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章 獨守空墳 文 / 龍陽君
又是一年春天,楊柳依依,曉風拂起。
康碧堂生意異常火爆,今兒個又是哪個太醫來出診?
有些人為了享受太醫治病的待遇,沒病也裝病來湊湊熱鬧。
結果就是——
「王爺有令,要御醫會診的加銀十兩!」錢貴扯著嗓子,一聲下去嗓子已經冒煙。
然後就是過往百姓私下一陣窸窣——
「這康碧堂一天下來得有多少銀子入賬?」
「誰知道,沒個上百兩上千兩啊,打不住!」
「這王爺可真是會賺錢,拿朝廷的官給自己賺錢,朝廷這幫吃乾飯的還是拿著國家的俸祿!」
「嘖嘖,可不是!」
別人越這麼說,某位就越是高興——安塞蒂巴不得別人詆毀裴啟。今天是安塞蒂在瑾凌王府『刑滿五年』,終於可以釋放回朝的日子。
在安塞蒂的監督下,裴啟已經將裴禎在朝廷的政權都鞏固穩定。大湘朝天災已過,目前正是國泰民安的上升期。一大早,安塞蒂便起身做下最後的整理。好歹也與裴啟在同一所宅院共處五年,名義上夫妻一場,臨別前怎麼說裴啟也該對他說點好聽的。
意料之中,裴啟果然無半點美詞呈上。不過他也不忘假戲一場,自己出門前也是對安塞蒂有所表示——
送她一紙休書,並祝她一路平安。
「你……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是你既然那麼會寫情詩,怎麼說也該給我寫一首像樣的吧!」安塞蒂手拿休書,看了半晌,橫眉豎眼問道。
五年了,裴啟未曾改變,那張臉依舊俊朗如初。唯獨黑髮中憑添了幾縷銀絲——總覺得,這是某人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跡。邪魅氣質依舊。瑾凌王聞言回頭看向安塞蒂,滿眼的戲謔讓人很不悅:「你想要情詩?」
安塞蒂本想得首美詩回朝炫耀,告訴安塞洛,湘朝那俊美英才瑾凌王曾經追求過她。但當她目光對上瑾凌王那雙漂亮的雙眼和十分可惡的眼神時,想想開始算了。
「我不要,你繼續寫情詩壓在小銀髮墳頭吧,但願小銀髮能收到。」
安塞蒂這句話讓人分不清是什麼感情。她想譏誚裴啟,但卻覺得辛酸。五年了,裴啟成了皇家陵園的常客。只要他在京,每天就必去陵園呆上一兩個時辰。風雨無阻。有幾次安塞蒂跟去陵園,偷偷看到的,卻是裴啟一人對著墓碑,飲著他的三步顛,時而哭時而笑。有一次因為酒醉後給對著墓碑燒情詩,將手指燒壞,幸虧看守陵園的小廝及時感到,否則現在裴啟不是燒死,也被燒個滿身傷疤了。
皇家陵園裡有座空墳。裡面有幾件白色紗衫,上面墓碑上刻著「大湘朝第一姓氏龍氏龍子卿之墓」。自從二尤人家蒸發,任何事情都成了未知,除了一件事情——二尤已死。和先皇同年同月同日死。
二尤死,死不見屍。
五年前那個夜晚,裴啟這輩子也忘不了。那晚他從裴勝那得知二尤中毒後慌忙又回去尋二尤,後來他派兵幾乎是將整個長安掘地三尺。卻依舊沒有半點二尤的影蹤。
這人,就這麼不見了。
二尤死,瑾凌王情緒上並沒有受到太大波動。但行為上卻有很多異常。每日入宮輔佐小皇帝,傍晚去趟陵園,然後回到康碧堂。日子久了,裴禎逐漸會處理大多數的政務,裴啟進宮的次數也就變少了,每日在陵園呆的時間也就有所加長。
而且裴啟還養成了一個怪癖,時不時和他的丹烈馬說話。沒人聽得見也沒人敢聽他和那馬說的是什麼,因為聖上曾經下過一道旨意:敢私下打擾或調查瑾凌王做事者死。這明顯就是霸王條款,但當朝皇帝是個傀儡,這天下恐怕無一人不知了。
