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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磐石 文 / 即墨蓮城

    周夢瑤一向認為,那些活在閨中的女子,俱是些井底之蛙,盆中牡丹,每日做的不過是些琴棋書畫,品詩賞花罷了,談論的又是些首飾衣物之類的話題。她自認為比其她貴胄之女要多上一些眼界,而且又能騎馬射箭,這大周即便未踏足一半,也逛過好多一些城池。

    她並不是個傻子,侍衛們有意無意帶她去樂平之處,對於那些活在民間的老百姓尚未真正見識過,大抵不過是逛一逛農家小院,吃上一頓粗茶淡飯。

    可是如今,這眼前或躺或坐的襤褸之人,一個個餓的面頰瘦削,病重的更是散發出一陣惡臭,更遑論這些尚小的幼童,居然已經為了吃的甘願落草為寇,難道她眼裡的大周,全都是騙人的嗎?

    老太公嘴裡的牙已經掉了一半,如今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漏風,見木頭遞過來的糕點,黑乎乎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是最乾淨的,其他的娃子或多或少都留了一點東西給病了的人吃。老太公渾濁的雙眼一下子糊住了,手裡的木杖也不打了,用袖子不斷擦著眼睛,卻怎麼也看不清。

    「爺爺,不哭。木頭把點心給你吃,吃飽了就不餓了。」木頭奶聲奶氣的說話聲,卻讓大家的情緒一瞬間跌落到谷裡。

    朝秋和亭玉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些主意,又見周夢瑤整個人怔怔的不說話。倒是那個車伕,嫻熟地走到人群中,一看到那個已經化膿的漢子,散發著濃濃的惡臭,卻沒人給他清洗。他從四周尋了一把藥草,直接用石頭碾碎了,慢慢地將膿水拂去。不時一陣一陣抽痛的喊聲傳出來,連著那些小豆丁們也受了驚圍攏起來。

    這山上因為還有一口小小的泉水。故而才會有人佔了這座山。只可惜野果子已經沒有了,大家只能挖些野菜煮熟了吃。只是吃了這麼多日子的苦菜,別說小娃子受不了,就連大人都嚥不下去。

    那邊腿上流膿的漢子臉色青白,被車伕這麼一弄,全身像是被水澆透一般,大汗淋漓的。不過這般清理一番,又敷上了草藥,那漢子便猜這是個郎中,又掙扎著起來。嘴裡說道:「你……你是大夫嗎?求你幫……幫我媳婦看看,她肚裡還有娃……」

    車伕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卻是一個大肚子的婦人。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不知是發熱症了還是中暑了,懨懨地坐在草墩子上,皺著眉很是難受。

    「我不是大夫,只是略知些草藥而已。」車伕的斗笠依然戴著。不過聽聲音年紀並不大,「等我家小姐吩咐後,你們這邊怕是得收拾一下,跟我們去城裡的災民營。」

    卻不料,旁兒的一個四十幾歲的人哼了一聲,說道:「災民營……誰知道是個什麼情景。先前咱們被攔下那麼多回,終於找了個沒人占的山頭。這洛陽還能下雨,說不得咱們還可以在山上種些甘薯填肚。可那城裡到處都是沒好心的。去了災民營只怕就跟吃牢飯一樣,填不飽肚子,還被官兵們打罵。」

    車伕不語,只是站了起來,斜斜掃了他一眼。邁步就往朝秋的方向走去。

    那個地上的漢子急了,想要坐起來。可是渾身無力,只得提著氣說道:「二叔,你咋這麼說?這能進城好歹還有個盼頭,只蹲在這山上,別說等咱們侍弄出一塊地種上糧食,這沒個屋頂能住人,也沒個大夫能看病,根本就沒個活路。」

    剩下的人心裡都有了些猶豫,先前說好的一些設想,漸漸地有些冷了。畢竟一天天下去,如今能果腹的東西越來越少,蘇家的已經下山去城裡探路去了,等他回來,再聽聽打算。

    那邊老太公一得知丁子居然帶著人下山去劫人,氣的整個人都哆嗦了,幸好朝秋和亭玉給勸下了,這才苦著一張糟臉,直歎氣,「這老天是作什麼孽,我們在那旮旯裡辛辛苦苦刨地種糧食,眼看著就有收成了,愣是沒下一滴雨。地都曬裂了,那些糧食喲都死光了……這叫咱們有什麼活路……都已經逃到洛陽了,所有的錢都成了路費,哪裡曉得這聽說最好的洛陽城,居然連人都不讓進……」

    聲兒慢慢地小了下去,周圍一幫子孩子坐在地上,縮著膀子靠著,在樹蔭下偷偷打量這幾個跟上山的人。

    朝秋拉著周夢瑤走到一旁有樹蔭的地方,見她有些不痛快,猜到了幾分,說道:「夢瑤,你看,在洛陽城這裡,還有這麼多人躲在山上,日子過的有多苦。咱們好人做到底,把他們帶下山去,只是這樣一來,就不能帶你去仙餚館的果蔬莊子了。」

