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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10聽分說京中秩事 文 / 硃砂

    林夫人雖然很是受了一場驚嚇,到底是總兵的夫人,聽了有人來拜,當即收斂了面上神色,叫丫鬟們將兩個姑娘帶到內艙去,自己端整了衣襟:「請進來。」

    內外艙只隔一道軟簾,綺年扒著軟簾的邊兒看出去,只見兩個男子一前一後躬身進了船艙,向林夫人行了個禮。後面一人年紀約在二十七八,膚色黝黑,行禮之後便往一邊坐了並不說話。前頭那個比他年輕多了,眉宇之間卻也是英氣十足,向林夫人行禮之後便道:「小侄等在此捉拿歹人,不想竟被他驚了夫人,實在是晚輩的過錯。」

    這兩人雖是便服,但林夫人自家丈夫是帶兵的,看一眼便知道,兩人外袍下面都穿著軟甲的,又加上連翹說岸上有官兵,林夫人自是不敢怠慢,欠了欠身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這自稱小侄,說不得還是有點彎彎繞繞的親戚關係在裡頭呢。

    年輕人亦欠身道:「小侄趙燕和,是昀郡王府次子。母親與夫人,應是出了五服的表姊妹。夫人在京中時,小侄還曾在東陽侯四十大壽上見過夫人,不過亦是六年前之事了。」

    昀郡王府!

    雖然成都離京城千里萬里,綺年也不是什麼消息靈通的人,但是那些特別的高官顯爵之家,她還是知道的。

    本朝如今沒有親王。開國時本來有兩位的,結果沒過三代,就一起因著謀反的罪名被奪爵了,且事情鬧得很大。當然這罪名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但是不知道怎麼的,還留下了一位郡王。據說是在那場謀反風波中為皇上很出過力的,皇上特賜其號為昀,並賜宅第良田金帛等物。郡王府之大,乃京城眾府邸之首,正經的皇室血脈!

    而眼前這年輕男子,居然是現任昀郡王的次子?趙是國姓,這是活生生的高幹啊!綺年活了兩輩子,還沒見過呢,忍不住就著簾子縫裡看了又看,卻發現這位趙燕和腰後懸了一把小弓,黝黑的鐵胎色,很不起眼,跟她兩次所見的短矢一個顏色。原來兩次的箭都是他射的嗎?這到底是多大的事,竟然讓這位郡王的兒子在成都滯留數月之久?

    林夫人已經恍然大悟:「不錯,不錯,當初是見過的,那時候你才十五歲,我記得東陽老侯爺讓子侄們射箭為戲,正是你拔了頭籌,贏走了老侯爺的一塊蟠桃玉珮!」

    趙燕和微微一笑:「夫人真好記性。」

    林夫人越發和悅,望一眼趙燕和身後的男子:「這位是——」

    趙燕和輕聲道:「此位姓周,是京衛指揮使司鎮撫。」

    京衛指揮使司鎮撫說起來只是個從五品,而林夫人跟著正二品的總兵丈夫,身上也有誥命,比之這周姓男子只高不低。然而京衛指揮使司卻是天子麾下近衛,管的是鎮守宮闈、拱衛京師的重事,更頗有些人是天子心腹,明著有這官職,私下裡卻是天子暗衛,這是近臣,自不能以官職待之。

    這些事,林夫人跟著丈夫在官場中十餘年,豈會不知,更不會因此人位低而輕視,忙叫丫鬟奉茶,又道:「既是親戚,讓姑娘出來與表兄行禮。」

    林悅然年紀也還小,又在旅途之中,還用不著過分的避嫌,當下走出去,向趙燕和行了一禮,叫聲表兄,又向周鎮撫也行了個禮,退到林夫人身後站著。

    趙燕和便解下腰裡一個白玉絛環來:「途中倉促,送表妹玩的,莫嫌輕薄。」雖說是玩藝,但那絛環玉質溫潤,做工精巧,雖然不是無瑕白玉,但幾縷青色如同春水,也是價值不菲。

    周鎮撫瞧了一瞧,笑道:「方纔那歹人驚著的,可是林小-姐?」

    那自然不是,衣裳都對不起景來。明明在岸上看見被挾持的少女穿著蜜合色小襖,淺碧裙子,哪裡是林悅然的銀紅衣裙呢?

