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五節有靈性的水耗子 文 / 凝波
水獺
二姨七歲那年,秋天下了幾次大冰雹,家裡欠收,姥姥就想了個主意,送二姨去外地舅舅家住一陣,一來省些糧食,二來也是好久不走動得親戚,帶二姨認認親。二姨舅舅家離姥姥家挺遠,聽說今年收成很好。於是將二姨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自己背上小半袋子白面,拎著一罐子豬油就領著二姨串門去了。娘倆從清晨頂著清濛濛的霧氣就開始走,一路上還搭了幾次順風的馬車。一直走到天黑才到舅舅家的村子的附近。姥姥早有準備,點上了馬燈,又催著已經走累了放賴的二姨走了一陣,才看到前面朦朦朧朧黑乎乎的一片村莊。那時候農村晚上沒什麼娛樂,睡覺都早,村裡黑洞洞的,偶爾有幾家睡的晚的透出點昏黃的燈光。姥姥也有五六年沒過來串門了。拎著燈找了一會,才在一家門前站住了。才要拍門叫人,院子裡的護院狗就汪汪的叫起來。只聽裡面應聲問了句誰啊,吱嘎一聲,舅舅披著衣服出來開門了。見到姥姥愣了半天才認出來,忙歡喜的往屋裡讓,一邊又呵斥狗不許咬,一邊高聲叫二姨的舅媽點燈。姥姥帶著二姨進屋,炕上坐了四五個剛睡醒還在眨巴眼睛的小孩,都是舅舅家的堂哥。舅媽聽說是姐姐來了,熱情的將姥姥二姨往炕裡讓,自己趕緊披衣服下地將灶裡的火捅開,添水熱飯。不一會兒的功夫熱騰騰的飯就上桌了。舅舅還一個勁的說:「姐你咋來之前不捎個信,家裡亂糟糟沒拾叨。」又招呼姥姥二姨吃飯。二姨跟著姥姥走了一天,雖說農村孩子皮實,但是這幾十里山路走下來,中午又只吃了幾個餑餑墊吧,也餓了。謝謝舅舅舅媽就開始吃,狼吞虎嚥的將坐在炕頭看熱鬧的幾個哥哥都弄笑了。姥姥也吃了兩碗飯。舅媽又從外屋裡撿了一盤子紅沙果進來當零食,一家人坐在炕上敘話。這都五六年沒見了,都關心彼此的近況,一嘮嗑就忘了時辰,都到了後半夜才睡。舅媽又特地給找了幾床平時不蓋的新被子出來。那時候農村人可實在,舅舅舅媽真切的留姥姥二姨多住幾天。姥姥的小心思很簡單的就達成了。
第二天早上舅媽早早的起來去集市上買豬肉,回來豐豐盛盛的準備了一桌子菜。這屯子除了舅舅家,姥姥還有個堂哥也在,舅舅也給請了來,大伙團團圍坐在桌子上,親情就是親情,嘮到最後姥姥他們都熱淚盈眶的,舅舅還嫌姥姥不早點帶二姨過來串門,說自己的幾個孩子長時間不見姑姑,都快不認識了。姐姐家的幾個孩子也有沒見過面的,讓姥姥下次一定都領了來認親。
二姨是小孩子,桌子上認個親,吃了飯就下桌了。幾個堂哥樂不得的帶著她出去到處轉轉。這個屯子比姥姥家的小,周圍也沒啥山,都是玉米地,也有大量的水田。二姨看了一會兒沒了興致,說光禿禿的不好玩。堂哥說離著家二里地有大河,夏天能洗澡,也能拉網捉魚。倒是離得不遠的地方有個魚塘好玩,要領著二姨過去抓蛤蟆玩。
舅舅家與屯子裡三四口人家一起挖了個魚塘,在後院的坡下,裡面養了鯉魚草魚,這魚池是兩個,一大一小,小的位置偏下,裡面不放養魚苗,都是野生的小嘎牙子啥的魚,中間一個土壩隔著。養了兩年大池子裡魚肥了能賣的時候,就把大魚池的水往小魚池子裡放,小魚池子的水滿了,大魚池子的水就到膝蓋,進去拿網就能往出兜魚了。堂哥說二姨來的巧,今年正說著要放水抬魚呢。二姨一聽可趕上熱鬧了,忙追著問啥時候能放水,幾個堂哥都笑說二姨太心急,不過應該也就在這幾天,畢竟姑姑過來串門,要回去之前肯定得抬出魚來給大姑帶些回去的。於是二姨就心心唸唸的等著魚塘放水捉魚。
