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章 羅網 文 / 蘆海
層層鉛雲隱在墨似的天際裡,悄悄地將整片星辰吞沒殆盡了。
熱鬧了一天的長樂街也終於安靜下來,街道兩邊的鋪子都已關門閉戶,黑洞洞的,好像已經在深夜裡沉睡,連門口掛著的一對兒暗黃的明角燈也是乍明乍暗,如兩隻瞌睡的獸眼,但西街一家裝飾的韻致典的鋪子卻還在亮著幽暗的火光,在黑夜裡顯得十分詭譎。
鋪子裡很安靜,靜的能聽見裡頭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應該是有人在換衣裳。
驀地,鋪子外頭疾速地掠過一抹纖細的黑影,驚得光影一陣搖曳,裡頭的人似乎警覺性很高,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這一絲細微的風吹草動,他右手筆直一伸,手腕輕旋一個好看的弧度,擱在大理石心書案上的一把長劍便輕巧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身子凌空一旋,案上一盞油燈,火焰隨風斜斜一拉,便瞬間熄滅了,屋子裡登時被漆黑包裹。
外頭的那抹黑影藉著街上朦朧的火光疾步閃到一人高的雕花窗下,雙膝微屈,便身輕如燕地從窗戶上躥了進去,可雙腳還未落地,眉心就已感到一股寒冷的殺氣直撲面門,她側身一避,右手舉劍一架,便擋住了殺氣騰騰的一劍,左手輕拉面罩,露出了隱在後面的一張傾國容顏,同時,一聲斬冰切雪的聲音也低低響起:「劉叔,是我。」
這個聲音十分熟稔,劉掌櫃忙收起長劍,一面回鞘。一面詫道:「三小姐?」
舞青霓在蘇家排行第三。
「你怎麼突然來了?」劉掌櫃重新點起案上的油燈,「是小姐吩咐你來的麼?」
「是我自己來的」。舞青霓頎長的身影在火光中漸漸浮現,即使穿著墨色的夜行衣。也十分卓爾,她瞅了瞅跟他同樣裝扮的劉叔,面色微斂,「你是要去順天府麼?」
劉掌櫃面露躊躇之色。
「我都知道了」,舞青霓擱下手中長劍,一徑坐到旁邊的雞翅木玫瑰椅上,「消息是從我那裡傳出去的。昨晚一個叫裴夜的人跟一些京城的公子哥來我坊子尋香,吃了些酒,就把藺羲欽勘驗那三名殺手的事吐露了出來。他說其中一個患有疥癬,還敷過藥,他根據上頭的藥粉還原了藥方子,然後按藥索驥,最後查到了大柳街。我暗中派人打聽過,這個裴夜與藺家確實交往甚密,先前藺勖曾經妙手回春救了他父親的命。」
「裴夜……」劉掌櫃思忖道,「他父親是桓平侯裴之慶麼?」
舞青霓微微頷首,面冷如霜。平素的嬌慵柔媚之態蕩然無存:「裴夜時常流連花坊,之前最喜歡去折香居,止雲死的那晚,他就在場。」
「眼下他們已經查到古玉齋了。我還收到消息,明天一早藺羲欽要再勘驗一次屍體」,劉掌櫃額上擠出三道深紋。「我怕他們會查到三人的親屬身上去,他們的親屬之前一直安頓在廣陵琴院。要是被他們查到,小姐與梅家就暴露了。」
「所以你才想去順天府毀屍滅跡?」舞青霓鎖住他的臉冷冷道。
劉掌櫃不由垂下了雙眸。他深知這樣做很冒險。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了,梅家與小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藺羲欽他們一定有所防範,如果派其他人去,自爆毒藥估計是不能成了,到時候他們經不起嚴刑拷打,一樣會供出自己與梅家,倒不如自己去,一來他武藝高強,二來即使被擒,他也知道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出賣小姐的,就算是用劉小摯和妻子的性命相要挾。
舞青霓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淡淡滑向案上的油燈,灼灼熱焰卻融化不了眸中的寒意:「你以為你被擒了,只要一句話不說,梅蕁就安全了?劉小摯與劉嬸都住在梅府,你與梅蕁公開的關係是因梅家生意上的緣故,你被擒了,梅蕁撇的清麼?」
「三小姐,你說眼下該如何是好?」
舞青霓默了片刻:「梅蕁知道麼?」
「小姐還不知道」,劉掌櫃搖搖首,「只前日晚上傳了消息,說藺羲欽已經勘驗了屍體,但沒有什麼舉動……這都是我辦事不利,我不想讓小姐費神,劉小摯那邊我已經警告過他了,讓他不要把這些消息傳到小姐耳朵裡。」