    林夫人並不在意,只道:「那卻是我昔年好友的女兒,因要上京,與我同船。她身上帶著孝,方才不好出來與周大人見禮。」又叫連翹,「請周姑娘出來。」隨即想起,笑了笑道,「倒是與周大人同了姓,莫怪。」

    周鎮撫無所謂地笑笑:「不知是夫人的哪位好友?」

    「是已故吳大學士的嫡長女。」

    周鎮撫略想了想:「可是現禮部左侍郎吳大人的妹妹?」

    「正是。」林夫人說到這裡又有些傷懷,「只是年前已去了……」

    綺年身上的衣服因為剛才被挾持,搞得又髒又皺,聽見還要出去見人,只好趕著換了一身衣服,把頭髮又簡單梳了梳才出內艙。林夫人拉了她手介紹,她也只好行了兩個禮:「趙公子,周大人。方才多謝兩位相救。」

    趙燕和仔細看了她幾眼,方才起身回禮:「讓歹人驚擾了姑娘,還請恕罪。」

    周鎮撫一邊看著,忽然笑了一聲道:「良臣,這位周姑娘,倒像是在西山寺見過的。」

    此人長得倒也端正,就是眉眼間看起來沒個正形,跟趙燕和的挺拔俊秀一比,越發顯得有些痞氣,引得林悅然不停地偷偷皺眉。綺年心裡也有點恨他。沒出閨閣的姑娘家,被一個男人說什麼在哪裡見過,可不是個好名聲。但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只好再行個禮:「西山寺為先妣上香之時亦曾得趙公子相救,尚未謝過。」

    趙燕和笑了一笑:「怪道看著姑娘面善,原來如此。說來兩次都是我等辦事不力,才致姑娘有池魚之禍,姑娘不怪已是我等之福了。」

    客氣話誰不會說,何況這兩位一個是高幹,另一個可能是天子近臣,多說好話總沒錯的。綺年馬上回道:「這皆是歹人狡詐,趙公子與周大人辦差本就辛苦。若非兩位顧恤平民,民女此時怕早不能站在此處了。」

    周鎮撫笑了一笑,起身道:「姑娘不怪,我等便心安了。擾了夫人啟程,還請莫怪。」

    這就是要走了。林夫人自然起身相送,到底被兩人勸著沒出艙門,只看著兩人下了船,終於可以抽去跳板,解纜開船了。

    周鎮撫登上岸邊,回頭看一眼林家的船,嘿嘿一笑:「說起來,吳侍郎的這位外甥女兒,膽氣倒是極大的。我本以為多半會嚇得臥床不起,想不到居然還能出來見客。」

    趙燕和淡淡一笑:「上次驚馬墜車她都泰然自若,此次雖危險些,倒也不致嚇病。」

    周鎮撫嘖嘖了兩聲:「還真是緣分,兩次都是她倒楣,大約是流年不利罷。不過這丫頭也真是聰明,更兼有膽氣,我看過那人的手腕,險些被她咬下一塊肉來。」

    趙燕和也是如此想,但此時他更關心差事:「確也算是有勇有謀,幸而也是無事。倒是那人死了,實在麻煩。」

    周鎮撫摸了摸下巴:「誰能想到他居然是男扮女裝——果然不愧是有名的旦角兒,扮起來活脫活像。想來當日西山寺他必然也在的,只是夫人小-姐們太多,哪裡看得出來。」

    「先把人弄回去罷。」趙燕和無意再談什麼男扮女裝,「跑了一個,死了一個,回去如何交差還需好好想想。」

    「噯——」周鎮撫斜著眼,「我說良臣,年紀輕輕的,別總板著張臉,也跟你兄長學學,多笑笑豈不是是好?」

    趙燕和兩道眉立時微微豎了起來:「周大人,你我是來辦差,並非是來賣笑。如今差事辦得不好,回去在皇上面前如何交待?難道笑一笑皇上便會免了你我之責?」

    周鎮撫嘿嘿一笑:「其實皇上不會責罰的。」

    「嗯?」趙燕和眉頭一皺。周鎮撫已經緩緩道:「皇上本來也沒打算讓這些人活著回京城,更沒打算問出什麼來。」

    趙燕和眉頭皺得更緊:「這是何意?」

    周鎮撫臉上仍舊掛著那吊兒郎當的笑容,話音卻冷颼颼的:「你倒說說,這些人若是活著回了京城,又能問出什麼口供來?」

    趙燕和剛想說話,又嚥了回去,只轉眼鋒利地看了周鎮撫一眼。周鎮撫便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昀郡王府出來的人。這些人若活著回去,那口供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掀起一場風浪。如今皇上還不願這場風浪起來。放心,雖則你我這次差事辦得不算好,但也落不著責罰。」