果然,這天吃了下晌飯,舅舅就說已經跟那幾家商量好了,明天準備放水。讓舅媽從外屋棚子裡找大盆和抬魚用的網。這漁網就是普通的漁網,兩邊用大長木頭棍子纏起來,形成一個前頭窄後面寬的形狀。兩個人下水扶著木棍往前走,魚就會被後面寬網給兜住。舅舅家的漁網棍子有兩米多長,胳膊粗細,二姨悄悄試試,一點也抬不動。舅媽笑說:「那得是老爺們幹得活。明天就老爺們下水,女的和小孩就在岸上等把魚兜上來,用盆往家運。」姥姥幫舅媽把家裡積雨水的三個大缸刷乾淨了抬到院子中央,各自灌了半缸水,預備明天裝魚。
第二天起來,二姨就鬧著要去魚塘。幾個堂哥都笑話她傻。畢竟現在是秋天了,水很涼,得等晌午太陽上來將水曬溫乎了才能下去。二姨坐臥不定的等到晌午,果然,那幾家合夥人也拿著傢伙來了。每家都出了女人孩子運魚。一夥十幾個人來到魚塘,舅舅和幾個男人一起用鐵鍬將土壩給挖了一個口子,又用漁網給攔住怕大魚漏過去。水嘩嘩的往小池子裡灌,半晌的功夫,小池子就快溢出來了。舅舅忙吩咐拿沙袋將口子堵上。大池子現下的水可能還不到大人的膝蓋那麼深。不過池底還是有淤泥,小孩不能下去的。只見池子裡的魚辟辟啪啪的拍水聚群。偶爾還有一兩尺的大魚躍出水面來。大伙都很興奮。舅媽拿出預備好的燒酒給倒上,幾個要下水的男人都喝了一碗驅寒。然後大家脫鞋襪拿著漁網就下水了。一個人專門在前面趕,用腳將水攪渾,兩個人跟在後面兜。走了一個來回上岸看時,三十幾條肥溜溜的大魚就在網裡亂蹦。女人們忙上前捉魚,用各自的家事裝了統一往舅舅家運,一起放在水缸裡留著平分。
二姨也忙搶上前去捉魚,那魚滑溜溜的且力氣極大,被按住了還能掙脫開,甚至一尾巴拍在二姨臉上打得臉生疼。不過二姨也虎實,越抓越來勁,只要摳住魚鰓,魚就只能乖乖的聽話了。那邊姥姥高聲囑咐大家往家裡運就放進水缸,別讓魚死了。於是二姨也跟著一趟一趟的往回運魚。忙活了一下午,終於只剩下幾條漏網的了,男人也都筋疲力盡凍得不行,於是收拾傢伙上岸,準備趁著天黑前將魚過數平分。
二姨已經滿手的魚鱗,一身的腥味了。不過這一下午卻讓她忙活的高興。姥姥舅媽早就先回家燒熱了炕,鍋裡也早準備好了熱水讓大家洗手洗臉。大家收拾完了來到三個大缸前,將魚一條一條的撈出來,看大小份量幾家平分。一共能有近二百來條魚,有大有小。大家拿著各自的傢伙將分得的魚裝回去。舅舅家的依舊還放養在水缸裡。()
舅媽利索的收拾了幾條大魚,準備晚飯。一掀開廚房屋裡的水缸蓋,下了一跳。裡面霹靂巴拉的一陣水花,這裡竟然也有魚。一問才知道,二姨人小,第一次運魚回來費了好大的勁才踮腳將魚倒進外屋的大水缸(這水缸有一米半高),於是後來的幾趟她運回來,直接就倒進了屋裡的高不到一米的小水缸。因為大家都找急忙慌的往返運魚,誰也沒在意她的舉動。這讓大家哭笑不得。一看水缸裡竟然也有十幾條魚。這算偏得的,舅舅想想也沒聲張,就準備讓姥姥回家帶回去算了。從此以後堂哥縫人就說二姨有心眼,小不丁點就知道往自己家劃拉東西。二姨都沒法分辨。
第二天姥姥就說要告辭回家,舅舅雖然強留,但是姥姥家還有一家子得忙乎,只能放姥姥回去。不過舅媽卻不肯放二姨走,也是因為幾個孩子都是男孩兒,舅舅舅媽特別喜歡二姨,非要留下住幾個月。這也正中姥姥下懷,於是二姨就在舅舅家住了下來,舅媽答應開春送二姨回去,順便帶幾個孩子去姥姥家認認親。
二姨滿不在乎的在舅舅家住了下來。這吃好喝好,還有幾個堂哥讓著她陪他玩,不用幹活逍遙自在,她巴不得離了姥姥的嘮叨。於是壓根沒哭,利利索索的就送姥姥走了。倒讓姥姥心裡不得勁,好像閨女給人家似的。最終還是上了一輛順風的馬車回家了。
