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代嫁 文 / 專注HE一百年
1、
都說回憶最美,可是我卻找不到回憶。
——我今回憶往昔,都如夢寐,何也?
不知,但願人生圓滿,不要那回憶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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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城,晨露慢慢鋪滿低空,迷霧一樣籠罩著靜謐的小城。
不遠處還沒有什麼人行走的街道上,張子畫提著竹籃,籃子裡盛著草藥。
一如往常的平靜的早晨,卻被一聲尖叫打破。
「放開我,放開——」尖叫來自那提著籃子的女子,十二三歲的年紀。隨著尖叫,張子畫提著的竹籃一下子掉到地上,裝滿了的草藥散了一攤。
兩個家丁打扮的夥計扭住張子畫的細胳膊,捂了她的嘴,讓她發不出聲:「別叫了,我們又不是壞人,到時候你就知道好了。」
「唔——唔」儘管在往昔城這樣的小城,十二三歲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但是張子畫畢竟還是一介小姑娘,哪裡鬥得過兩個大男人,眼睜睜被禁錮著,拖拽著拉到隱蔽的街巷裡。
她一路被摀住嘴,發不出聲音,胳膊被反扭著,走路很不方便。她很恐懼,不知道這兩個人要把她帶到哪裡。江湖俠客的故事她聽得多了,也能背出幾個,打劫搶姑娘的段子時常出現,讓張子畫不得不恐懼。
她是窮人家的孩子,母親生病臥床,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斷了,自己只能每天早上上山採草藥,到城裡的鋪子上賣個賤價,回頭給母親買好藥,維持母親的生命。
她想著,自己若是真的被什麼江湖門派抓走
只是現實容不得她多想,沒走多遠的路,就感覺其中一個扭著她胳膊的人加大了力度:「想什麼呢!好好走!」
子畫眼看著自己白皙的胳膊被勒出紅印子,卻感覺不到疼痛,也許是被扭得麻了。
她索性也不管了,跟著往前走。
街道寬闊,周圍的門鋪掛著簾子,顯然還沒有開門。只是走著走著,兩旁的門店漸漸稀少,草木規整起來。
往昔城東面最為繁華,而西面就稍顯蕭瑟,只是兩面都有住家,倒也不顯得寂寥。
這是,在往城西走?
張子畫自小生長在往昔城,自然是對這裡熟悉,看著街邊的景色,便能辨別出個大概的方位。她看著,街道在經歷了略窄的一條道路,忽地變得開闊起來,而城西頭那座小城裡最為闊氣的兩座宅子之一,也漸漸出現在眼前。
莫不是,要到城西的姚家?
身前的兩個人停了下來,拽著她站到白牆墨瓦下的石階上,一步一步拾級而上,跨過門檻,再進入雕花的門裡。
「小姐,您要的人,我們給帶來了。」
「過來,我看看」靈動的,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
張子畫自從進入姚家,就站住不走了,不為別的,只為這闊氣的院落,是她連夢中都不曾奢望過的。
只是沒有人會理解她此時此刻的這份心情,兩個家丁猛地推了張子畫一把,她站立不穩,幾乎是趴在地上摔到了最前方的華麗桌椅下面。母親新做的淺鵝黃百褶裙被弄得髒了,手被反剪在身後,只能夠任人擺佈。
「抬起頭來!」
張子畫或許是摔得疼了,一下子懵了,就這麼慢慢抬起了頭。她的膝蓋骨火辣辣地疼,腦子裡有些懵,不可抑制的怨恨控制住她。為什麼,她不過就是上山個採藥,為什麼要把她抓到這裡來?
只是因為,她窮嗎?
