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132章 身歸何處 文 / 谷谷
卯時剛至,朔月一抹,淺淺當空如細線。天色將明未明的莊府燈盞朦朧,安靜得只餘蟲聲耳語。一絲微不可聞的動靜就是在此時忽而在幾欲凝滯的空氣裡劃出。
欣長的身影從房中走出,悄然地重新關上門後,靜靜地在廊下站定,仰首望著夜幕,隱約似有晶瑩的光芒在她眸中一閃。隨即,她雙手緊了緊背包的肩帶,邁開堅定的步子。
露水深重,一路無礙,彷彿所有人都貪睡深眠。直至莊府門口,視線裡出現恭候已久的一道身影。
李孟堯的腳步只是停滯了一下,便宛如未見其人一般徑直就要越過她。
「二小姐,」穆孜終是將她喊住,眼神裡波光湧動,「保重!」
風掠起額前的碎發,舒爽而愜意。李孟堯潔白無瑕的面龐上逸出如玉淺笑,「我叫李孟堯。」
清澈透亮的嗓音飄入耳中,穆孜忽然愣了愣,聽著身後大門開啟的輕微動靜和遠去的腳步聲。半晌,她轉身盯著早已不見人影的溶溶夜色,眼神裡的複雜情緒漸漸消散,化作唇角瞭然的笑意。
而同時,離穆孜不遠處的樓欄前,莊老太爺喟歎著低聲囔囔了句「這孩子……」,身側,徐進目光忽明忽暗地凝視著女子離開的方向,心底默默地道,小孟,保重。
順利出了莊府,李孟堯並非直奔城門,而是先去了萬象閣。向開門的人出示了歐陽律當初給她的那塊白玉後,她便被領到了後院的馬廄。那裡,大紅花聽到動靜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傲嬌地發出「哧溜溜」的響鼻。
李孟堯與它久別重逢,當下笑臉盈盈急不可耐地抱住它的脖子就是一頓亂摸,不顧它滿滿嫌棄的閃躲。
算算差不多是城門開啟的時辰,李孟堯終於意猶未盡地停止了對大紅花表達思念的蹂躪,而大紅花卻已是圓瞪憤恨的雙眼無聲地斥責她的惡行,決定待回到主子身邊一定得狠狠地告這個女人一狀!
驅馬出了金印城時,天際已露出一線魚肚白,李孟堯於晨曦微光中驀然回望這片大陸上最繁華的帝國皇都,眼前一一閃過幾張熟悉的面龐,心中不免升起一縷不明意味的悵然。()
須臾,她斂起心緒,輕鬆撫了撫大紅花的腦袋,低伏下身子在它耳畔細語呢喃,「走,給你家主子一個驚喜!」
溫山軟水的眸子漾過狡黠的水波,隨即她雙腿一夾馬腹,煙塵揚起,斯人遠去。
「爺,郡主出城門了……」就在同一時刻,定王府的荷風苑裡,景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景暄的身後回稟著,等著自家王爺下命令是否要派人將她截回。
然而負手而立的景暄卻惘若未聞般不為所動,只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荷花池。
艷色頹敗,獨留殘葉枯枝,一簇簇一團團的晦暗七零八落,或浮在水上,或沉於水中,一絲不見盛夏裡的滿池嬌艷。晨風拂來,水波顫顫,最後一朵殘荷搖搖晃晃了一會兒,忽然折彎了撐著它的脆弱枝幹,最終還是難逃落水的淒涼命運。
「讓鍾來著人將池子清理了吧!」
景暄怫然淡淡叮囑了一句便朝外頭走去。景輝沒想到他沉默了半晌只說了這麼一句,怔了怔,忙不迭跟在他身後。誰知幾步之後,景暄停下了腳步,再度開口,聲音低沉清冽如深潭之水。
「算了,還是就這麼放著吧!」
記憶深處,曾有玲瓏女子倚靠在這池邊欄杆,微仰頷首感受著清風撲面,語聲溫軟歡喜明媚:「鋼筋水泥的都市裡,哪有機會這般悠然地伴著荷香入睡?到了秋天,還能『留得枯荷聽雨聲』吧!」
※※※
李孟堯比歐陽律所在的送嫁隊伍晚了近一天的時間啟程。計算著送嫁隊伍的行進速度必定相較於自己的一人單騎必定要慢,她甚至預想到了今夜他們應該抵達真定縣休息。而她和大紅花一路疾馳不多作停留,最遲明早日出之前就能與他匯合。
噠噠的馬蹄聲在平陽山山道上飛速奔走,兩側的山壁叢林漆黑夜幕下影影綽綽頗有魑魅魍魎之怖,但李孟堯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心中只在想著,眼看就要過了平陽山,往後再行個三里,就是真定縣了。
光想像著自己乍然出現在歐陽律面前時,他會如何地驚喜,她的心底就禁不住泛上陣陣愉悅。不過隨即她又認為,以歐陽律的自戀勁,保不準早猜到她會尾隨其後,這樣自己前去不就正中他下懷嗎?
就是在她腦中兀自糾結之時,胯下的大紅花忽而抬高前蹄長嘶一聲,似在向李孟堯警示什麼,隨即它一個彎折偏離了方才直行的路線,下一秒,「唰」一聲,一道流光堪堪從李孟堯的臂邊貼著擦過!
