與昭陽一樣的光彩。

    便聽昭陽已低低念出禱祝之詞:

    皇皇上天,照臨玄黽。集地之靈,息吾族魂。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從經,不朽玄黽……

    觀言在一旁隱隱約約似乎看見萬頃碧波之中,似有一抹青煙,自玄冥週身而起,再漸漸消散於天地之間……——

    「那麼究竟,昭陽是如何分辨出兇手來的呢?」是夜,明月當空,長廊上輕輕溢起了酒香。

    觀言捧著香蘭讚不絕口的「美人酒」,細細品味,一面問對面的應皇天道。

    「其實很簡單,當初玄黽心知自己死劫難逃,便特地透露了一個訊息,聲稱玄黽一族後背皆有標記,一見便知,隨後,他將自己仍在襁褓中的孩子交予玄冥,玄冥利用一隻巨大的龜殼將孩子送出水去,襁褓之中留有玄黽的親筆血書,他料定兇手必定會趕盡殺絕,而認出兇手唯一的方法,便是那則假的訊息。」應皇天簡單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觀言點點頭道,隨後又問,「可是,他又怎麼能知道兇手會活那麼久?」

    應皇天搖著杯中酒,道,「其實也不算太久,你研究歲星超辰的現象,研究了那麼久,有什麼結論沒有?」

    觀言沉吟著道,「歲星超辰說起來是一百四十年一次,可我數了數最近幾次的超辰現象,似乎皆不到九十年。」

    應皇天一聽便道,「這就是了,御靈君超過百歲,而他當上族長之時不過二十出頭,算起來,也差不多了。」

    觀言想了想,又問,「但他為了當族長而殺害玄黽一族,難道當年勝王看不出來?」

    「這你就錯了,勝王又豈會看不出來?」應皇天卻道。

    「咦?」觀言一愣,抬頭看著他。

    應皇天眉宇之間儘是不屑,道,「勝王不過是將計就計,說直白一點,他亦是滅族兇手之一,更是罪魁禍首。」

    「啊?」聞言,觀言腦袋完全轉不過來了。

    應皇天解釋道,「其一,歲星超辰,引起天災,用玄黽一族獻祭,可以弭平天災,免去百姓對他的責難;其二,玄冥活了千年,用它撐起天柱,建造聖王陵長生殿,以保他長生不老,乃是勝王的畢生所願,御靈君正是投其所好啊。」

    觀言一聽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道,「怎麼會……」

    應皇天淡淡道,「所以,勝王陵倒得也不算冤……」

    觀言真沒想到事實的真相是如此殘酷而驚人,歎了一口氣之後,看著應皇天,半晌道,「等一下,這些事情,你究竟是從何得知的?」

    應皇天微一挑眉,「你可知道真正玄黽族人的秘密是什麼?」

    觀言搖頭。

    「傳說玄黽乃龜之後人,實則他能懂龜之語,因此玄黽後人真正的秘密,並非後背的標記,而是懂得龜族的言語,如此而已。」

    「所以說,這些都是昭陽大人告訴你的咯?」觀言下意識想求證。

    誰料應皇天卻懶得再說了,他舉起酒杯道,「我們不說這些了,來,喝酒吧,這可是香蘭朝思暮想的美酒,怎樣,好不好喝?」

    觀言心知他既然不想回答,那就一定不肯再多說,不過這樣一來,顯然說明答案未必是如他所想。

    「怎麼?不好喝?」應皇天見他微微出神,不由出聲問。

    「呃……好喝是好喝,不過有一個人如此垂涎,這一杯酒觀言還真有點不敢輕易喝下去……」觀言看著長廊的一根柱子衝他眨眨眼道。

    應皇天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隨即一笑說,「罷了,香蘭,你還不出來,要在柱子後躲到何時?」

    「哎呀,被公子發現了!」香蘭笑嘻嘻地從柱子後面踱步出來,月光灑在她身上,只見到一身調皮。

    「何止是被我。」應皇天瞟了她一眼道,「既然出來了,難道還要我邀請你不成?」

    「來了來了,香蘭立刻來為兩位公子斟酒!」

    香蘭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讓觀言忍俊不禁道,「應公子,我真擔心玉蟬也變得如此,那可就不妙了。」

    「那你就要小心,別讓玉蟬太過接近香蘭才是……」

    「耶,公子,你怎麼能那麼小氣,都不讓香蘭交朋友……」

    「喝著我的酒,說我小氣的人,我又為什麼要讓你交朋友?」

    「公子……」

    「呵……」

    「對了,應公子,那玄冥當真被壓在天柱底百年沒有動過?」

    「你說呢?」

    「還有,我師父在王陵中取出的是否只有龜殼?就是方才應公子你說的玄冥將孩子送出王城的那只巨大龜殼?」

    「這嘛……」

    悠悠的笑聲和閒聊聲在從來都是寂靜無聲的重樓裡響起,便看見池水中微微蕩起漣漪,那抹碧綠色在其中輕漾,漾出了一絲柔和的波光,看上去,彷彿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美麗笑顏……

    玄冥紀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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