那張精緻的小臉上沾了些泥土,帶了水汽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忽閃著點點晶瑩的淚光;微微有些翹的小鼻子輕輕翕動著,鼻翼顫抖,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兔子;點了絳紅的櫻桃小口開了條小縫,讓人忍不住,想要嘗一嘗那甜滋滋的味道。
她努力抬起頭來,想看清楚是誰把她抓了來,於是她看到了,那一身鮮艷紅色的衣裳,是那樣的鮮紅色,只能夠在過節的時候穿上。
而這個人,姚家的女兒,卻能夠日日穿著。
姚麗麗撐著扶手站起來,玉製的扇墜叮叮鐺鐺的響,蓮步輕移,蹲在了張子畫面前,右手食指微曲,勾起了她尖俏的下頜骨,居高臨下的端詳了一陣。挑眉,側頭漫不經心的對恭敬站立一旁的家丁道:「他,一定會喜歡的。你說呢?」
家丁聽了姚麗麗問話,身子躬得更低了,以近乎卑微的姿勢說:「小姐說得對極了,李爺肯定是歡喜的。」
「那就好。」摸出一串錢來,在手指上轉了幾圈,倒飛著落入了家丁手中,那家丁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
「來人,帶這位姑娘去換身衣服。」
張子畫愣愣地趴在地上,她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些什麼,也許富裕人家,連說出的話都與自己這些人是不同的吧。
有穿著同樣精緻衣服的侍女過來,拉著她往後走,張子畫最後一句話是聽懂了,想來是要她去換身衣裳。
她想著,自己這樣窮,姚家小姐不知為何將她帶到這裡,可能是要她辦什麼事情,但是嫌棄她破爛,要給自己件新衣裳。
張子畫想得沒錯,姚麗麗的確是要給她件新衣裳,只是卻不是普通的衣裳。
大紅的喜服,繡著暗色的牡丹花,長長的衣擺一直拖到地
上,踩著步子,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頭上戴著金步搖,綰成一個髮髻,斜插著價值不菲的簪子。原本就美好的臉龐施了粉黛,紅撲撲的小臉蛋越看越是討人喜歡。
張子畫收拾好,被侍女推著到姚麗麗跟前。
「嘖嘖!長了個妖孽的臉,卻生在了個貧寒家。」姚麗麗繞著張子畫慢悠悠的轉了一圈,扇面貼著子畫的臉頰擦過去,輕佻的撩撥。
「姚小姐,要子畫來幹什麼?」張子畫僵硬著呆在原地,不敢動,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姚家大小姐向來是城裡的名人,嬌蠻跳脫的性子,張子畫不敢忤逆她什麼。只緊張兮兮的兀自想著對策,生怕眼前這位跟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小姐,幹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不幹什麼,」姚麗麗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她的緊張,仍舊自顧自的說著,「就是,幫我一個忙,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賣關子似的,姚麗麗頓了一頓,以一種陰森的語氣說道:「現在,好好休息。」順手拿起擺在貴妃榻上的紅綢布,抖了開來,搭在張子畫梳得精緻的髮髻上,撫平垂下來的四個邊角,就有婢女走上來,拉了張子畫出去。
說起來這姚麗麗也是與張子畫同歲,家裡人商量著給她選了個好夫婿,是擁有往昔城裡唯二的最豪華宅子之一的李家的小少爺。
李家在城東頭,與姚家整整好在往昔城的兩個盡頭,兩家都很是富裕。況且李家小少爺今年正好十五歲成年,兩家門當戶對,就這麼結下了親家。
只是姚家的小姐姚麗麗不愛金錢愛修仙,整天神神叨叨,求仙問道,對於自己將要嫁人這件事很是反感,家裡人無奈這才瞞了她訂婚,在結婚當天,也就是今天,才告訴她。
姚麗麗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姑娘,認定了什麼,就一定是她的,但是否定什麼,就一定不會再答應。
所以可想而知,姚麗麗與家裡人彆扭不過去,只得偷偷摸摸喚了家丁出去,綁了個與她年歲差不多的姑娘。
今日這婚結還是不結,可是全靠張子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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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晚霞異常的絢爛,鮮紅如血,映著遠處的西山,模糊了凌厲的稜角。
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城西的姚府出來,向著城東而去。這一城東,一城西的戲劇聯姻,很是吸引了城裡各個人家的圍觀,有的甚至是端了還沒吃完的晚飯,就等在了街上。
張子畫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坐上了柔軟的椅子,貧苦人家的她,還從來沒有做過轎子,只是那一搖一晃的架勢讓她不舒服。
前一秒婢女拉了她去梳妝,後一秒她不知怎麼的,就暈倒了,再一醒來,就到了轎子裡。她從沒有坐過轎子,只覺得並不好受。
「這是哪兒?」她輕聲問了一句,想找跟了自己一下午的婢女問問。
但是,沒有聲音。
「有人嗎?」張子畫又提高了聲音喊了一句,也不知,娘在家裡怎麼樣了。
還是沒有聲音。
她摸索著找窗子,找不到。
於是狠狠的敲了敲,張子畫很想把紅蓋頭掀起來,她試了,無數次。但,掀不開,就像是黏在了她頭上。
外面終於響了聲音,一個男聲:「小姐,別鬧了,李爺也是個好的,嫁了她咱不吃虧。」
李爺?
城東李家的獨子?
是了,姚麗麗,城西姚家的三小姐,今天,是兩家結為連理的日子。
這是,城裡人都知道的呀,自己怎麼就,忘了?
張子畫狠狠拍了拍腦袋,想要記住什麼。
但什麼也沒有,流水一樣溜走了,抓不到,追不著,她又一次暈了過去。
從城西到城東,並不是一個很長的距離,小城不大,這點路,半個時辰總該到了。
前來迎親的李家少爺穿著大紅的新郎喜服,胸前綁了個大紅的繡花,笑呵呵的站在街頭,迎接他的新娘。
張子畫被婢女攙扶著下了轎,前面伸出來個修長的手,骨節分明,貼著薄薄的肌肉,顯得很有力。
她抬了左手,細膩的手掌貼在那修長的手上。
腦袋好像被屏蔽了什麼,又好像被生生塞進了異樣的東西。
我是誰?
