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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花道 文 / 蘆海

    望海樓的那間密室,原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最初劉掌櫃準備挪用的時候,恰好碰上了舞青霓被抓的事,所以那天的雜物間只是粗粗被清理了一下,除了桌椅豆燈外,再無其他任何多餘的飾物,倒是間名副其實的密室。

    而自從梅蕁搬到新園子,劉掌櫃去密室轉了一圈後,這間名副其實的密室就煥然變成了一間喫茶飲酒的小小室。

    裡側靠牆的位子置著一盞立釬式蓮花落地錫燈,溫潤的光暈漫在一旁的博古架上,映的擱在上頭的玉石磁器全都亮晶晶的,使得密室增色不少。

    對門的牆邊則立著雕花紫檀木架格,上頭擺滿了書冊竹簡,是為了防止梅蕁在密室等的無聊,而為她特意準備的。

    劉掌櫃這一周全的佈置,正中梅蕁下懷,此刻,她就正坐在八仙桌旁,手執書卷靜靜閱覽。

    「卡擦」一聲,門後的機括被開啟,梅蕁並沒有被驚擾到,她輕輕闔上書冊,把它擱在了南陽石桌面上,起身的時候,石門外已經擠進來一片亮光,榮王略躬身走了進來,「轟隆」一聲,石門重新掩上,隔斷了外界的喧擾。

    梅蕁欠身施禮。

    榮王微笑道:「不必拘禮,這裡又沒有外人」,他坐到花梨木玫瑰椅上,「我素來隨性慣了,不喜他人太過拘泥於禮節,這種私下的場合還是隨意些好。」

    「君臣之禮不可廢,王爺將來是九五之尊,這君王氣質的塑造便從禮儀上來,王爺切勿忽視」,梅蕁在他對面落座。

    榮王默了片刻,想起從前太子哥禮儀之周到繁複,他還曾經暗自慶幸過,誰承想,僅一年的時間,已是良田變古墓,他唇邊帶著一抹自嘲的笑:「你說的在理,我會慢慢學著去改變和適應的。」

    梅蕁從他晦澀的眸中讀出了他的心思,她目光堅定:「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王爺既然已心繫社稷黎民,就當收拾過往傷悲,昂然向前,如此,方不負逝者英靈,方能告慰這世上所有為你牽掛的心。」

    梅蕁眉線堅毅,好像這番話更像是在對她自己說。

    榮王將目光鎖在她的臉上,定定地看了良久,溫和的眸中好像有什麼在翻湧:「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思,你的眼睛為什麼和她的這麼像。」

    梅蕁不由得垂下了眸,辭氣卻掩飾的自然:「我是個謀士,揣摩他人的心思自然是我最擅長的。」

    「你為何不問我她是誰,你不問是不是代表你知道我說的她是誰?」榮王驀地起身,前傾著身子追問道。

    梅蕁的面孔堆著凌厲,字字冰冷:「王爺難道忘了我方才說的話了麼?」

    他的眸光一陣顫抖,僵了片刻,跌坐到玫瑰椅上,沉默良久,方喃喃自語道:「她是我一生的晴光,珍藏在我心裡最深的地方,永遠也不會死去。」

    梅蕁微揚起清瘦的下頜,彷彿這樣看上去才不會顯得悲傷:「側王妃不是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麼?」

    榮王的臉上有幾分不安,像個失去了大人保護的孩子:「她好像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

    「人總是會變,沒有誰永遠和從前一樣,與其守著過去不放,倒不如敞開心扉接受現在的她,或許你會覺得她比以前更好」,梅蕁的辭氣恢復了先前的平淡,「王爺要是覺得今日不舒服,那正事我們就等下回再談吧。」

    明明還沒有扯到正事上,梅蕁卻覺得已經有些疲憊了。

    榮王斂容,辭氣有些急切:「無妨,就現在說吧」,拋開梅蕁謀士的身份不提,他竟是有些喜歡與她共處,「我或許是誤會你了,你與我平素見到的那些巧偽趨利的陰謀小人不同。」

    梅蕁不由苦笑:「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是來人間索命的陰魂麼,櫳晴是只孫猴子,那我好歹也是……呃……豬悟能就算了,白龍馬總行吧,再不濟,就算作猴子頭上的緊箍也成。」梅蕁故意說得輕鬆一些。

    榮王展顏溫笑,眸子裡有晶光閃過。

    「你看見花戶送過去的那盆『洞庭秋月』了?」梅蕁收斂笑容問道。

    「下朝回府後就看見了,擺在影壁前頭,很醒目」,榮王眉目溫和,「我回去換了衣裳就趕過來了。」

    「側王妃愛侍弄花草,以花卉作為暗號,最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梅蕁起身,拿起擱在梅花式香几上的花剪,一面逐個的剪起落地錫燈上的銀燭,一面道,「而且月季不分季節,常年開花,王爺以後只要看見有花戶送來洞庭秋月,就表示我有事找王爺,若是你有事尋我,直接來這間密室就行,會有小廝來通報我的。」