有人獨守空墳。
有人獨守空房。
裴禎龍袍在身,卻整日鬱鬱寡歡,氣結抑鬱,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小皇帝平常的日子,要麼就是召瑾凌王覲見,要麼就是差人去製作湘朝美男花名冊,然後召美男進宮,花天酒地一整天,然後晚上獨自一人躺在靜安殿,一句話也不說。
玩的時候像個瘋子,安靜的時候像個啞巴。
還有人,獨自奮殺在沙場。
欒鴻已經成了將軍,這五年來他別的事情沒做,只殺人了。只要有戰爭,他必主動請纓,不管有沒有把握,到了戰場上立馬成了殺人狂魔一樣,士兵們見了這樣的將軍,無一不怕。
總的來說,還是裴大爺逍遙,天天先是跑到明德殿或是靜安殿恐嚇一下天子,然後就是跑到皇家陵園去找死人聊天,或是罵墳——罵到動情之處,狂笑著泣涕漣漣;罵的不爽了,對著那墓碑咬牙切齒:「你這個人,真是太厭惡!活著不讓我消停,死了,連墳也讓本王爺生氣慪火!我明日便差人毀了你的墳,你給我等著……」
罵完,裴大爺便伏在墓碑上沉沉睡去。守墓的會給他送來一披風蓋在他身上,怕他著涼。可是天生熱地生寒,裴大爺還是好死不死的染上了風濕。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第二日咱裴大爺的火氣消了,就又騎著火紅的丹烈馬去了那陵園。
「你到底去哪了,知不知道本王一直在尋你?本王正守著康碧堂,等著你回家!」這就是每個第二天,裴大爺跑到那座空墳上,必說的一句話。然後就是嘮嘮家常啦:
「今天我叫欒太醫給那地頭蛇張員外家登門治病了,估計很快
就會治死。其實我想捏死欒志澤,誰叫他現在活得這麼好?但是我捏死他,你會同意嗎?」
「禎兒今天又找了好幾個小子進宮,我知道,你說什麼那半厘的罪孽,純粹就是你覺得愧對禎兒,你想我好好照顧他對不對?你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他還是個小孩子啊……哎,那次我的確不該打你那一巴掌……」
「欒鴻那人,你就徹底放心吧,本王會留著他和他全家的。對了,那麼危險的情況下,你都捨身去救他了,可為什麼對本王,你偏偏這麼吝嗇!就真的什麼都不能給本王嗎?本王也是人,你還真當我是禽.獸啊!」
墳邊偶爾會開出幾朵小花,裴啟將臉貼近那花骨朵,有時鋒利的眸光對上去也有幾分癡癡,癡癡傻笑。
除了這些,裴啟還會給那墳講一些有趣的事情:
「錢超和大尤兩人昨天晚上好像折騰的太過火,今早本王都分不清他們到底是誰上了誰,反正兩人腿都瘸了。哼,若你你還在,咱們絕對比他們逍遙快活!」
「錢貴今天又說實話了,我真想挑了他的舌頭!我明明告訴他別和外人講賣給富人的保顏散是丹烈的尿做的,但是他卻不小心將這話講給一要飯的婆娘,氣死我了!你要是活著,就能天天幫我氣死那個不說實話能死的錢貴了!」
春去秋來,墳塋靜靜,傾聽著裴大爺一個人的絮叨,漸漸地被落葉覆蓋,被細雪鋪滿。
裴大爺的風濕又犯了,天上細雪紛飛,他這人也真是夠強,拿上昨晚睡前寫好的那首情詩,帶上火石,一瘸一拐上了丹烈馬,又向著陵園的方向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