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十節 關不上的門 文 / 凝波
關不上的門
二道河子有個老太太,姓任。十九歲嫁入任家,一生總共養了五個兒女。大兒子三歲的時候就得病死了。二姑娘十四五歲的時候被鬍子搶走,再也沒有消息,生死未卜。三姑娘被進村兒的日本鬼子糟蹋了,從此瘋了,家裡天天得留一個人看著,要不她就滿屯子光著身子亂跑,有時候發瘋還得用繩子捆上。那時候還得下地裡幹活,哪裡能老分出一個人看著,有一天一個沒看住,這丫頭跑出去上了山。掉下石崖摔死掉了,屍體被上山拉木頭的人發現,送回來時,任家二老只是覺得閨女終於解脫了,似乎傷心都沒了。經歷了三姐的事情,四兒子從小就恨日本鬼子,總說要把鬼子打出中國去。這不年紀輕輕的就參了**,那時候**抓壯丁別人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只有他聽了高高興興的就奔著去了。結果戰死於日本鬼子的槍下。這個消息傳來,徹底將二老的心神打擊碎了。兩個人一夜間都白了頭髮,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剩下了個小丫頭,老太太說什麼也不肯放手了。到了結婚的年紀嫁給了本屯人,老太太那是一天三趟的往姑娘家裡跑,覺得就剩下這麼一個依靠了。結果這姑娘卻在生孩子的時候血崩,大人孩子都沒救過來。
似乎那個年代的所有悲慘的事情都集合在他家發生。老頭子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病不起。五十幾歲上就撒手而去,留下老太太一個人。任老太太面容滄桑,每天就端著板凳,坐在自己家的門檻上眺望村口。人家問她看啥呢,她就說:「看看姑娘啥時候能回來。」村裡人原來聽不懂,以為這老太太也跟著得了瘋病了。後來明白了,她總希望被鬍子搶走的二姑娘什麼時候能回家看看,這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指望了。
村裡人可憐她,隔三差五的給她送些吃的米糧。老太太頭幾年還出家門種地幹活,後來就將自己家的地租給了同村的人種,自己收點米夠自己一個人吃就行。把自己關在家裡成天在家不出門。同村的女婿照顧了她一陣子,只是後來又娶了老婆,在新媳婦的壓力之下,也就顧不得前丈母娘了。
老太太將家裡的活物,雞鴨鵝,都送人的送人,宰了的宰了。自己一人貓在沒有生氣的屋裡,成天就一個目的,等著姑娘回來。屯裡好心的大娘不忍心破壞她唯一的希望,每次順路過來瞧瞧她,都跟她說:「任嫂子,還等著呢?你放心,你姑娘肯定能回來。前幾天不還聽說前屯子有個姑娘丟了七八年最後還找回來的麼。你那姑娘肯定也能找回來的。老太太就會露出欣喜的微笑說:「是呢,我姑娘長的好,鬍子不能殺了她。估計就是關上幾年,等順溜過來就能放心,過兩年回來沒準還能給我抱個外孫子。這女人上了山啊,就得生了孩子鬍子們才能放心。放心了才能允許姑娘下山看望家人吶。」那些大娘看著她滿懷希望的眼神,只是暗自歎口氣,表面上還要裝出同意的樣子連連點頭。()其實誰心裡都明鏡兒似的,被搶上山的女人活下來的機會少得很。都是被一群鬍子糟蹋完了就或殺或遠遠的賣到外地窯子裡了。任老太太想的倒是山寨夫人的待遇。可這附近的幾伙綹子頭子都沒納山寨夫人啊。
