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藏 文 / 即墨蓮城
黑暗裡,紀山的眼睛如同星火一般,灼亮,復又熄滅。
蠱王都活著,王子蠱又怎麼可能感應不到。
紀山心中凌亂,想起在還在醫館的那日,主子全身動彈不得,睜開眼時,看見她的模樣,眼底的那股希冀如此強烈,他從未見過。
只是世事無常。
沒有一絲氣息。
追殺是真,求救是真,這是半個巧合,遇見的時機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是代價太大了,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救不回來。
一夜無話。
島上的清晨頗為寒冷,待睜開眼時,一束刺眼的光亮直射雙瞳,言璟抬起手遮住那束光亮,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等到回神之際,外面的水員大半不見了蹤影,只看著那幾個守夜的人躺在干沙上互相倚靠著閉目,一夜未睡,面上多多少少有些困頓。
言璟有些羞赧。
自己睡了一晚,日頭已經升高,這支隊伍中只有自己起的最遲,作息跟不上他們的腳步。靜靜走了一陣,打了一桶清水上來,帳篷前的火堆還有些火星,從一旁添了一些柴火,埋了三個紅薯在炭火裡。學著昨日紀山的手法,很快,一罐淡水沸騰起來。言璟卸下身上的水袋,將沸水倒在一旁的竹筒裡放涼,又繼續燒了一罐熱水泡烙餅。
昨夜沒有毯子保暖,頭有些沉沉的,待一罐湯泡餅吃完,全身熱乎起來,他才感覺有些生氣。
身後遞過來一塊肉脯,言璟回頭一看,紀懷安直接放到他的懷裡,坐在乾草上,手裡拿著另一塊肉脯。慢慢吃了起來。
言璟吃了兩口,把肉脯包好,竹筒裡的水已經有些涼了,將水囊灌滿,剩餘的一些分成兩碗,一碗遞給了細細嚼咽的紀懷安。
「紀山去哪裡了?」
紀懷安看了他一眼,卻自我挑了個話題,「你不問我究竟是何人?」
言璟撥動了一下外皮烤黃的甘薯,搖搖頭,「你們不說。我自然不會刨根究底。只要……你們的目標不是大周,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什麼必要。」
紀懷安笑了笑。喝了一口溫水,「這你無需擔心,我要的,只是你以後的力所能及。」
甘薯的焦香味不一會兒就散發出來,紀懷安靜靜坐著。從柴火堆裡挑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演算起來。
言璟瞥眼朝沙土上看去,凌亂如同鬼畫符,時而塗抹,復又拂去,演算到最後。居然是少見的乾坤易數。
「你看的懂?」紀懷安咦道。
言璟連忙搖搖頭,頓了頓,卻又點點頭。「公孫先生教過我一點算經,只是陣法和易數早已失傳,我不過認識卦圖而已。你畫的這一幅,太過深奧,我根本看不出活門在哪裡。」
紀懷安有了興趣。這似乎給他多添了些成算,「公孫先生?是那幾年帶你隱游的智者?」
「是……先生最後安眠於蓮城島上。生前無所憂心。大概除了怕我還想回去,就是抱憾未曾見過真正的易數陣法。」言璟有些慨歎,若是早幾年先生還活著,哪怕只能探討幾日,他也能安心離開。
紀懷安將地上的陣圖胡亂抹去,隱隱有些囈歎,「世人謂之蓬萊仙島,只因陸上陣法失傳,船行至前,不得其理。雲萊洲一直在你們的眼前,只是人的肉眼不能看見罷了。也不盡然,許多洲人並不知道這是靠陣法迷惑本象,畢竟陣法一門同樣束之高閣,鮮少人見過,更別提無人教授,難以入其門。」
「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言璟忽然說出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紀懷安神色癔然之餘,卻是搖頭苦笑,「連你都聽說過,只怕大周不少人都知道了。」
言璟大著膽子說道:「我只是聽先生提及過,別人謂之學識淵博,先生卻道自己學而不精。晚年之時才潛心研究算經,等有所成時,卻已成一抔黃土。我對雲萊洲,也就知道這幾個傳說罷了。」
紀懷安用手裡的棍子撥出一個烤熟的紅薯來,在沙地上滾了兩遍,眼裡的焦距有些散亂,似是懷念,似是隱忍。
言璟也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那些不過是傳說,縱使陣法還在,但長生不死之說,這太過不合常理。
兩人專心致志地開始吃起紅薯來,等到最後幾口將要吞嚥下去,叢林深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言璟下意識摸住身上的十字弩,全身緊繃,不由自主擺出攻擊的姿勢,將紀懷安的命門擋住。
身後的紀懷安勾了勾唇,這只初生幼虎已經知道如何露出爪牙。只是前路漫漫,沒有人知道下一步會如何。
可是他紀懷安,絕不會在同一塊石頭前絆倒。
