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殊途同歸 文 / 小知閒閒
勝利的意思很簡單,就是達到目的。為了達到目的,就要不擇手段;因為不擇手段,所以就要付出代價;因為付出了代價,所以,勝利其實就像所有的其他事情一樣平常。仔細想想,勝利,其實就是你花錢買到了某樣你需要的東西,興奮與否,悲傷與否,取決於你花掉了多少錢而已。
天亮了,陽光明媚,山巒疊嶂,十輛糧車艱難地行進在山路上。已經脫離了敵占區,大北莊不遠了。
最前面的一輛車,拉車的牲畜,粗重地喘息著,緩慢滾動的車輪,吱吱嘎嘎地怪響著,高高的糧垛上,胡義靜靜地躺著。
卡嗒——
隨著一聲清脆,銀亮光滑的表殼輕盈地跳起,表盤晶瑩,映出了一張古銅色的剛毅面頰,照出一雙細狹深邃的眼,有點失神,有點茫然。
這是王老摳留下的,這是六十七軍的全部記憶,在手心裡滴滴答答精確地律動著,一圈又一圈,平靜,而又波瀾壯闊……
「狐狸。」
「……」
「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
「想什麼呢?」
「……」
「喂,又中邪了嗎?」
「丫頭,你有沒有過很累的時候?累得你什麼都不願意再做。」
「呃?」一對小辮子僵了僵:「有啊!昨天下午我打傻子的時候,就累得不行,後來連槍都拿不動了,要不我還能多打好幾個鬼子。」
「……」
「傻子也太煩人了,欠揍,你知不知道他……哦,對了,你昨天打掉了多少發子彈?」
「……」
「說啊?」
「一百七十七發,問這個幹什麼?」
小紅纓從挎包裡翻出一張髒兮兮的紙片,和一支鉛筆頭,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寫下歪歪扭扭的數字,頭也不抬地回答:「快到家了,我得去找高一刀算賬。」
記下了數字,高高坐在糧垛上的小紅纓轉而朝車下面問:「騾子,你打了多少發?」
山路不好走,車前的騾馬早已精疲力竭,滿頭大汗的羅富貴正在側邊使勁兒推著車,聽到車上的小紅纓問這個,心裡想了想,好像用歪把子打了兩個半彈鬥,然後就卡了殼,於是回答:「那可海了去了,你沒聽歪把子機槍聲從頭到尾地響麼?哪有含糊過?老子身邊的彈殼都堆成山了!」
咯咯咯……車上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這個我得怎麼記呢?畫個山得了。嘿嘿嘿……」
隨後車後邊傳來劉堅強的聲音:「從頭響到尾?那是鬼子。臭不要臉!」
「哎,你說誰臭不要臉?」
「誰從頭響到尾,我說的就是誰!」
「姥姥的我……」
「都給我閉嘴!」胡義的聲音從車頂上傳出,結束了羅富貴和劉堅強的扯淡。
……
第十輛車,也就是最後一輛糧車上,躺著腿上纏了繃帶的高一刀。與胡義的狀態差不多,高一刀也沒有任何勝利後的喜悅,不是因為自己受傷,只是因為,戰爭從來就不是個會令人感到喜悅的東西!
此刻,高一刀正與跟在他車邊的快腿兒聊著。
「剛才,前邊車上的重傷員又沒了兩個。連長,要不我帶人先把剩下的幾個重傷員先背回去吧,車隊太慢,我怕……」
高一刀歎了口氣:「背回去又怎麼樣?衛生隊裡除了繃帶還有個屁。」
快腿兒咂了砸嘴,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兒,高一刀問:「老夥計都沒事吧?」
「傷了四個,都沒事,養幾天就行。主要都是新兵蛋子,衝鋒的時候動作慢了,沒跟緊,煙一散,被放倒了十幾個。」
高一刀點了點頭,這是沒辦法的事。新兵膽怯,天真地以為位置靠後一點安全些,他們不知道,其實老兵也有膽怯,拚命往前衝就是為了利用那些爆炸煙幕,在煙幕散盡之前衝進戰場才有更多倖存幾率。
還有一點,是因為新兵善良,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子弟,沒經歷過血腥。就在昨天下午,就在高一刀身邊,一個平時拼刺訓練技術不錯的新兵,明明已經衝到了敵人跟前,居然不忍心把刺刀捅進敵人胸膛,一顆老實善良的心,使他的刺刀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結果當胸挨了對方一槍,再也沒起來。
「但願這次能讓他們長記性吧。」高一刀說完了這句話,眉頭忽然皺了起來,定定地看著前面的路邊。
走在車邊的快腿兒也沒再搭話,和高一刀一起看向前面的路邊。
一個翹著辮子的小不點,邁著小碎步,扭搭扭搭迎面而來,不是缺德丫頭還能是哪位!
