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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三節 釘子下酒 文 / 凝波

    釘子下酒

    東北人豪爽,好酒,你要是個東北爺們,不能喝上半斤燒鍋。那還是別上桌跟爺們吃飯,跑女人堆兒裡還差不多。東北人還喜歡烈性的酒,私家釀的都是五六十度的烈酒。那喝起來才夠勁兒。冬天外面死冷寒天,家裡弄鍋酸菜燉豬肉,叫上幾個知心的朋友坐在炕頭,來幾碗老白干,喝的滿臉通紅熱汗直流,那就是東北農村爺們心裡的天堂了。

    要說這喝酒呢,需要有點下酒菜。東北做菜實在不講究,大多都是燉菜。下飯比較好,下酒就不適合了。一般家裡有愛喝酒的老爺們,媳婦都會做個好菜,就是油炸花生米,再有個更好做的。兩根黃瓜一拍,拌上點鹽撒上蔥花蒜末,就這倆菜,就夠兩個老爺們對著喝到天明的了。

    不過今天咱們說的這個人家,姓趙。實在是窮。連這倆小菜都弄不出來的。平時家裡喝粥都斷頓。可惜家裡的老爺們嗜酒如命,一天沒喝個二兩就覺得自己活著沒意思。他自己都說,自己肚子裡肯定有個酒蟲子,哪蟲子要是饞酒了喝不到。就鬧騰的他五脊六獸的,只有一口酒下肚,才能舒服安穩。就這麼個人家,媳婦熬到四十歲上下就去世了。幸好剩下的是丫頭,十五六歲上已經說好了人家。夫家看丈母娘一死,老丈人又是個酒鬼,就早早的把媳婦給娶過門去,就怕姑娘在他家再吃苦。這老酒鬼清醒的時候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喝酒等死的人了。也就不留姑娘,還好好的吩咐姑娘到婆家好好過,別惦記自己。他姑娘這些年看自己老爹喝酒氣自己老娘,已經恨死他爹了。可是出嫁前當爹的說了這麼句話,還是把眼淚給逼了出來。到底是血肉至親,就算老爹再混賬,也是自己親爹不是?出嫁了的姑娘還是時常回家幫老爹幹幹農活,帶點吃食過來。老趙頭自己喝酒把身子也喝得差不多了,再說成天醉茫茫的也幹不了啥活。家裡的地都讓別人種了,年底拿點口糧而已。就這點口糧,他都拿一半去換酒。用他的話說,那是寧可餓死也不能少了這酒。姑娘已經放棄勸他了。就等著啥時候老爹喝死,給他買個大酒罈子裝裡埋了得了。這話本來是氣話,誰知道老爺子聽了倒是很樂意。連連說那好那好,記得裡面打滿了酒,直接把我泡裡面就行。把姑娘女婿都氣了個哭笑不得。

    這年冬天,下了大雪。姑娘也有好久沒過來送吃的了。趙老頭看著家裡四壁空空,實在沒啥能換酒的了。眨巴眨呀眼睛,一狠心,將自己的黃銅玉嘴兒的煙袋鍋子拿了出來,跑去村頭換了壺酒回來。這媳婦死了以後,他一個人也不懂得料理家務,家裡是又埋汰又邋遢。他自己也不在意,緊了緊油漬麻花的破棉襖,上了炕,將懷裡的酒瓶子掏出來,細細的抿了一口,閉上眼睛回味那酒香。大冬天的,他家一點儲存的冬菜都沒有,這時候連個大蔥蘸大醬的下酒菜都整不出來。他就靠腦袋想著,哎,這要是擺上盤鹽水花生或者水煮毛豆有多好。光喝酒不香啊。於是下地去廚房亂翻騰。家裡那裡還有能下酒的東西,找了半天,只弄了半小蝶的粗鹽回來。用手沾了放嘴裡嗦一下,好歹有點鹹味兒不是?喝了小半瓶,酒意也上來了,臉也紅了頭也暈乎乎,他就靠著牆壁哼哼小曲。()哎,怎麼腦袋咯的慌。回手一摸,原來是牆上釘著一個鐵釘子。他隨手一薅就給薅了出來。釘進牆裡的那截還挺新的,珵亮。這個不錯,他拿著那釘子往鹽碟裡沾一下,拿嘴嗦咯一下,嗯,比用手指頭好,不殺手。就這麼用這鐵釘子沾鹽下酒,愣是將一瓶酒喝了個乾淨。