姚麗麗。
嗯,我是——姚麗麗。
今天,我要嫁給,城東李家的少爺。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張子畫僵硬地開合乾裂的嘴唇,低低重複著什麼。她的動作流暢,好像她自己就是新娘,而握著她的手的人,就是她將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
然而下一刻,她頓住了,染了胭脂的紅唇顫抖著緊緊閉上,猛地甩開了身邊人的手掌,停下了腳步。
不對!我不是,我是誰?我是,是——張子畫,張子畫,我的母親還在家裡等著我採得的藥救命,我還得回家!
她想起來了,她不是姚麗麗,是姚麗麗強迫自己代替她的,姚麗麗呢?張子畫不管不顧地掀了蓋頭,這一次,很順利的,紅蓋頭飄落在地。
她抬頭尋找姚麗麗,卻看到圍觀的城裡人,哪裡有那鮮艷的紅衣裳?
「嘶——」張子畫也許沒有意識到,
她掀開紅蓋頭的時候,精緻的容顏顯露出來,驚艷得圍觀的眾人叫出了聲。
看熱鬧的人很多,這麼大的陣仗,張子畫再是不明白過來就說不過去了。她趁著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拔腿就跑,長長的喜服拖在地上,卻絲毫沒有影響她逃跑的速度。
人群騷亂起來,從內裡喊出聲來:
「她不是姚小姐!」
「快!抓住她——」
「姚小姐呢?」李家少爺揪住姚家的一個侍女,急切的問道。
「嗯,不,不知道。」那侍女嚇壞了,話都說不好了,哆哆嗦嗦的。
李家少爺煩躁的丟下她,指揮著自己的人也追了上去。
「廢物!連一個小姑娘都追不上!」
侍從在下首默默聽著教訓,不敢回話,他們也很納悶,明明是半大的女孩子,怎麼有如此快的速度?
「哼,趕緊給我搜!搜不出來,你們一個個,都……」
「是。」躬身唱喏,退了下去。
姚家家主歎了口氣,踱著步子不知如何是好,真是把姚麗麗慣壞了,任性成這樣,你說嫁了人有什麼不好,非得要去修什麼仙,神仙是人人都當得了的嘛?
在眾人都在議論紛紛這場鬧劇的時候,張子畫已經逃離了現場。
她一口氣跑到山坡上,喘著氣靠在了棵大樹上。
今天採的藥全沒了,籃子也丟了,怎麼辦?
張子畫沮喪的慢慢蹲了下來,摀住了臉。
——娘,子畫要怎麼辦?
「小姑娘,怎麼了?」男子清冽的聲音響在了張子畫耳邊,子畫微微移開了一個小指頭,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入目是一雙關切的眸子,清晰地映著自己呆掉的小身子。俊美的容顏飄逸若仙,正微笑著看著自己。雲朵一樣白的長衫,腰間藏青色玉帶,襯得青年脫俗,而出塵。
呀,漂亮哥哥!張子畫又緊緊摀住了臉,遮住自己可疑的紅暈。
「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穆杉拍了拍張子畫細瘦的小肩膀,「有什麼事,告訴哥哥,幫你解決。」
對於美人兒的攻勢,張子畫向來是沒有抵抗力,「我草藥沒了,還找不到家了。」
「嗯?是這個嗎?」一籃子草藥出現在子畫面前。
「嗯嗯,對的。」驚喜蓋過了疑慮,張子畫高興地接過籃子。籃子裡草藥好好地放著,好像是從來沒有撒過。她小聲地問面前的英俊男子:「你是,修仙者嗎?」
「嗯。」穆杉失笑,心說這小人兒眼力還不錯,看著她根骨挺好,想來也是個天資絕佳的好苗子,若是能跟自己修仙,將來定是有大作為的。
穆杉看著張子畫是越來越喜歡,他壓制住拐掉小人兒的激動,柔了聲音道:
「你家在哪兒?」
「城南!」
城南?哪個城?
「是往昔城嗎?」
「是。」張子畫盯著眼前的男子移不開眼,連回答都慢了半拍。在她眼裡,這位大哥哥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比城裡的教書先生都漂亮呢!
算了,先送這個小孩兒看看,穆杉無奈的斜了斜漂亮的桃花眼,抱起張子畫,一陣風就到了她家。
「娘!我回來啦!」一落了地,張子畫就跑著進了屋,跟在後面的穆杉,猶豫了一會兒,也抬腳進了門。
對於一眨眼就回了家這件事,張子畫並不覺得有什麼,她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既有神仙也有修真者,漫天飛的讓人都習以為常了。
也許正是因為習以為常,張子畫對於姚麗麗所嚮往的修仙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她反而想著同城裡其他的女孩子一樣,慢慢長大,出嫁,安安分分地活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