    周夢瑤抬眼,看著面前的人,微露不耐說道:「我哪裡是那麼不好說話的,要帶人走趁早,這麼多人走起路來肯定拖拖拉拉的,難道你還要一直陪他們?我回去讓人給他們弄個好一些的屋舍,總比在這裡當山匪的好。」

    朝秋笑了,脆聲應道:「我就知道夢瑤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只是他們似乎還在等一個人回來,都不大願意即刻就走。我想著要麼咱們留個信,等他們要動身的時候,還得麻煩你給守城的官兵通個氣。我看這幾日似乎還會攔下一些人,還有災民營也沒什麼人管理,又髒又亂,根本就跟豬舍無一二。」

    「駱太守膽子真大,居然連父王的話都不聽!哼,撥給他的糧餉用到哪裡去了。」周夢瑤臉上頓時生了怒氣,「我回去後就讓人去查這事!難怪大周會有這麼多的亂民,都是這些狗官辦事不得力,一個個都只想著陞官發財!」

    朝秋暗暗吐了舌頭,這些可不是她說的,從郡主嘴裡說出來,這就不會扣下大逆不道了。只是朝秋心中一動,耳中似乎聽到一些窸窣的聲音,眼角略過那邊的樹林亂石,心下有些明瞭。果然,郡主的身邊肯定有暗衛,她剛才話只說了一半,郡主心思清明,自然會意會過來。

    木頭已經跟時瑞混熟了,拉著他去看那口珍貴的泉。以前在小山村裡雖然水不多,但是也不會缺到哪裡去。自從天不再下雨,大家對水源越來越重視,連帶著木頭都明白了。縱使沒有東西吃,但是水一定要喝,不然的話,莊稼會渴死,木頭也會渴得受不了。

    時瑞只是看那口泉眼比自家的井口還小,心裡更是覺得這些人過的真苦,光是等泉水滲出來,每人能分到也不多。

    亭玉心知男女之別,只是這裡都是孩子居多,她就坐在一群孩子中間,身上的繡囊帶著針線包,見先前那個拉著木頭的小姑娘,卻是有七八歲大了,可是身上的衣裳卻裂了好幾條,根本遮不住。

    「你叫桃子是嗎?我給你補一下衣裳好嗎?待會兒若是跟我們下山,這衣裳都破了,被別人看進裡頭可不好。」

    桃子心裡覺得這個姐姐人長的好看,衣裳也很好看,她拿出的那只繡囊,上頭的花樣比真花還漂亮,想想以前娘確實說過,自己過了七歲,就不能跟哥哥弟弟睡在一張床上,就連她最愛光腳丫子都不能了,都得捂得緊緊的。只是娘還在莊子裡的時候就得了急病,鎮上的大夫早就出去逃荒了,根本就沒人能看病的。等到他們辦完了喪事,跟著最後一批人出來,錢全當做了路費,根本就沒留下一個銅子可以買東西吃。

    桃子舔了舔嘴,慢慢地挪了過去,生怕自己太髒,又好多天沒洗過,就怕那個姐姐會嫌棄。桃子心裡還忐忑不安的,亭玉卻是伸手將她拉到自己旁邊坐下,因為只有這一件衣服,也不能脫掉,便小心翼翼地縫起來,柔聲說道:「桃子忍著別動,姐姐先給你稍稍縫一下,等進了城,姐姐給你買新的衣裳。」

    桃子心裡有些不敢置信,她的衣裳本來就少,還剩下一件娘的衣裳改小了的,她一直不捨得穿,天天就穿身上的未曾換過,這才破的不成樣子。

    「姐姐,蘇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等他回來,我們就可以進城,就有地方睡了。」

    亭玉先前已經從好幾個孩子的嘴裡聽到蘇哥哥這個人,便問道:「你說的那個蘇哥哥是誰呀?」

    提到蘇哥哥,桃子的話立時多了起來,就連那張黑乎乎的臉蛋都放出光彩來,「蘇哥哥可厲害啦,他認得字,上京趕考……路上遇見我們,同我們一塊上路……可照顧我們了,有吃的都會給我和木頭留著。」

    桃子一轉頭,想找到丁子,卻不見他去了哪裡,繼續說道:「丁子路上被人給騙了去,還是蘇哥哥贖回來的。只是貼了好多銀錢,蘇哥哥趕考的銀子都沒有了。」

    亭玉訝異地張了張嘴,「你說的蘇哥哥,真是個好人。只是丁子怎麼會做這樣傻事,帶你們這群小孩子下山……」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我就是蘇致遠,剛剛才從外面回來。沒想到丁子他們把你們劫住了,實在抱歉。幾位姑娘早些下山回家去吧,這裡的人我會看好的,再不會教他們犯錯,還請諸位包涵則個。都是些孩子,且不要報官……」

    後頭跟著滿臉通紅的丁子,卻是他下了山等在蘇致遠回來的必經之路,見到人開口就說了自己做下的事。

    亭玉循聲望去,卻是一個藍布衣衫的男子,臉上都是汗水,腳下的鞋子已經磨皮了邊,似乎就快裂了。

    只是那一雙眼睛,愧疚裡,帶著淡淡的生疏,不知為何,甚至還有一絲厭煩。

    亭玉只覺得自己的心沉沉如磐石,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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