    趙燕和微微鬆了口氣。周鎮撫斜眼覷著,也微微笑了笑——到底還是年輕,有些心思會放在臉上。伸手搭了趙燕和肩膀:「走,出京之前秀材就說要我帶些精緻的蜀繡回去,我一個老粗,哪裡知道什麼好歹,還是要你們王府出來的公子給掌掌眼。」

    趙燕和隨著邁開了腳步,可是聽到「秀材」兩個字,終於還是微微蹙了蹙眉毛,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只怕我沒有這份眼力。」

    周鎮撫笑起來:「曉得你妹子二月就要出嫁。放心,這裡我留下,你明日就動身先返京,絕不會耽擱你送親的。」

    船一開,林悅然就活潑起來:「娘,那個姓周的鎮撫看起來好生討厭,不像好人。」

    林夫人失笑道:「胡說!那可是皇上近臣,只要忠心替皇上辦事,怎會不像好人?以貌取人,這是誰教你的?」

    林悅然吐了吐舌頭,拿著那白玉絛環晃了晃,又道:「娘,我記得昀郡王妃是東陽侯的女兒,怎的會跟娘有什麼親眷關係?」

    經了一早晨的驚嚇,林夫人此時總算是能放下心來了。加以江船順流而下十分穩當,船艙之中又籠著暖薰,一絲兒江風自窗縫裡鑽進來,只是讓艙中空氣更加清新,林夫人遂也有了心情,將兩個女孩兒都拉在自己身邊坐下,笑道:「這個麼,說起來話就長了。」

    船艙外流水的聲音細微地傳進來,跟林夫人溫和平靜的聲音和在一起,聽著如同春風拂面:「然兒說的那位郡王妃,已是昀郡王的繼妃了。前頭那位郡王妃姓呂,是已故大將軍的女兒,生了一位世子之後過世了的。世子比今日這位大一歲,聽說幼慧,八歲的時候就能做詩成文了,皇上親口賜了『秀材』二字做他的字,因為是皇上親賜的,所以少有人敢這樣稱呼他。可惜這位世子,得了皇上這二字之後不久就因著墜馬受驚,身子弱了,這些年都病著,時斷時續的不曾養好。」

    林悅然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對於沒見過的人不感興趣,搶著問道:「可是呂王妃,跟娘也沒有什麼親戚關係啊!」

    林夫人笑起來:「自然是沒有的。今兒這位趙公子,是側妃所出。那位側妃姓魏,卻跟你娘有點遠遠的親戚。」

    說起來,側妃名號好聽,也不過是個妾。若是普通人家,妾的親戚那是不算親戚的,只不過到了皇家,既然是稱為側妃了,身份也就高貴了些,至少外頭的人是不敢把側妃當成普通人家的妾來看待的。

    林悅然卻撇了撇嘴:「不過是個側妃,也拿出來說……」

    林夫人皺了皺眉:「不許胡說!魏側妃是老郡王賞的人,臉面自然又是不一樣的。且王府中的人,能封側妃也是少之又少,你這般胡言亂語,進了京是要惹事的!」

    林悅然吐吐舌頭:「知道了。」又偎到林夫人懷裡去撒嬌,磨得林夫人無法,只好歎口氣向綺年苦笑,「看你這妹妹,多大了還跟孩子一樣。」

    這種母女情深的畫面,在綺年眼裡看來不免有幾分觸景傷情,但看了林夫人眼神裡的幾分歉意,也笑了笑:「方纔夫人說這位趙公子射得一手好箭?」

    「正是呢。」林夫人心裡也歎息這姑娘懂事,慢慢地拍著林悅然的後背又講起來,「這位二公子打小也是文武雙全的,繼王妃也很是喜歡。那年老東陽侯過壽,秦王妃帶了自己生的小公子和這位二公子回府為父親慶生。老東陽侯喜愛射御之術,指著來的年輕子侄們到後園比著射鵠,拿了自己得的一枚蟠桃羊脂玉珮做綵頭。結果二公子奪了頭籌。老東陽侯歡喜,說將來必是國之良將。聽說二公子還不曾有字,就親寫了『良臣』二字與他。」

