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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編修 文 / 蘆海

    梅蕁又啜了一口手中的梅子茶,酸甜適中,甘怡回味,雖然梅子的甜酸度覆蓋了整盅茶,但仔細品,還是能依稀辨別出茶本身的味道。

    「當年,曾懋飛曾將軍以百萬雄師駐守北境,韃子秋毫不敢犯,雖是如此,可百萬將士與馬匹每年的糧草就要消耗朝廷半年的賦稅,朝廷已漸漸入不敷出,君上早有與韃靼簽訂盟約之意,也是上蒼相助,那年將近年關的時候,北方草原忽然連落十幾日的大雪,凍死牛羊無數,韃靼百姓無物果腹,餓殍遍野,當時的韃靼首領先吉脫兒向我朝求助,並主動提出,若能解決韃靼此次的危機,他們就同意與我朝封貢互市,不再騷擾邊疆百姓,而且他還親派了王子答兀來我朝簽訂盟約,以示誠意。」

    她頓了片刻,接著道:「那個時候先吉脫兒已經年老病弱,他有兩個兒子,長子答兀和次子哈木良。答兀性格平和,是主和派,而哈木良野心極大,畢生都想著揮師南下,逐鹿中原,佔據南朝的繁華與江河,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要奪得首領之位,而這一回答兀以使者的身份來訪我朝,便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梅蕁說的這些櫳晴他們都沒聽過,他們只知道故事中的主角是怎樣的睿智沉著,化解危機,卻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複雜的背景,兩人都不自覺的正襟危坐,認真聽著。

    「按歷來的規矩,會見使者的地點是設在紫宸殿,且各項事宜都由內閣及提督四夷館打理,答兀是個爽直的人,那日晚宴賓主盡歡,盟約也很快就簽訂了,可沒想到意外卻接踵而至,當晚,答兀就被發現死在房中,死因不明。消息很快就傳回了韃靼,先吉脫兒顧慮到大局,只要求我們先派使者押送糧草回去,答兀屍體及其他來使暫留我朝,待查明死因再返回,可誰知糧食堪堪送到韃靼,先吉脫兒就暴斃了,哈木良便順理成章的接替了他父親的位子,成為了新首領。」

    梅蕁朝窗外望了一眼高朗的晴空:「一切像是預先設定好了一般,哈木良殺了我朝使者後,大同宣府便同時出現上萬韃靼兵,並限定我們在三日之內查明王子死因,給他們一個交代,否則就兵戎相見。」

    「韃靼是遊牧民族,他們的軍騎勝過我們十多倍,而且曾將軍向來鎮守韃子出沒最頻繁的大同,而這一回,哈木良卻把主要的軍事力量集中到了宣府,想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而宣府一旦攻破,京城就岌岌可危了」,舞青霓像是被勾起了往日的某些回憶,不自禁的道。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查明答兀的死因,尋出兇手給韃靼一個交代」,梅蕁與舞青霓很默契的對視一眼。

    這宗事發生的時候,她們已到了能記事的年紀,而且蘇鼐是當時的內閣首輔,他三日來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她們二人都看在眼裡,小小的心也莫名的跟著緊張起來,所以印象極為深刻,梅蕁接著道:「答兀的案子由內閣、大理寺、刑部和北鎮府司共同處理,京城最有經驗的仵作勘察了整整兩日也未檢查出任何結果,只報說可能是暴病而亡,暫留京城的韃靼來使自然不滿意這個結果,他們都是莽夫魯將,聽說後就七嘴八舌的吵著要尋皇上理論,還說立即就要回國,領兵為王子報仇,紫宸殿一下子就亂成了一鍋漿糊。」

    聽到這裡,櫳晴與劉小摯的眼睛都不約而同的溢出光彩。

    「在所有人都手足無措的時候,翰林院的一個七品編修站了出來,身材十分瘦削,說出的話卻震驚滿殿,他懂得韃靼語,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舌戰群雄,口吐燦蓮,在場的七個使者全被他說的啞口無言,連擔任翻譯的提督四夷館少卿梁言也聽得目瞪口呆,那個編修說完後,全殿莫名的安靜了數刻鐘,直到七位使者忿然離殿,眾人方反映過來,一時滿殿都充斥著喝彩之聲。皇上雖然微露喜色,可眼下的局勢卻只是暫時的,三日之限一過,戰爭將無可避免。可這位編修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他還稟明皇上明日早朝把所有人召集到紫宸殿,他自有方法可以尋出殺人兇手,他之所以這般篤定,是因為在此之前,首輔蘇鼐曾讓他到大理寺勘察過屍體。」

