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09第110章 文 / 廣陵散兒
午後的陽光明媚而溫暖,醫院的花園裡,這個時候菊花開得正盛,一簇簇的金黃,雪白,橘橙,淡粉,五彩繽紛,爭奇鬥艷,空氣中暗香浮動,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一個嬌嬌小小,長髮飛揚的女子,推著輪椅自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緩緩行來,她嘴角帶著微微的笑容,一邊走一邊道:「從伊,我兒子sammy已經五歲了,他很活潑,很調皮,每回我把家裡收拾好,還不到一個小時,他準能又給我弄個亂七八糟,唉,男孩子真是讓人頭疼。」
葉從伊垂著眼瞼,低聲道:「我倒是很想見見他。」
「我下回再來看你時,就帶我先生和他一起過來。」
「盛芳,聽起來你很幸福,我很為你開心。」
「我小時候父母就離異,所以我一直渴望自己能有個溫暖的家庭。」盛芳面上露出傷感之色,低頭看她:「從伊,你還記得嗎,那時候在宿舍裡我常常跟你們說,畢業後我要第一個結婚生孩子,你每次和孟椿搶著要做我孩子的乾媽,兩個人為未來的事情爭得面紅耳赤的,真的很好笑。」
葉從伊沉默不語,盛芳輕輕歎了口氣,停下腳步走到她面前,然後蹲下,仰面看她:「從伊,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跟孟椿,還有小敏她們跟你講了那麼多那麼多我們在一起時的事情,你真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嗎?」
葉從伊緊閉著嘴唇,似是不敢直視她真摯而又憂心的面容,目光越過她,漠然的看向前方。
「從伊,這些年來,我真的很記掛你,大學裡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了。」
盛芳神色黯然,過了許久,直起身來,推著她繼續往前走,嘴裡柔聲安慰著她:「沒事,你會記起來的,那麼青春美好的時光,怎麼能夠從記憶裡刪除……慢慢來吧,我們都有耐心和信心,寒笙現在在你身邊,同學們都會幫助你,我也會經常來陪你,會記起來的。從伊,說真的,你的遭遇,讓我十分自責,我很後悔當初放棄繼續尋找你,從伊,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朋友。」
葉從伊表情茫然,慢慢伸出手,一片半青半黃的樹葉,在空中盤旋飛舞了幾圈,然後像蝴蝶一般,輕飄飄的落在她的掌心,她凝視著手中的葉子,忽然道:「大一第一個學期,也是秋天,有個晚上跟她通完電話,然後還是很想很想她,我沒有聽你的勸阻,騎著自行車去醫學院找她。」
盛芳身體一震,再次停了下來,她睜大眼睛看著前面的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晚的月光很美,美得像詩,風吹在臉上,癢癢的舒服極了,地上落了一地的落葉,我甚至能夠清楚的聽到車輪碾壓過它們的沙沙聲,那聲音讓人十分愉悅。」葉從伊頓了一下,接著道:「一切都讓人愉悅,我像所有剛談戀愛的女孩子一樣,緊張,興奮,甜蜜,心情美妙得無法言喻,一顆心輕盈得像是要飛了起來。」
盛芳這時才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她一點點的挪動著步子,面朝著葉從伊,說話都結巴了起來:「從伊,你……你記起來了……」
葉從伊並不看她,她收攏五指,緊緊攥住手中的葉子,整個人像是沉浸在了往事裡,聲音極是緩慢:「當時,我們學校跟醫學院之間的一段地方正在施工,就是陽春琴行再過去幾十米的那個小坡,你知道的,相較起來,那裡是比較冷清的一段,我那時候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差點發生讓自己抱憾終生的事情。騎上坡的時候,我還在想著她見到我會有多驚喜,忽然旁邊一棵大樹後面衝出一個人來,撲上來就抱住我,我連人帶自行車摔倒在地,那個男人壓在我身上,隔著t恤摸我,還想脫下我的衣服,我沒看清他的面目,我嚇壞了,第一反應是哭著大叫『寒笙,寒笙,快來救我!」
這件事盛芳是第一次聽到,她眼裡充滿著驚訝和憤怒,雖然明知後來葉從伊應該沒什麼事,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
「也許是因為我當時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也許是那個人聽我那樣叫,以為我有朋友就在附近,他愣了一下,居然扔下我向一條小巷子裡逃跑了,我當時死裡逃生,連自行車也沒要了,哆哆嗦嗦,用盡全身力氣向醫學院的方向跑。」葉從伊將手中揉碎的葉子扔到一邊,抬頭看著盛芳:「芳芳,你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個值得信賴的人。我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什麼都跟你說,我跟寒笙的事也是一開始就告訴了你,可是這件事我沒有說,因為我怕你罵我。」