「喂喂!還愣著幹嘛?扶我一把啊你?沒眼力勁兒的。」小紅纓費勁白咧地想往高一刀這輛車上爬,個子太矮,自己沒能一下爬上去,不由朝著呆在旁邊的快腿兒發牢騷。
快腿兒趕緊伸手抬了正在爬車小丫頭一把。
「哎呦,雪山草地你老人家都不在話下,上個車還要人幫嗎?」高一刀歪著頭瞅著那倆小辮子,根本就不伸手幫忙,反而故意嘲諷。
小紅纓不理嘲諷,像個小癩蛤蟆一般,扯著糧袋邊角慢騰騰爬上糧垛,直到高一刀面前,堆出一個虛偽至極的笑容:「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啊!」
「切!」高一刀把嘴一撇:「缺德玩意兒,你還能再假點麼?我看你是惦記著要分贓吧?」
眼見高一刀如此開門見山,小紅纓那張虛偽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快得彷彿那笑容從未出現過,翹著辮子面無表情對高一刀說:「高一瘸,那咱們就說正事!」
「你說什麼?死丫頭片子,信不信我揍你?」此刻的高一刀最受不了這個『瘸』字。
面對虎下臉的高一刀,小紅纓故意揚了揚小眉毛,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高,一,瘸。」說完話後就開始朝高一刀故意眨巴兩個無邪的大眼睛。
一個是怒目而視,一個是無邪回應,四目相對火星四射,看得車邊上的快腿兒心裡一陣惡寒。
猛然間,後面的路上遠遠響起喊聲:「高連長……高連長……」
四目相對的交戰終於被打斷了,車上的高一刀和小紅纓,以及車邊跟著的快腿兒不約而同望向來路。
兩個人影正在跑過來,後邊幾里外,高一刀佈置了一個排負責斷後,這倆人能追上來,肯定應該是自己人,慢慢近了,好像是……三連的兵?
兩個人氣喘吁吁地追上了高一刀這最後一輛糧車:「呼——高連長,沒想到遇上,呼……你們了。」
說話這個正是三連的通信員,高一刀把頭探出車邊問:「什麼情況?」
三連通信員把氣息喘勻了,一邊在車邊跟著走,一邊回答:「連長派俺倆回團裡匯報情況,沒想到碰到你們了。正好,高連長,你能不能派些人去支援我們一下。」
高一刀聞言一愣:「支援?鬼子有多少?三連被圍了嗎?在哪?距離多遠?」
三連通信員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不是那個,是糧食,糧食太多,我們三連人手不夠,所以連長派俺倆回團裡找人幫忙。」
哦,原來如此,高一刀拍了拍身下的麻袋道:「瞧見沒有。」又抬手指了指前邊那些行進中的糧車道:「看到沒有。這是兩萬斤糧食,什麼叫多?這就叫多!這才是大事,我們二連哪有功夫?」
三連通信員往前看了看糧車,抓了抓腦袋:「你們好歹有牲畜拉著,這離團裡也不遠了,把人派給我們幫忙好不好,我們那只能靠人推肩扛,累得快撐不住了。」
高一刀一聽,這倒是情有可原,於是說:「嗯,你們搞到多少糧食?在哪?」
三連通信員自豪地伸出兩個手指頭:「兩萬斤!在柳樹溝。」
「哦,居然也有兩萬斤?好傢伙,你們竟然也……等等,你說在哪兒?」高一刀忽然瞪大了眼睛。旁邊的小丫頭也詫異地伸出小腦袋瓜,翹起耳朵。
「柳樹溝啊。一個富紳被俺連長打動了,通過特殊渠道買到了糧食,說要捐給咱們抗日,昨晚到貨,取貨地點就是柳樹溝。」
高一刀滿頭黑線,柳樹溝,就是昨晚卸下兩萬斤糧食的地方,就是李有德的那份。三連這個……還用再想麼?也是二連和九班流血換來的!
高一刀徹底無語了,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看著旁邊同樣滿頭黑線的小紅纓,鬼使神差地對小紅纓問道:「缺德玩意,你怎麼看?」
三連的兩個兵都有點懵,心說你高一刀是二連連長,這等軍機大事,你還猶豫什麼?居然還要問小丫頭?這都怎麼了?感覺有點不對勁兒呢?好像……連旁邊的快腿兒也一塊不對勁兒了?什麼毛病?我沒說錯什麼啊?
滿頭黑線的小紅纓與高一刀對視了一小會兒,然後低頭朝車下的三連通信員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該!活活累死你們!」
這就是高一刀想說的話,但是身為連長,不能當著三連戰士的面這麼說,於是,嫁禍於小紅纓之口。
三連的兩個兵被小丫頭這話說得滿頭霧水,愣在當場,隨即又聽車上的高一刀說:「二連現在必須保證這些車輛的安全,人手不足,你們倆找別人去吧。」
二連的車隊我行我素繼續慢悠悠前進,兩個三連的兵卻傻傻地凌亂在路邊,感概:世態炎涼,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