    等他姑娘再給他送吃的過來時,看到老爹大棉襖上別了個釘子,釘子的一頭讓他索羅的乾乾淨淨珵亮的。他看見姑娘拿吃的來,忙接過去,又在裡面翻騰。果然,女婿還是瞭解他,在那吃的裡藏了一小壺酒。他小心翼翼的將酒拿了出來,又去廚房弄了鹽碟,將大襟兒上別的釘子拿下來,粘上鹽開始嗦咯。一口釘子一口酒,讓一旁的姑娘看了個目瞪口呆。忙攔著說:「爹,我不是給你帶了吃的麼,你索羅釘子幹啥啊?」他抬頭瞇眼的看著姑娘說:「你別說哈,就這釘子下酒才有味兒呢。你別管我,回家去。」姑娘氣的跺了跺腳,放下東西扭身回家了。

    當晚上,他迷迷糊糊的起身,發現炕頭上黑乎乎的一根影子,好像是一個人在那。他也不點燈,自己家窮得耗子來了都得哭,還怕賊啊?他衝著那影子醉醺醺的問:「誰在那邊呢?」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聽說你好酒啊,正好我也好這一口,哥們我過來找你拚個酒。」

    他一聽可樂了,喝酒的人最喜歡有同樣喜歡喝的人陪著了。只是家裡已經沒有酒了啊。誰知道那黑影從懷裡掏了半天,竟然掏出了四五瓶小燒來。月色朦朧的,他眼中只剩下那幾瓶酒,也沒細看那影子的長相,更沒多想這半夜三更的咋會有人上門請他喝酒。他跌跌撞撞的下地,去廚房拿來鹽碟子,嘴裡含糊不清的說:「破費你老哥的酒,我家實在太窮,也沒有下酒菜。我平時都是用這個下酒的。」說著將自己衣服上別的釘子取了下來。那影子一看,吃吃的笑出了聲說:「咱倆還真投緣,我也是喝酒窮死沒下酒的。你猜我用啥下酒?」他搖搖頭,沒心思知道,拿起一瓶酒就往嘴裡灌。那人繼續說:「我丫,沒下酒的就只好嗦嘍自己手指頭,最後把手指頭都嗦嘍成骨頭了。你看看。」找老頭只看見那黑影伸出自己的手,媽呀,竟然是一隻白骨森森的骨頭架子。他這一下,酒醒了不少,知道對面這坐著的怕不是人了。那人見他害怕,就笑著說:「你還害啥怕啊?酒鬼酒鬼,喝死了就是鬼。我就比你早喝死幾年。你也是遲早的事情。今天我是等不及了先過來找你喝兩盅,過幾天咱哥倆就可以在下面喝個痛快了。」他聽了這話,倒不害怕了。想著自己現在這麼苟延殘喘的也是等死,還不如喝死了好。於是就跟那鬼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來。他這邊嗦咯著釘子,那個鬼就嗦嘍自己的手指骨頭。一人一鬼的喝了一個晚上,直到一聲雞叫,那鬼找急忙慌的跟他說:「不行了,我得走了。趕明兒咱接著喝哈。明天我給你帶點下酒菜。」說完就不見了。他兩眼一閉,懵糊糊的就醉倒在炕上了。

    等下半晌緩過酒,覺得昨天是做了個夢吧?咋還能有個鬼找自己喝酒呢?晃了晃腦袋,瞅瞅四周,也沒看到昨晚上喝剩下的酒瓶子。於是更加確信自己是做了個夢。陣扔系才。

    誰知道第二天晚上,那鬼竟然如約而至了。不但帶來了酒,還帶了下酒菜。打開一看,是醬骨棒。倆人又對坐著開開喝。老趙頭啃了一下這骨頭棒,咋沒鹹淡味兒呢?那鬼笑笑說,你直接沾點鹽吧。老趙尋思這骨頭總比釘子好,就拿著那骨棒沾鹹鹽,又喝了一晚上。

    第三天,他姑娘過來給送飯時,發現老爹已經躺在炕上死去多時了。身邊一堆上供用的瓦罐子,還有一股子酒味。老爹手裡攥著根兒乾巴巴的人的大腿骨,上面還沾著鹹鹽帶著牙印。姑娘這嚇得不輕,忙衝出屋去找人幫忙。

    鄰里都過來了。看到老趙這麼死了,都很感慨。說,果然是喝死喝死,這下真喝死了。姑娘很難過,自己最後的親人也過世了。還是這麼迷迷糊糊的走的,就想找人給過過陰,看看老爹還有沒有啥交代。過陰是劉奶奶不成的,他們也不知道鄧姑姑有這樣的本事,只好走了挺遠的路,去張家溝一個新出馬的人家,聽說那家是可以請鬼神上來的。請了他老爹的魂兒上來,一句正嗑兒沒有,說自己是被酒友給勾下來的,在底下挺好的,就是對姑娘沒按照當時說的,用酒罈子把自己泡起來很不滿意。姑娘聽得這個氣啊,要不是女婿拉著,估計就要上去撕吧上身的神婆了。這個事情傳開了,大伙都說,真是啥人交啥人,酒鬼就得和酒「鬼」交朋友。嗜好喝酒的朋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爛醉如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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