李孟堯頓時臉色大變,連頭都來不及回過去看清情況,再次連連「唰唰」急響,無數枚暗器從身後席捲而來,轉眼間就要悉數沒入她的身體,所經之處山壁碎石辟啪亂響,顯然是下了必殺之心。
大紅花帶著她騰騰閃躲,李孟堯則集中全力配合著大紅花以各種姿勢曲折身體,兩人的初次合作竟默契十足,終是逃過了第一輪的攻擊。
之所以說是第一輪攻擊,是因為她壓根還來不及舒口氣,黑色利箭已經再次破空而至。這一回她看清楚了,夜色中,七八個黑衣人一人一騎緊跟在她後頭,個個手中都握著短弓。
攻勢密集,一招接著一招,大紅花被迫帶著李孟堯折入密林處,茂密的枝葉總算暫時削弱了黑衣人的暗器和利箭的猛烈攻勢。
李孟堯一邊低伏在馬背上閃過枝椏的亂劃,一邊緊張地注意著後頭的敵情,心下飛速轉動著究竟是誰要對她下此毒手。
思忖間,白光一閃,飛箭厲嘯,轉瞬逼至身後。只見李孟堯深吸一口氣,兩手猛然攥緊韁繩在臂上纏了兩圈,緊接著左腳緊緊勾住馬蹬,整個身體就這樣以詭異的姿勢傾倒到了馬背的一側。
幾乎是在她剛傾過身體的同一時刻,李孟堯眼看著張著猙獰大口的箭頭在距離自己腰部僅三寸的地方刺風掠過!
然而她並沒有立即坐回馬背上。果然,下一秒,第二支和第三支飛箭接連悄然而至,比第一支箭還要逼近自己幾分,尤其是最後一支,恰好將她小腿處的褲腳劃出了一道口子。
這樣下去不行!她勢單力薄,只能勉強騰出精力躲避,卻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而對方不僅人多,還步步緊逼,到最後她依舊會被逼入死角!
心念電轉間,她忽然發現眼前開闊,不知何時,大紅花竟然已經帶著她跑出了密林。李孟堯心中剎那間警兆打響!
對方是故意逼著大紅花往這裡跑!
念頭閃過的一瞬間,似是要印證她的想法一般,前方朦朧月色下,同樣有七八個黑衣人映入眼簾,分明就是在等著她自投羅網!
大紅花長吁一聲即刻停了下來,就在此時,馬上的李孟堯只覺一股巨大的衝力貫穿,後肩背如同驟然碎裂一般劇痛無比,下一秒她便如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一般騰空飛起,最後「砰」地一聲重重地落在塵土裡。同一時刻,一口黏稠的鮮血從喉腔內直接噴出。
腦袋頓時灌了鉛般沉重恍惚,朦朧間,她聽見大紅花痛苦的嘶鳴聲緊隨著「噗」的一聲利器入肉的鈍聲傳來。李孟堯心底猛然「咯登」,抬頭時,便見大紅花一隻腿中箭,踉蹌著就要倒下。
它原本晶亮的眼中彷彿朦了一層瑩瑩淚花,卻是灼然地盯著她的方向,不偏不倚。
李孟堯憤恨地偏了偏頭,遠遠地,領頭一個黑衣人高坐馬上,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手上,新的一支箭在弓上將弦慢慢拉滿。
明明光線昏暗,連身影都看不分明,可李孟堯卻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眼底那近乎瘋狂的憎惡與嫉恨在泛著青幽的寒氣。
對方的手一鬆,尖嘯聲攜厲風在李孟堯的眸中漸漸放大。直至最後一刻,李孟堯黑色的瞳仁驟然一縮,目光緊緊盯著那人的眼睛,腦中閃過一個人的婉約面容。
是她!
※※※
「歐陽律,假如不是因為你的母親,當初在小廟裡,你還會救我嗎?」
她的話一出口,歐陽律的身體在一瞬間顫了顫,屋裡霎時陷入一片沉寂,沙沙的雨聲落在彼此的心間,開出無聲的水花。
良久之後,他輕歎出聲,一把將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五指牢牢纏上去。
然而未及他解釋什麼,她霍然掙脫了他的懷抱,搶著開口:「不要現在給我答案。」
他怔了怔,看著她背對著他,繼續道:「歐陽律,我就在金印等著你。如果南鏡的事情結束後你對我一如既往,那麼,我在這裡等著你給我答案。這期間,就當作是給彼此的考驗吧!」
女子清澈的嗓音如午夜曇花的幽香靜靜在靜謐的空氣中流轉。他凝視著她挺直著脊背,忽然便見她回過頭來,嘴角卻是掛一絲鮮紅的血跡,隨即越湧越多,連她的肩頭都開始綻出血花,而她的臉色卻是益發慘白。
歐陽律頓時大駭,正欲抱住她,他猛地從榻上驚醒,映入眼簾的卻是暗衛擔憂的臉。
「公子,該出發了。丞相和孟侍衛等人已經催了幾次。」
歐陽律尚未從方纔的夢境中恍過神來,心頭一陣莫名的恐慌。望了望外頭大盛的天光,他的桃花眼黯了黯。
她,終究是沒有來。
「傳信給月皎,讓她照原計劃繼續留在金印。」半晌,他淡淡吩咐道,隨後擺了擺衣角,眼中精光一閃,轉身走了出去,「出發吧!」
堯堯,等我!終有一日璀璨芳華,我必攜你共度春花秋月,夏日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