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3 文 / 居筱亦
如果用「巧合」來比喻就不太恰當,因為不管是顧淮,亦或是身旁的這位先生,都不是她林淼應該碰面的人。
車裡比外面暖和多了,而且空間寬敞,可惜林淼一點兒都不自在,只能雙手緊緊交握端正坐著,目不斜視。
一盒紙巾突然遞到她跟前,高度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斷了,那握著盒子的手,指甲修剪齊整有光澤,十分修長,明明是男人的手,卻也如此精緻,再往下看是襯衣加西裝的疊加視覺,總而言之,是一個注重細節的人。
林淼雙手接過紙巾盒,低聲說了句:「謝謝。」
她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讓她上車,而她卻不能拒絕,她對他的認知還停留在幾年前,有禮貌話卻不多,又很疼愛妹妹的好哥哥。
那一天,他森冷地審視著她,彷彿握著至高無上的權杖,只要他願意,就能將她打下地獄萬劫不復,不過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唾罵她鄙夷她,最後只是讓她離開,別再出現。
她也做到了,離大家都遠遠的。
有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只是覺得為了她爸媽變得太可憐,所以她只能咬牙堅持。
她最尊敬的老師總是說金子總會發光,是大霧總會散開,林淼是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還能等多久。
「你要去哪裡?」陳季珽並沒有讓她沉思太久,薄唇緩緩地問。
林淼用紙巾迅速擦了臉上的雨水,小聲地猶豫著說:「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可以,不好麻煩您。」
人的習慣和性情一樣,是很難改的,幾年過去,她對他的稱謂仍舊是「您」。
陳季珽眉宇一擰,語調降了幾分:「地址?」
「吉祥路……三十八號。」這還是個不容人違逆的男人,林淼這麼想,只是還猜不出他這麼做的目的。
他不會沒理由就這樣出現,還好心送她一程。
陳季珽吩咐了司機一句,就沒有再說話。
車子在紛飛的冬雨裡疾馳,林淼祈禱不要塞車,她住的那裡人流密集,行車不便,又再次覺得自己拙計,應該胡謅一個地址,趕緊下了車才對。
可是陳季珽不是好糊弄的人,她也不是能說謊的人,他一問,她就只能老實回答了。
林淼突然想起來,這是應該是她第二次坐他的車。
車裡的氣氛很沉默壓抑,林淼坐得筆直,跟小學生上學似的。
陳季珽還在理著自己的思緒,看到她這樣戰戰兢兢,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可突然想起剛才見到的那一幕,微不可察的笑容又隱匿了。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陳季珽又問。
林淼並不喜歡他這種審問式的語氣,勾起很多不好的回憶,可是她仍舊是回答了:「在當私人助理。」
陳季珽一怔,下意識睨著她瘦削的側臉:「不彈鋼琴了?」
他記得她的鋼琴彈得十分出色。
可能因為一冷一熱,林淼的臉色著實算不上好,她握著手應了一聲:「不彈了。」
「那你……」
「陳先生!我並不是您的犯人!」林淼突然間爆發,也許是情緒已經壓抑到一個地步,她終於失控了。
連司機也嚇了一跳。
林淼拚命深呼吸,這次她不再迴避陳季珽的眼神,與他對視,接著說:「對不起。您還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知無不言。」語氣少了幾分恭敬多了幾分自嘲,彷彿豁出去了。
她生氣了。
陳季珽捏了捏手心,看著她跟黑葡萄似的眼睛,雖然嘴裡道歉,可是眼神卻還冒著火光。他挑起眉,慢慢搖頭:「你不用緊張,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要不然,當年的事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只不過他不可能讓她再跟顧淮有牽扯,所以才心生不悅,又見她在雨中奔跑,一時衝動下就停了車。
林淼頹然倚在真皮靠背上,表情木木的。
吉祥路在老城區的鬧市裡,到了路口車子就走不進去了,傍晚菜販子塞滿了街巷,道路又亂又擁擠,司機只能把車停在路旁。
陳季珽一直沒有道出目的,林淼卻不想再等,道了謝,就伸手去開門離開。
她的身體還沒站直,就聽到他說:「你別再去那家醫院,也不要再見顧淮,對你沒好處。」
「陳先生是在警告我嗎?」林淼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膽子為什麼這麼大,還敢對他這樣的人挑釁。
陳季珽眼神深邃看不出波瀾,沒被她激怒,而是慢條斯理地說:「是忠告。」
「那真是謝謝您了。」林淼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在引擎重新發動的時間裡,陳季珽看著她冒著雨往深巷裡走,淌過濕漉漉的坑窪,還被一個菜販子的扁擔絆了一跤,卻仍舊往前走著。
這是個倔強的姑娘,從前到現在,都是。
林淼已經很久沒有試過像今天這樣狼狽,回到家的時候全身裡裡外外都濕透了,褲腿上鞋子上都是泥巴,而住在她隔壁的那對在吵架扔東西,連雨聲都遮擋不住。