    「你想的周全」,方才沒有注意,梅蕁起身後,榮王才看見她擱在八仙桌上的一冊書卷,他順手拿起,看了一眼書名,念道,「陳淏子的《花鏡》,你也喜歡栽植花木麼?」

    「侍養花木不單是為了怡情悅性,這君臣之道,馭人之術也都在其中」,梅蕁躬身剪著下層的銀燭,緩緩道,「花和人一樣各有各的脾性,有的喜陰有的喜陽,有的喜水有的耐旱,有些花木擱在一齊,會兩相排斥,有些擱在一齊則會互補共茂,有些需要精養,有些只要有土有水便可成活,花戶想要種得一手好花就要熟稔每種花的習性,因材施教,如此才能收穫滿園芬芳。

    君上想要獲得海晏盛世,關鍵在於用人,而用人之道無外乎花戶種花的這些手段,只有先知人,方能善用,古人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這摸清人的脾性可就要比摸清花性難上百倍了,當今皇上深諳用人之道,李舜佔盡滿園風光,卻能千日不謝,王爺知道當中的道理麼?」

    榮王沉吟片刻道

    :「因為他不僅摸清了皇帝的龍性,還熟稔皇帝駕馭群臣的手段,如此一來他就能趨利避害,從而宦海沉浮幾十年而不倒。」

    「這是其一」,梅蕁起身看著面前剪好的銀燭,眸中陣亮,「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非常懂得皇權至上的道理,你父皇是個把權利看的很重的人,不要說他一介外臣,就算是太子,也不容許竊取他權利的分毫。」

    榮王略有所感:「幾年前,父皇御駕,親征韃虜,留下太子哥監國,後來父皇回京,太子哥迎駕稍慢了一些,就被父皇狠狠責備,還免了右春坊一大批的官員」,他忽的抬眸,眼中夾雜著不平與憤懣,「可是他李舜竊取的皇權還少麼?

    朝中官員只要不依附於他,他一句話就可以把他們貶謫,這兵部職方司郎中戚睿是個允允武之才,他就是不肯同流合污,才會被貶到龍場九驛的,還有每年上繳的國稅,他作為戶部尚書,不知道中飽私囊了多少……」

    梅蕁截道:「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可是皇上卻不知道,因為他懂得收斂所有表面的風光,把枝葉斂得稀疏,枝葉不冗繁了,皇上才不會把他芟除。

    而且他還把所有的風光都藏在了地底,將所有系根收攏成自己的主根,只要根莖發達了,還怕花開不過千日麼?」

    榮王默了片刻,恍然道:「難怪今日朝上彈劾濟寧侯的十大罪狀裡,父皇單對他收繳稅賦據為己用這一條相當生氣,還說要查戶部這幾年的賬呢……」

    彈劾濟寧侯的十大罪狀大致包括私吞濟寧府稅賦,侵佔土地,佔用有王氣的土地,殺人等等,這些罪狀儼然把濟寧侯說成了濟寧府乃至整個山東省的藩王。

    如今大洹施行的是郡縣制,所有收繳的賦稅一律上繳國庫,絕不允許任何官員皇親在地方做大,這種體制就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而濟寧侯的罪行已經不單是中飽私囊那麼簡單了,而是觸犯到了皇權禁區。

    榮王思忖了片刻,忽的睜著眼鎖住梅蕁看了半晌,且驚且疑地道:「你不是為了這宗事叫我過來的吧,可是這是今兒早朝才發生的事,你怎麼會預先知道呢……難、難道山東道御史參濟寧侯的十大罪狀是你擬的?」

    梅蕁笑而不語,轉了個話題道:「通政司是李舜的人,參劾他的折子根本遞不到皇上手中,吏部尚書、考功司、選司也都是他的人,不肯依附他的官員也都被派往地方,所以要讓皇上知道他根莖發達,就要幫他鬆鬆土。

    宋天道專殺貪官污吏的事,皇上是知道的,他殺了濟寧侯,皇上要是還收不到御史遞來的參劾折子,那他差不多就可以回家種地了,所以這份折子必然少不了,而濟寧侯偷取國家廩饌,濟寧府的百姓是眾所周知的,戶部又是國祚命脈,要是還知情不報,刻意隱瞞,那更加會引起皇上的懷疑,才更加會讓皇上興師動眾的盤查戶部。」

    她接著歎了口氣,委屈道:「所以那道折子不是我擬的,就算我是海裡來的章魚,可是山東,那也忒遠了點吧,我觸角伸的到那麼長麼?」

    榮王溫潤一笑:「今兒沂王非但跟齊王唱起了反調,而且居然還跟我示好了。」

    「以後的局勢就是沂王跟齊王較勁了,你要做的就是收斂鋒芒,安心埋在地裡做一顆種子,積蓄力量,厚積薄發」,梅蕁眸光陡然犀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等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就是笑到最後的人。」

    榮王歎了口氣,低頭不語,再抬眸時,梅蕁已經出了密室,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我該回去了,沂王估計都等的跳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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