就這麼等啊等,從天亮到天黑,從夏天盼到冬天。慢慢的,就算有人再過去找她,她也不再和過去找她聊天的人說話,只顧著自己愣神。找她的人見怎麼說話她都不搭茬,自己也就沒了意思,慢慢的,上門的人越來越少了。
她家的大門和屋門,從來都不關上。有時候風吹的門吱嘎作響,她就會欣喜的從炕上爬起,看看是不是姑娘回來了。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回。
她的死很安靜。那天村裡大娘再過來看她,發現她已經靜靜的躺在炕上僵硬多時。村裡人都可憐她一生悲慘的遭遇,大伙集資給他置辦了一口薄棺材,草草埋在了亂墳崗。她的一輩子,就這麼隨著一口薄棺靜靜的去了。連個自己的姓名都沒留下。二姨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她也只是任老太太。連她娘家姓都不知道。
她的屋子就是農村最普通矮小的草房,她死了以後就空著。大伙也沒人去住,就這麼荒廢了。可是自她走後,她的屋子的門就再也關不上了。並不是因為門老化了瓢了掩不住。而是關上了,就會慢慢的自己打開。大伙都很驚異,但是為了壓制自己的恐懼,互相都說是風刮開的。
門開著,就有穿堂風嗚嗚咽咽的吹過。鄰居們總能聽見風的聲音。像是女人的哭,怪滲人的。開始還為了安靜過來關門,甚至用石頭在門後面掩住。可是第二天就接著能聽見風聲,過去一看,掩住的石頭總被推開,門就這麼照舊的開著。
慢慢的,人們都不再過來這裡。這裡徹底的荒廢了。院裡的雜草長到一人多高。老鼠和蛇在這兒做了窩。昔日乾淨的小院子終於變得破敗不堪,就好像老太太最後的人生。
屯子裡的孩子們最喜歡這樣的鬼屋。總是成群的在附近徘徊,探頭從柵欄外往院裡瞅。可是就沒有一個敢進屋探險的。鬼氣森森的屋子一直挺立了七八年。終於在一個初夏的暴雨天,土坯房子的房頂被大雨給衝垮了。
房頂衝垮了,可是土牆和腐朽的老木門還是堅強的挺立著。依舊大敞四開。村裡人心裡明白,老太太還在給自己的姑娘留著門,希望她能回家看看。
後來,村裡來了個外地戶,沒地方住。村長就讓他把這老屋推到了重新蓋。這家人將屋裡所有的東西都重新弄了一遍。那家的男人看看這這屋門實在太破,也不可能用作自家屋門了。就拆下來當了自己下屋棚子的門。
怪事就來了。他家的糧食都放在下屋棚子,媳婦又是個謹慎的,怕小偷過去偷米,於是弄了把鎖,每天鎖上。可第二天去舀米做飯的時候,就發現鎖被打開。媳婦忙進去查看是不是丟了什麼。發現什麼都沒丟,就又再鎖上,第二天還是開著。鎖也沒壞。她將這事在晚上納涼的時候跟一起乘涼的大娘們說了。幾個大娘互相瞅了一眼。其中一個說:「你家咋用這門當棚子門啊,聽我話,回去拆了換新的吧。要不你永遠別想關上。」
媳婦忙問咋回事。大家將任老太太等姑娘回家這事跟她說了。媳婦是個山東娘們,挺大膽兒。聽了這個事情倒是沒害怕,反而感慨了好一陣,說為娘的心疼兒女,死了也放不下這心啊。回去就去鎮上買了兩刀的燒紙。讓自己家男人卸下了棚子門。兩個人在院子裡連著紙和棚子門一起燒了。這媳婦邊燒邊念叨:「大娘,你就安心的去吧,我知道你不是特意嚇唬我們,只是給我家大姐留著一扇開著的家門,怕我姐要是回來沒地方去。我倆也是正經本分的人,過來借了你家的地方住。你放心,要是哪天我大姐回家來看你,我們保證搬走不佔你的屋子。」火光熊熊,將那扇老木門永遠的化為了灰燼。
於是再也沒有這關不上的門。但是天下父母的愛子之心,卻不能隨著門的消失而消失。這個門的故事,也因此流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