    說到這裡,林夫人忽覺肩頭微沉,原來林悅然聽著聽著,已經睡著了。想來方才一番折騰,小姑娘也嚇得不輕,此時放鬆下來,又在母親懷裡,居然已入了黑甜鄉。林夫人啞然失笑,叫連翹上來將林悅然抱進了內艙去,自己笑向綺年道:「這孩子一路上顛簸過來,大約也真是累了。」

    綺年笑了笑:「妹妹年紀還小,這般長途跋涉自然是吃不住的。」拿起小几上的茶壺,為林夫人斟了一杯茶,略帶幾分淘氣地笑道,「夫人喝了這杯茶,再講些故事罷?」

    林夫人失笑道:「你這孩子,看著小大人似的,原來也會講這頑皮話。還叫什麼夫人,叫一聲伯母,難道我還當不起?」

    綺年從善如流,立刻叫了一聲伯母:「如今突然要入京,我心裡有些惶恐。京裡貴人太多,若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怕得罪了人還不曉得……」

    林夫人摸了摸她頭髮,歎道:「你這孩子懂事,若是悅然有你一半,我也就安心了。只是她這性子,入了京我還真有些怕呢。京中貴女,出身非外官家女可比,自然也是不讓人的……」後頭的話又嚥了回去,繼續講起昀郡王府的事來。

    「昀郡王三個兒子,都是幼時即有才名。世子不必說了,只是身子弱,我離京也有五六年了,不知如今養好了不曾。二公子已是見著了。後頭這位秦王妃也生了一個兒子,聽說打小兒也是聰明伶俐的,今年該有十五六歲了罷,不知究竟是怎樣。還有一位小縣君也是秦王妃生的,再就是幾個庶出的女兒。姑娘家養在深閨名聲不顯,我也就不甚清楚了。不過兄長們既如此出色,想來姊妹們也是不錯的。」

    昀郡王府到底還是別人家的事。林夫人說完之後,出了片刻的神,又說起了吳氏:「那時候,我跟著父親在京城,說起來還正是在昀郡王府上第一次見到你娘的。是文繡縣主——就是現在的昀郡王的妹妹,那時候也才十五歲——在郡王府裡行及笄禮,多少官宦人家的姑娘都去觀禮,那場面當真是……老郡王最愛這個女兒,凡裡京裡五品以上的官員家裡的姑娘,全部都請到了。」

    「我那時候,不過是去湊數的。」林夫人微微一笑,眼裡露出回憶的神色,「說是去觀禮,其實只能遠遠地看看,只後來聽人說,縣主那日所用的一笄,一簪,一冠,皆是華美珍貴無比,雖然我只是遠觀,也能看見寶光閃爍。」

    果然女人談起珠寶首飾都會興奮的。綺年偷偷看一眼林夫人閃亮的眼神,在肚裡不大恭敬地說了一句。林夫人並沒覺察她的目光,繼續說道:「那時候你外祖父還不是大學士,你母親年紀也就跟你現在一般大,跟我一樣也只是坐在外頭聽個熱鬧。我們正是鄰座,既是看不著,自然就說話解悶兒。你母親不怎麼愛說話的,可是聲音很好聽,脾氣又和軟。再加上當時一位翰林的女兒葉岫,我們三個啊,那場笄禮過了之後就成了好友。直到我出嫁,離了京城,這才斷了來往。」

    「再後來你母親也遠嫁到了成都,倒是葉岫,後來入了宮做女官,也不知回京能不能見著。」林夫人到底也是旅途奔波,又受了驚嚇,講了這些話精神也不濟起來。綺年見狀便借口休息,告退回了自己艙房。

    如燕服了安神藥後已然入睡,如鸝在旁邊照顧著。楊嬤嬤也吃了一場嚇,撐不住睡了。綺年坐在窗口,從縫隙裡看著兩岸連綿不斷向後退去的青山,想著那遍地貴人的京城,還有素未謀面的舅舅舅母和外祖母,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進了京城,她就是吳家的表小-姐了。表小-姐這種生物,她還是蘇淺的時候,真曾經寫過不少。說起來,不少宅斗小說裡都會有個表小-姐,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生活水平取決於舅父舅母的良善程度;她姿色不錯頗有才華,十有八-九會與表哥進行一場纏纏綿綿的戀愛,至於成功與否,取決於她是女主還是女配。

    寫文的時候,蘇淺是相當的輕鬆愉快,沒少折騰這些表小-姐們,可是如今她也要變成表小-姐中的一員了,才發現這條路,真不是那麼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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