她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麻木,可是剛才仍然無法控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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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其實陳季珽說的對,她應該照著做才是對自己最好,以前吃過的教訓已經夠深了。
衝動是魔鬼。
她沖了一個很燙很燙的熱水澡,皮膚都燙出一片一片的紅,熱水在指間流淌,她伸出手,在氣霧裡看向自己的十個指頭。
她的手指也很修長,老師說天生就該是彈琴的,不過那是曾經。陳季珽的問話,觸碰到她掩埋起的過往,所以她才受不了的。
從前聽說人長大以後往往就成為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她曾豪言壯志說要有一番作為,可是如今卻只能給自己一無是處的評價。
關節變形的食指,是她留給自己夢想的墓誌銘。
入睡前,她還在想怎麼跟和山哥說,她不能去醫院照顧susan,那樣說不過去。
不過瞌睡來了枕頭,等林淼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病了,而且是重感冒,起床的時候喉嚨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大抵是昨天淋雨著了寒。
孟山平時雖然對待工作要求很高很嚴,可也不會折磨下屬,尤其是林淼不過來暫時頂替susan休產假的助理,年紀又輕,該照顧還是會照顧,便體恤地讓她在家養病。
反正susan還要在醫院幾天,沒有工作安排。
林淼心裡感激不盡,她覺得自己雖然一路坎坷,可是仍然遇到了很多好人,不然早就走不下去了。
還不是最壞,積極一點。——林淼總是這樣鼓勵自己。
林淼摸出藥箱,混著餅乾吃了藥,蓋了兩床被子又躺了大半天,發了汗以後,總算是退燒了,可是感冒卻不是那麼容易好轉。
她作息不定,家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晚餐只有泡麵加雞蛋。打雞蛋的時候,她還阿q地想,還能吃上熱的,不錯。
雨下了兩天就停了,天氣開始放晴。
林淼就把積了幾天的衣服洗了,被套床單也換了新的,她只要有心事,就會把房間整理一遍,廁所也擦了幾次,清空郵箱,整理收藏夾……有那麼點強迫症的徵兆。
剛洗了碗,電話就響了,沒顯示出號碼,林淼疑惑一下還是接通。
「淼淼,在幹什麼呢?」對方的聲音很好聽。
林淼一下子就笑了,愉快的情緒也漲起來:「我還以為是誰呢?剛吃完晚飯,你呢?」
「我這裡還是早上呢!我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準備回國了。」
「真的?」
「機票都訂好了還能有假啊?這個週六早上九點多到。」
「太好了,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這樣好麻煩的。」
「我想去接你啦,再一起吃飯,說好了啊。」
「真是拿你沒辦法……」
掛了電話,林淼的笑容還是止不住,她的好朋友就要回來了,這種感覺真好。
太興奮的結果是,當晚她又失眠了。
隔壁的那對大概和好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又重出江湖,她聽了一晚壁角,然後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換一個地方住,等週六去機場接到人,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了,如果提出兩個人一起住的話,好不好呢……
同樣失眠的,不只是林淼。
陳季珽接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公司裡開會,匆匆交代了工作就往醫院趕去,他父親沉默不言,母親伏在病床邊又哭又笑。
顧淮也在,陳季珽抬眼看向他。
「護士說看到小玥的手指動了一下。」顧淮這麼說著。
陳母招手讓陳季珽過去,激動地說:「季珽,你妹妹這是要醒過來了,對不對?」
「媽,你先冷靜點。」陳季珽皺眉,擔心地勸說。
「我很冷靜,我一直就盼著這一天,你也來跟她說說話,她最聽你的,讓她快醒過來吧。」陳母並不聽勸。
陳季珽還要再說,他父親搖頭示意,他終究忍住了,他母親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也就別太違逆她的心意了。
他讓顧淮到門外說話。
「真的會醒嗎?」陳季珽希望聽到專業的意見。
不要又是空歡喜一場。
「不好說,可是她有感知反應,總歸是好事。」顧淮答得謹慎,醫學上的事沒有絕對,可是他也希望小玥能早日醒來。
陳季珽「嗯」了一聲,黑眸定定地凝著他。
顧淮覺得不自在,又不好表現出來。
「你對我作出的承諾,還記得嗎?」陳季珽似乎要直擊顧淮的心思。
「當然記得!」顧淮一愣,不明白他為何舊事重提。
陳季珽沒打算給他解惑,頷首說:「我只有小玥這個妹妹,我不會再讓人傷到她的,你記得就好。」
顧淮握緊了拳,他的話,就像桎梏一樣,將他牢牢套住,一套就這麼久,久到習慣成自然。
要不是再見到林淼,他都想不起來,原來自己自由過。
可還真是林淼說的,不如
不見。
徒增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