二姨沒了姥姥的管教,更是瘋玩瘋鬧起來,屋前院後的玩了個遍。忽然想起來那天的魚塘裡還有幾條魚沒撈乾淨,就攛掇堂哥們陪她去撈魚。堂哥們都搖手說不行,現在天氣太涼了下不得水。二姨就出餿主意說:「反正水不深,咱們能看到魚在哪,你們幾個拿著土塊和石頭往裡打,打中了不就翻白了。咱就揀回來唄。」堂哥們想想反正也不下水,就當練准了,就都答應著陪她去。這魚塘本來就在屯子後坡,平時沒人來,這放完水了更沒人了。可是二姨他們走近卻聽到一陣嘩嘩的水聲。他們都奇怪,難道屯子裡還有人惦記著幾條剩下的魚?於是快步走到魚塘前往下一看。卻不是人,只見池子裡兩個半米來長的長的跟耗子一樣的東西在追逐那幾條剩下的魚。池子裡水不深,魚躲來躲去的將水花濺出半米高。這兩個黑油油的傢伙在水裡特別靈活,還會互相配合,一個追一個堵,一會兒的功夫就咬死了兩條魚。兩個傢伙一人叼了一條,爬上土壩一溜煙的鑽進了那邊的小魚池子裡。幾個孩子都看呆了。等反應過來,小池子只剩下水面的波紋了。二姨忙找了個石頭往池子裡丟。但雖說是小魚池,挖得也夠深,面積也挺大的,為的是裡面的野魚苗能過冬不凍死。所以一個石塊解決不了問題。這兩個東西也沒再探頭。經過這麼一折騰,二姨也沒了拿土塊打魚玩的興致。只是跟幾個堂哥問這個是什麼東西。幾個堂哥面面相覷的回答不上來。等晚飯的時候,二姨將看到的東西跟舅舅講了,舅舅一拍大腿說:「這肯定是水耗子啊。原來我在大河邊上見過這東西,油光水滑的,長的跟耗子似的。就願意吃魚。想必是咱這剩下的幾條大魚把它們引來了。說也怪,這玩意在池塘不能過冬的,它們還得回大河。要不明天咱過去看看。想個招把它們逮住,那身皮能值不少錢。」幾個堂哥聽了都狠興奮。忙準備起了彈弓一類的東西。不過二姨聽說舅舅要逮住賣皮,卻有些悶悶不樂了。
第二天晌午吃過飯,舅舅就帶著他們幾個過來了。果然離著挺遠就聽到霹靂巴拉的水聲。舅舅興奮到:「看樣子還在,咱鳥兒不悄的過去,給他來個包圍。」幾個堂哥都答應著握好手裡的傢伙。鐵鍬爐鉤子還有燒火棍啥的。二姨手裡是一個鐵鏟子。也跟上過去了。
果然,昨天那兩個傢伙又在大魚池裡捉魚,今天剩下的魚更少了,兩個也追得更激烈。等了好半天,兩個傢伙才弄了一條魚,估計也累壞了。兩個傢伙還像昨天一樣準備上土壩然後鑽進小魚池。哪想到這土壩上已經站了一排等著他們的人了。其中一隻叼著魚跑的速度就慢了點,被大堂哥一彈弓就給打腦門上了。你別小瞧農村的彈弓,雖說是泥巴燒完了做成的彈丸,但是弓子是用的上好的牛皮,彈力大。會使用的那平時是可以將麻雀的額腦袋打碎的。這只水耗子挨了這麼一下,頓時有些暈,四肢也不協調了,放下嘴裡叼著的魚反身回到了大魚池。而另外一隻卻從舅舅的腳旁嗖的一下躍入了小魚塘。舅舅擺手讓堂哥們不要管跑了的那隻。指揮堂哥分散在大魚塘四面,不要讓這只跑了。讓二姨自己拎著個小鏟子堵在土壩上。
幾個堂哥呼喝著往水裡砸石頭,將那只水耗子砸得到處逃竄激起一陣陣的水花。這只也是被打懵了,四處跑但是只要上岸就有武器等著他。一會的功夫他就被二堂哥打了一棒子,打中了後腿。腿上帶傷行動更不便了。舅舅忙讓其餘三個堂哥換武器,說不要砍傷了毛皮,就毛皮紙錢呢。最好捉活的。幾個表哥扔了手裡的鐵傢伙順手在邊上的樹上撅了幾個樹枝子用。
二姨看著水裡逃竄的水耗子,忽然心裡挺不得勁。於是回頭向小魚池看了一眼。竟然發現剛剛逃走那只在小魚池裡探了頭往這邊望,烏溜溜的小眼睛裡也滿是急切。卻又不敢衝過來。二姨一分神,那邊的舅舅忙喊:「丫頭,幹啥呢,水耗子往你那邊去了!」二姨下意識的忙舉起手裡的鏟子,那受困的一隻肯定是被激怒了,四下衝不過去,回頭往二姨這邊迅速的衝過來。二姨一鏟子就拍了下去,但是拍得偏了一點,將那只受傷的腿又給傷了一下。水耗子疼得吱吱亂叫,也因此放慢了速度。舅舅們看到二姨得手,也紛紛往這邊跑過來。就在這時,二姨的腳踝忽然一疼。低頭一看,剛才逃走的那只竟然趁著二姨不注意上了岸還死死的咬住二姨的腳脖子。二姨痛呼一聲,顧不得再打受傷的,回身給咬自己的這只耗子一鏟子。這傢伙卻還死死的咬著不肯松嘴。受傷的趁機想往水裡跳。二姨本來有機會再給它一鏟子。但是腳下的疼痛讓她忽然感覺到這兩隻動物之間的東西,似乎不止是人類才有的情感,那時可以犧牲自己拯救愛人的勇敢。二姨手下一頓,那只受傷的已經劃進水裡。這只看那只跑了,也鬆了嘴迅速鑽進水裡。只剩下水面一絲血水慢慢淡去。