那人切斷了他所有的臂膀,斬得鮮血淋漓,卻教他沒有了束縛。今生今世,除了復仇支撐著生的信念,否則那樣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昔日的所有早就消失殆盡。
「你連我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紀山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回去之後,訓練加倍!」
言璟頓時眼前一黑,手中剩餘的黃心甘薯也變得不那麼香了。
紀懷安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言璟的肩膀,自己站了起來,朝著帳篷走了回去。
紀山瞪了言璟一眼,瞧見火堆裡還有一個甘薯,順手撿了一根木枝,直接往甘薯上一插,不說二話,就這麼跟在紀懷安身後進了帳篷。
言璟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早知道就只烤兩個得了。
三口兩口囫圇吞下手裡的甘薯,紀山眼中帶著血絲,可臉上的神色輕鬆了許多,「大致方向找到了,只是這個地形變化太多,有些陣門偏了位置,阿幼已經帶著人去修了,如果不出意外,下午就能到達陣門。」
「你把卦圖畫給我看一遍。我再復算一回,確保穩妥。」紀懷安說道,「不過倒是讓我小瞧了,周幕遲居然也學了算經,看來以後你把陣法入門教給他,上了戰場,好歹能多添些勝算。」
紀山驚道:「主上,陣法是我雲萊洲的鎮國之物,若是教於他,那以後被人演算出位置。這不是將雲萊洲置身於險要?」
「不會的。」紀懷安話裡很篤定,「古書中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分散於山川海域各處。這是一盤大陣旗,非齊人之力可以勘破。除非山川逆行,地龍翻身,破了那些陣眼,雲萊洲能世世代代長久成謎。就如你我來說。不也只是學了個皮毛,畫地為牢自保罷了。」
紀山渾身鬆了下來,想想也是,不過教其入門,這陣法晦澀難懂,即便能勘破一點。那時人之歲元也將盡了。
紀山想到這裡,心裡也不再糾結於外傳與否,倒是對紀懷安提前打開地藏有些不解。「仙餚館的生意很不錯,手底下的人已經在各處打造樓船,只要兩年,我們無需打開地藏,這些盡數皆可賺得啊。」
「不。我要在一年之內,讓仙餚館開遍大周每一座城池。」紀懷安應道。
紀山吃驚。「為什麼?」
「來不及了,戰事很快就要吃緊,今年冬天,漠北的境地非常險要。」紀懷安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而且,我有感覺到蠱王的不安……似乎是有一場大災難要來。」
災難……
紀山的驚心之色頓時衝上面門,就連嘴唇都有些發白,「是……是什麼,這回會是什麼?」
紀懷安握了握右手,經脈斷處已經癒合,只是再如何恢復,這只右手依然不能同從前那樣。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一股心悸……蠱王很少悸動,可是我觀了半年的天象,這股戾氣是從南北夾勢而來,破於江南龍脈。我沒有辦法勘測,只能盡快地取出地藏之物,加快仙府的速度。大災不過旱澇瘟疫諸此之類,一旦開始,鎬京的那盤棋便如沙一般瓦解。到時候,不是我們逼周幕遲現身,想來他也會明白我們的苦心。這大周,本身就有他的一份。」
又過了心神不寧的一日。
船上的人來來去去,每一個人步履匆匆,似乎在追趕著某一個刻點,先前漁船上的空箱每人兩手滿滿抬進密林之中,過了很久換成四人抬一箱,晝夜不息,直到第三日的午時,漸漸地鮮少有人再往密林中深入。
言璟很不安。這份不安並不來自於不知他們在做什麼。
這樣焦急的步伐,逼得他心中那個不願面對的日子,一陣一陣向前推進。
他不能後退,誠如紀懷安所言,除非自己成了一抔黃土,不然這世上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楚言璟,卻消失了周幕遲。
許多人在酣睡,連日的辛勞到底把這群錚錚鐵骨累垮了。言璟看了一會兒,對那些積壓成山的箱子目不斜視,拿起手裡的陣法書冊,細細研讀起來。
他的筋骨已經成型,於腿腳上恐無所成。
只是陣法這樣一門玄之又玄的奇術,他相信一旦略有所長,在戰場上總能加些籌碼。
對於蠻子,戰馬上拚殺不過,可是陣法一道,進則迷蹤霧影,退則無路可尋。
一時之間,言璟沉迷於書冊中不可自拔。
等到起錨之日,來時黑黝黝的暴風怒海,居然退的無影無蹤。
碧天藍海,一時之間清晰無比。
身後的鷹島卻有了些變化,潮水漲起,那幅地形卻變成了一個略似孵巢,鷹腹之下,密林深處,似乎正藏著一隻卵。
言璟憑欄望去,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書冊緊緊捏住。
那,就是陣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