    梅蕁頓了片刻,接著道:「他發現答兀的鞋上沾有一些濕泥,像是水邊的淤泥,而且還帶有一種淡淡的香味,按理說,赴宴穿的衣裳鞋襪都是嶄新的,而從答兀的住處到紫宸殿一路上都很乾淨,不可能沾到濕泥,後來經過詢問,伺候他的侍女說晚宴後答兀王子確實獨自一人出去過,但沒有什麼異常,約莫半個時辰後,他又一個人回來了,彷彿還很高興,侍女伺候他睡下後就離開了,直到二更左右她進去給王子倒水才發現他死了。根據這條線索,他又向與王子接觸較多的人打探王子的喜好,梁言說答兀曾經問過他附近哪裡能看見杜若,說他非常喜歡中原的杜若,就像喜歡草原的鷹一樣,那編修便去梁言告訴答兀的地方進行勘察,發現那裡確實有答兀的鞋印,而且泥質也相符。」

    梅蕁吃了口梅子茶,繼續道:「第三日的早上,武百官及韃靼七位使者都集中在紫宸殿上,那位編修也在其中,而且他的手裡還多了一隻紅漆圓盒。他說中原有一種毒喚作陰陽百草,陰百草與陽百草單獨使用都無毒,但二者擱在一齊則劇毒無比,人體皮膚一旦沾染,就會立即毒發身亡,陰百草長於春季,在有水的地方尋常可見,尤其是在長有杜若的水邊,陽百草則長於秋季無水的地方,這種毒還有一個特點……」

    「我知道」,櫳晴滿眼的神采,顯然對這種毒十分感興趣,「不管是碰過陰百草還是陽百草,一旦沾在身上七日之內都不會消除。」

    劉小摯拍了她的後腦勺一下,示意她不要打岔。

    「所以用毒者只能接觸其中的一種,而那位編修則告訴殿上所有的人,說他在檢查答兀的屍體時,無意間發現他身上沾有陰百草,而兇手與他有過接觸,也染有此毒,現在他手中盒子裡裝的就是陽百草,只要請殿上的人一一觸摸,誰毒發身亡,誰就是兇手,結果當然是意料之中的,那名兇手不想被毒死,自然就會露出原形,兇手是誰你們都知道了,就是那七名

    使者之一。」

    梅蕁淡笑道:「這世上根本沒什麼陰陽百草,那位編修只是分析了兇手殺人的動機,答兀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哈木良。而且答兀本身就是用刀高手,他死的時候屋子裡卻一絲不亂,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這就說明殺他的是熟人,那兇手的範圍就縮小到了那七名韃子的身上。因而他利用韃子對中原的不瞭解與答兀喜歡杜若這個喜好,設計了陰陽百草這麼個圈套。兇手殺了王子,心裡一定也存著恐慌,所以才會自露馬腳。答兀的死因他也早就勘察出來了,是銀針貫穿了頭頂的百會穴,因針孔極細,又隱藏在發間,所以一般的仵作很難檢查出來。」

    「這個編修這麼厲害,為什麼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呢,我就聽過他這麼一宗光榮事跡,都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劉小摯喟歎道。

    「當年意氣風發,舌戰群雄的少年編修就是如今的內閣次輔藺羲欽」,梅蕁道。

    聽到這個名字,連櫳晴這個不關心朝政的人下巴都掉了。

    「那你方才說李舜把曲芳的屍體送到刑部是為了能放心的用藺羲欽這個人,是什麼意思?」舞青霓抓了一把瓜子,繼續嗑起來。

    「如果藺羲欽這一回能做得令李舜滿意,那我們派出去的那三名殺手的屍體就會交由他勘察。」

    想到藺羲欽十三年前的手段,舞青霓拈著瓜子的手不由頓了一下:「曲芳的案子有什麼疑難之處麼?」

    梅蕁沒有回答,她輕輕轉動手裡的茶盅,沉吟道:「如今的藺羲欽就像我手裡的這盅梅子茶,有沒有保留茶本身的味道,還得自己親自品品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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