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文 / 書自清
凌晨三點半,姑蘇市級殯儀館一片漆黑,空無一人。法醫解剖中心的現代化解剖室只剩下全自動換氣系統的風扇轉動傳出的聲音。緊鄰解剖室,就是可容納一百五十具屍體的大型殮屍庫。
用來冰凍屍體的大型冰櫃發出大功率運作的電壓聲,在無比安靜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嗡嗡作響。一排一排整齊又冰冷的屍庫,每一個方格中或許都躺著一具屍體。就在這一排冰櫃前,還整齊碼放著四五架空著的停屍床。
就在這詭異的環境裡,忽的一陣香風刮過,兩道人影,外加一直全身漆黑的貓憑空出現了。四週一片漆黑,兩道人影的其中一人偏偏穿著雪白的寬大衣袍,加上銀白長髮,在漆黑之中更加顯眼,倒是那只黑貓,若是沒見那在黑暗中幽藍發光的貓瞳,怕是根本不會發現她的存在。
「謠兒,你確定你真的要看屍體嗎?」雪陽正在做最後的確認。
「嗯,你幫我查查,哪三個櫃子是他們。」陸之謠的聲音在這樣的環境裡聽起來愈發清冷起來。
雪陽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閉上眼仔細感應了片刻,憑借她的空間掌控能力,面前那麼多櫃子就好像沒關上一般。很快,雪陽就鎖定了第三排最靠右的連號的三個櫃子。
「在這裡。」她牽著陸之謠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溫暖的手掌裹著陸之謠冰冷的纖手,在這陰森漆黑的地方,帶給她巨大的安全感。
雪陽個子高,伸出手來拉住其中一個櫃子,「卡嚓」一聲,打開了冰櫃,櫃內內置的昏黃燈光亮起,一股子古怪的氣味混合著低溫的空氣撲面而來,迷濛的冰霧在眼前飄揚揮舞了幾下,漸漸散去,一顆圓溜溜的腦殼正對著她們。
雪陽伸進手去,將屍體拉了出來。凍得蒼白無比的屍體終於出現在陸之謠眼裡,冰櫃內置的光源照亮她蒼白的面頰,她輕輕咬住了下嘴唇。
這具屍體是大伯父的屍體。法醫已經對屍體做了許多的處理,頭顱已經與脖頸連接縫合上,腹部的巨大裂口也被縫合,身體古怪的折疊也被恢復,肚子裡塞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如今的大伯父,乍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平靜,除了…那脖頸腹部間詭異的縫合線,以及面上奇怪的無法還原的表情。
陸之謠雙手合十,對著大伯父的屍體拜了一拜,面容肅穆又悲傷。接著,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副手術手套,戴上,開始仔細檢驗起大伯父的屍體。
其實的陸之謠並非是不相信林法醫的驗屍結果,她今晚來這裡看屍體的目的,一來是想見她在這世上唯三的親人最後一面,因為明日下午,他們就要被火化了。二來是想要回想起,她在那驚魂一瞥之中,究竟遺漏了什麼關鍵的細節。現在看來,若不是再次還原當時的場景,恐怕很難搞明白,她心中的違和感到底出自哪裡。
所以,在將屍體原原本本地檢驗了一遍之後,除了得出原本的驗屍結果之外,陸之謠並沒有別的發現。
接著,陸之謠又仔細檢驗了大伯母和堂妹的屍體,也並沒有別的收穫。倒是,看到處在花季雨季的堂妹就這樣冰涼地躺在停屍床上,陸之謠內心的悲傷難以抑制,眼淚無聲地劃過了面頰。曾經,四五歲還不懂事的堂妹跟在自己後面喊姐姐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陸之謠悲從中來,難過地閉上眼,不願再去看。