「劉叔,你做的對,但是順天府你不能去。」
劉掌櫃默然片刻:「那……」
「我去!」舞青霓起身,提起案上長劍,穩穩地執在手中,堅定似劍刃的眸光凝住了劉掌櫃滑到嘴邊的話,「我跟你一樣,是不會出賣小玨的,而且我被抓了,他們怎麼都懷疑不到小玨和梅家的身上。」
「可……」劉掌櫃想起了上回舞青霓因錢通寶的事被抓入詔獄的情景,瞇著眼道:「你若是出了事,我怎麼跟小姐交代啊?」
「劉叔,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麼?」舞青霓睥睨一笑,滿屋子的金玉都瞬間失了光彩,「他們想要抓我,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本事。」說罷,拉起面罩,轉身便走了。
劉掌櫃瞧著她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帶著一股難以言說之意,這讓他的心內隱隱不安。
漏下三鼓,馬滑霜濃。
順天府衙的朱漆大門外,一胖一瘦兩名兵丁佩刀站著,夜風拂過,捲起他們的袍角上下翻飛,他們不由緊緊抱起了雙臂。
「我怎麼覺得今兒晚上這麼冷呢?」胖子牙齒打著架。
「你身上的肉那麼多,摔一跤都不痛,還怕冷啊」,瘦子揶揄道。
「肉多,受的風也多,當然冷咯」,冷不丁地感覺頭頂有黑影迅疾掠過,胖子瞳孔瞬間放大,抬頭朝黑沉沉的四處瞧去,「你說天這麼黑,會不會有鬼啊。」話音剛落,府衙左側的竹林忽然莎莎作響。
「有鬼!」瘦子忽的指向竹林深處,狀似驚恐。
胖子身上的肉一抖,撒開腳丫子就往瘦子那裡奔去了。
瘦子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瞧你這慫樣,難怪天天被老婆追著打,居然怕成這副模樣,那竹林是被風吹的」,他沒有避開胖子,嘴上卻鄙夷著。
「我當然怕咯,他要吃也是吃我,你皮那麼厚,咬你一口,牙都會崩斷」,胖子兩隻眼睛四處逡巡著,卻始終沒有發覺離他們不遠的竹林裡棲著一抹黑色人影。
舞青霓雙足輕盈地立在竹冠上,操著手隨意的環顧眼底的府衙分佈,眸中噙著傲睨,似沒有把這世間的一切放入眼裡。
府衙裡頭安靜的很,也沒有多少侍衛把手,大部分的屋子都熄了燈,除了南邊的大牢。
舞青霓先前已經打探清楚了,三名殺手的屍體並沒有陳在牢門外的停屍房裡,而是轉移到了後院的柴房,想必藺羲欽已經讓袁耀宗做了一番準備了。
舞青霓抬眸朝北邊的後院望去,眼底掠過一抹雪芒,旋即身子一縱,越過牆垣,沿著灰黑的屋脊朝後院疾速移去。
冷風乍起,細細碎碎的瓦礫聲淹沒在了此起彼伏的竹濤聲中。
後院燈火明亮,大批的侍衛手摁腰刀,舉著火把來回巡查,腳步沉沉,在黑夜裡顯得異常刺耳。
藺羲欽果然備了一手。
舞青霓在心底冷冷哼了一聲,她瞅準兩班侍衛兩相背離的功夫,足下緊蹬後牆,藉著推力閃電般穿過衛隊中央,而後凌空幾個大旋轉,成功蟄伏到了柴房的屋脊上,動作快的幾乎讓人捕捉不到一絲一影。
舞青霓口不喘氣,輕輕揭開皂瓦往裡頭瞧去,幽黃的火光裡,三具男屍分躺在三張屍床上,縞布搭在胸前,露出了赤/裸的肩臂。
舞青霓摸了摸懷中的藥瓶,只要把這些除屍藥水灑到他們的身上,便大功告成了。她翻身從後側躍下,繞到窗下縱入。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草藥味兒,尤其是蒼朮,川穹的味道尤為明顯。
但舞青霓是沒有心思管屋子裡是香還是臭的,她屏住呼吸,貓著身子一點一點朝最近的那張屍床挪步而去。
這一小段的距離,舞青霓額上已走出了細密的汗,她緩緩蹲到屍床旁,從懷裡掏出那只青瓷藥瓶,揭開紅囊蓋子,舉到屍體上方,正要傾斜瓶口時,她的目光不由掃到了屍體暴露在外頭的那部分。
過了**日的屍體,怎麼會完好無損呢?
她眼底寒芒堪堪掠過,床上的「屍體」忽然握住她執著藥瓶的手腕,右臂一個反轉,便從屍床上縱身而起,與舞青霓交起手來,與此同時,屋子裡的其他兩人也跳將而起,同她周旋起來。
三人正兀自膠著,屋外登時亮如白晝,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與弓箭聲也隨之而來,舞青霓暗道不妙,正尋脫身的機會時,門「砰」的一聲大開,門外李舜與藺羲欽正立在漫天的火把中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