舅舅們趕到,看著二姨的腳脖子已經有四個深深的牙印。還往出冒血呢。舅舅忙撕了衣服給二姨紮起來。又背著二姨去找赤腳大夫。幾個堂哥也都敗了興致。匆匆收拾了傢伙,大表哥還不忘撿起兩個水耗子咬死的魚拿了回來。赤腳大夫聽說是被水耗子給咬了,查看了傷口,給上了點藥面。然後告訴舅舅不要緊,水耗子應該沒啥病菌,舅舅這才放下心來。回到家裡,幾個男人加男孩被舅媽一頓痛罵,說舅舅沒正行,這麼大年紀還帶著孩子瘋,要是二姨出點事,怎麼跟姐姐交代?當下就把幾個堂哥都打了板子,還罰了不讓吃晚飯。倒是親自給二姨燉了魚湯,又哄著二姨喝下去。晚上二姨還是發了高燒,夢裡面迷迷糊糊的說,有兩個人過來抓她,胳膊還掙扎著亂舞,一作就是一宿。舅媽舅舅都嚇壞了。說肯定是嚇著了,讓舅舅拿著二姨的衣服去魚塘邊叫魂。舅舅大冷天的跑出去,按照舅媽說的,拿著二姨貼身的衣服到了魚塘邊,揮動著二姨的衣服喊二姨的名字,喊一聲往回走一步,喊一聲自己答應一聲,待走回家,將二姨的衣服給蓋在身上。又在二姨耳邊叫二姨的名字,叫一聲幫著二姨答一聲,直叫了三聲,然後滅了燈睡覺。二姨果然停止了哼哼,安穩的睡過去了。只是第二天一早起來非常的沒有精神,直說胳膊疼。舅媽掀起被子一看,胳膊上全是像貓爪子撓的紅檁子。二姨就說夢裡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非拉著她要她去水池裡玩。她不幹就一直掙扎,胳膊上都是跟那倆人撕吧撓傷的。後來她嚇哭了,說自己不去,自己還有媽媽和弟弟在家等著呢。那兩個人聽了這話忽然鬆了手。相互看了看,然後那女的就說:「算了,咱們也沒大傷著元氣,別跟個小孩子計較了。回家吧。」說著倆人就拉著手走了。二姨迷迷糊糊的就找到回家的路,邊走邊回頭怕那兩個人跟過來。但是那兩個人真的沒再跟著。舅舅聽了憤怒的說那兩個水耗子成了精了,還敢害人了,說著恨不得立即跑去水塘將水放干了抓住扒皮抽筋給二姨報仇,被舅媽攔住了。說:「是咱們錯在先,人家沒招沒惹你你非去逮住人家還有賣皮,再說還傷了人家。人家吃虧了當然鬧一下。二丫好了就行了,別再惹事。萬一是修煉得道的,再回來作的話咱們可惹不起了。」此後二姨病了好幾天,躺在床上不能出去。等她能下炕了,就一瘸一拐的偷偷的跑去魚塘看過,這兩隻水耗子已經不在了。因為她看到兩行淺淺的爪子印,一直延伸著往大河的方向去了。二姨有些惆悵,在水塘邊上坐了好半天才回去。多年過去了,二姨給我姥姥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還是很感慨。說有時候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水耗子就做到了。為了伴侶敢於犧牲自己的動物,肯定有靈性。當時幸好沒有打死,否則就罪過了。然後說小動物雖有靈性,但也都是睚眥必報的,所以以後都教孩子輕易不殺生,也不要傷害其他動物。
我也見過水耗子。夏天的時候在水裡撲騰著追逐魚群。似乎特別開心的動物,聽了二姨的故事,我覺得這種動物更加可愛可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