「謠兒,我們回去吧,就要天亮了,下午,你還要來送他們最後一程,起碼回去再睡一會兒。」雪陽實在心疼無比,她只能用手臂環住她,給她支撐的力量和溫暖的安慰。
陸之謠點了點頭,知道自己不該再繼續打擾逝者,便和雪陽一起,將屍體送回原位。在最後將陸子遠推入冰櫃的時候,陸之謠眸光一閃,忽的喊了一聲:
「等一下!」
雪陽一頓,有些詫異地看向陸之謠。漆黑中,陸之謠的面孔在雪陽幽綠的狼眸中卻顯得無比清晰,雪陽看到她面上有著發現關鍵線索的驚與喜。
只見陸之謠伸出手來仔細撫摸陸子遠的顱蓋骨,在摸到某處傷口的時候,她極為確定就是這裡,於是從隨身帶來的醫用工具包裡取出手術刀,切開縫合頭皮的細線,掀開頭皮,仔細觀察顱骨被打開後遺留下的傷痕。
「雪陽,我想我找到關鍵的證據了。」她指著顱骨右側的一個開放性傷口說道,「你看這裡,這個口子,這是兇手開顱的第一刀,在頭皮和顱骨上留下了一個奇怪的口子。其內凹陷,邊角平滑,這是一種奇怪的刀具形成的。我剛才仔細想了一下,這應當是玉婉刀留下的痕跡。」
「玉婉刀?」雪陽皺起眉來,她雖然活了這麼久,卻從來沒聽過這樣的刀名。
「玉婉刀是木雕刻刀的一種,俗稱『和尚頭』、『蝴蝶鑿』,刃口呈圓弧形,是一種介乎圓刀與平刀之間的修光用刀,分圓弧和斜弧二種。在平刀與圓刀無法施展時它們可以代替完成。特點是比較緩和,既不像平刀那麼板直,又不像圓刀那麼深凹,適合在凹面起伏上使用。」陸之謠一邊用自己的手術刀比劃著,一邊解釋道。
雪陽汗顏,真是孤陋寡聞了,確實,她活了這麼久,卻從未關注過雕刻這一行當,自然不會知道這些。
「謠兒果真博學多才!」雪陽絲毫不吝嗇自己的稱讚。
「我也是曾經有一段時間對刀具很感興趣,把各行各業的用刀都研究了一遍,不然也不會知道這些。」陸之謠在黑暗中紅了臉,小聲解釋了一句。
「那麼,這個傷口只能是玉婉刀形成的嗎?不能是別的類似的刀具形成的?」雪陽厚道地回歸主題問道。
「嗯,我想不會有比玉婉刀更趁手更現成的工具了,這個切口是一次性一口氣完成的,玉婉刀本身就是非常特
殊的工具,它形成的傷口,應當是獨一無二的。關鍵是,陸之風他…本身學的就是木雕。」說到這裡,陸之謠頓了頓,面上表情顯得有些晦澀不明。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若是別的什麼人也有玉婉刀,正巧就是拿了玉婉刀開了顱,這不能成為決定性的證據啊。」黑子這時忽然發言道。
「首先這個切口的切入角度很特殊,你看,我用右手拿著刀,想要形成這樣的切口,是不是很彆扭?」陸之謠拿著自己的手術刀比劃道。
「恩恩。」雪陽和黑子排排蹲在陸醫生身旁,默契地一起點頭道。
「所以用左手開顱,就非常自然了。陸之風就是左撇子。我知道…」陸之謠見黑子又要打斷她,抬起手讓她稍安勿躁,說道:「我知道,這還不算是決定性的證據。不過,我想說的是,我一開始發現的違和感,是來自那座鼎。屍體給我的啟發,讓我忽然想起那座鼎有著奇怪的違和感。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場面的時候,並沒有在意鼎如何,因為那…場面太可怕了。但是最近這兩天我反覆想起那個場面,那座鼎反而在我腦海裡清晰起來,那座鼎的右側花紋處缺了一塊,看起來像是磕碰引起的。
我們假如兇手抱著鼎移動,如果他是右撇子,自然右手的力量更大,當他抱著那麼大的鼎在狹窄空間裡移動時,身子一定是右側的,視線也會關注右側,也就是前進方向。那麼,鼎右側形成缺口的可能性就很小。而當他是左撇子的時候,情況則正相反,在右側形成磕碰缺口,就很有可能了。
當他將鼎抱入客廳之後,他是不會刻意轉動鼎的,因為那座鼎的鼎身本來是圓形,無論怎樣擺放都是一樣。所以,我們開門看到的場景,就是兇手背對著門抱著鼎放下的原始位置,應當沒有改變。」
「如果說兇手曾經抱著鼎在某個狹小的空間,比如樓道中移動過,那麼為何警察那裡並沒有找到相關的監控錄像?」黑子又提出了疑問。
陸之謠眉頭一皺,說道:
「這確實很詭異,我住的小區裡監控錄像很多,進出口,電梯裡,樓道裡,走廊裡都有,如果他來了,那麼一定能拍到。這個先不論,咱們先把監控的事情放一邊,我想我們或許能在樓道裡找到鼎磕碰留下的痕跡,警察的痕跡搜證並沒有擴展到樓道裡。而且,我記得陸之風考上餘杭美大的時候,大伯父送給他的禮物就是一套專門定制的刻刀,那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一套刻刀,如果陸之風使用的就是這套刀具,那麼用他的刻刀與傷口進行微物證對比識別,就能確鑿證據了。」
陸之謠話音剛落,忽然「叮鈴鈴」的鈴聲在漆黑寂靜的殮屍庫內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渾身雞皮疙瘩聳立。
「原來是我的電話。」陸之謠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剛才著實嚇到她了。雪陽從她口袋裡取出手機,代替她接通,畢竟陸之謠現在的代言人就是她。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興奮的女聲:
「喂?是薛陽嗎,抱歉這個時間給你打電話,我們有重大發現了!已經鎖定犯人了。」原來是林法醫,看樣子她今夜恐怕並沒有合眼。
「是陸之風嗎?」雪陽的語氣非常平靜。
「是,就是他!我們發現陸之謠小區樓道的監控錄像受到了不明干擾,有兩段將近十分鐘的錄像沒能拍下來。技術人員好不容易恢復了,陸之風搬運屍體的全過程都被錄了下來。要不是他在搬運過程裡,不小心把那座鼎磕到了樓梯扶手上,產生了細微的差別,我們也不會發現這段錄像居然沒能拍下來,就好像他隱身了一般。
還有,我們在餘杭市警方的配合下,找到了幾段同樣受到干擾的錄像,都是收費站的錄像,過程大約都是一分鐘的樣子,一輛小貨車的畫面被放過了,開車人正是陸之風。而且奇怪的是,當時所有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沒能注意到這輛車,還鬼迷心竅地直接給這輛車放行了。」
「那麼,你們找到他的行蹤了嗎?」雪陽又問。
「還沒有…」林法醫的聲音有些囧,接著她又急忙補充道,「不過我們可以確定,他目前還沒有離開姑蘇,我們已經封鎖了全部出路,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了。」
「我知道了。」雪陽邊說道,邊掛斷了電話。
「陸之風恐怕已經墮魔,而且他身上的魔氣應當能夠干擾電子產品,迷惑人心。光靠警察封城是不行的,黑子。」
「好的,主公。」黑子會意,立刻閉上眼,開始向姑蘇城的四方妖類散發主公封城搜索令。
一旁的陸之謠已經默默地重新縫合好陸子遠的傷口,對他再次恭敬一拜,將屍體送回了冰櫃。她靜靜地面對著冰櫃,一頭青絲如瀑垂下,消瘦嬌弱的身子此刻彷彿承載著無限的重量,看起來卻前所未有的挺拔昂立。若是警方無法恢復監控錄像,那麼陸之謠今夜在殮屍房內做出的推理,將成為警方搜索的關鍵線索。如今,即便沒能用上她的推理,她的論斷依舊纖毫不差,與警方的調查不謀而合。
雪陽看著陸之謠立於冰櫃前的背影,墨綠的眸中波光流轉,內心慨然:謠兒,你真的堅強起來了,你的智慧、思維和知識儲備,是現在看似弱小的你最大的武器。那麼當你恢復從前的記憶,恢復從前的力量,你又該多麼強大。謠兒,阿狼會一直等著那一天到來,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