「從伊,你真傻,真傻!」盛芳握住她的手,幾乎要落淚:「那種情況我怎麼會罵你呢,我怎麼會忍心再責備你!幸好那個禽獸沒有對你做出什麼來!」她咬牙切齒的說著,又衝動的上前抱住了她。
葉從伊將頭靠在她肩上,語氣忽然變得溫柔:「寒笙出來接的我,見到她時,我的委屈和害怕在一剎那間鋪天蓋地的湧上來,我在她懷裡哭得聲嘶力竭。那晚直到半夜,我還哭著在她宿舍的洗手間一遍遍的洗澡,洗我的t恤,我把身上都洗紅了,把手搓得也腫了。那是我最喜歡的一件t恤,洗完後,我卻又把它扔了。那個小插曲對我造成了很大的陰影,怎樣都驅散不去,晚上躺在床上,寒笙她抱著我,一刻也沒有鬆手,我跟你講過的,她是個害羞內斂的人,在自立自尊的表象下,又有著極大的自卑,所以在我們的感情裡,我一直是主動的一方。」
「是的,我瞭解寒笙,她是這樣的人。」盛芳心疼的抱緊她,喃喃的附和著。
「我主動接近她,主動說喜歡,主動抱她,主動親她,在那之前,做什麼都是我主動,可是那次可能她實在是太心疼我了,整個晚上,她都在親吻我,吻我的眼淚,吻我的臉,還小心翼翼的解下我的睡衣,一遍又一遍吻著我胸前被摸過的地方,已經被我洗得火辣辣作痛的地方,她不停的在我耳邊小聲哄我,很純潔的吻我,可是,她是在是太笨了,翻來覆去只會說那幾句『乖,別哭了,明天眼睛會腫的』『別去想了,乖,已經沒事了』,而我又太介意那件事,我幾乎抽泣了大半夜,最後,她實在無計可施了,貼著我的耳朵,溫柔的笨拙的安慰我『從伊,你就把那個人當作是我吧,是我抱了你,是我摸了你,你這樣想著,就不會傷心了。』我本來是很傷心,可是她這句話一說出口,我當時卻忍不住破涕為笑,然後狠狠的咬了她一口,這事才算暫時過去……」
說到這裡,她胸口酸痛瀰漫,眼裡迅速蓄起淚水,盛芳聽她不作聲了,鬆開手,她似乎知道葉從伊在想什麼,摸了摸她的臉,勉強笑道:「寒笙和你之間的許多事,都讓人不能不產生感動,我本來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喜歡異性的人,但說真的,有段時間我真的很羨慕你們能好到那種程度。從伊,寒笙要是知道你恢復記憶,她一定會很欣喜的。」
「欣喜嗎?哈!」葉從伊古怪的一笑。
盛芳眼裡湧上一絲複雜的情緒,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道:「從伊,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在我醒過來後。」葉從伊語氣極輕,她努力控制著胸口翻湧的情緒,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我用了好些天的時間,來理清這些年發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對我造成的衝擊力,不亞於一場海嘯或地震,可以讓我全然忘記身上的疼痛。後來沒多久,我見到了寒笙……」
她貝齒輕咬,繼而道:「她每天守著我,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然而,我卻不是當初小女生享受戀愛的那種甜蜜心情。有時候,我恨她在我前面晃,在內心深處,我又渴望她永遠在我的視線裡,但無論我的想法是怎樣的變化,有一個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如今的我們已經走得太遠,已經隔了一個銀河系的距離,再也回不到過去,你說,我究竟有什麼理由要告訴她我記起了往事?」
「從伊!」盛芳激動的叫:「我知道你這些年經歷的事情,那不是你的錯!寒笙不會介意,她是那麼想你記起她,你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重新開始?不,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團糟爛,你不明白,根本不會重新開始了,不會再有從前那樣的日子,你不明白!」葉從伊淒然一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下來:「她不會不介意,就算她真不介意,我自己也永遠無法釋懷,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看到她,想起我把她忘得一乾二淨,想到我跟曹雲俊的婚姻,想起那個孩子,我就生不如死!我恨我為什麼不真的死去,為什麼只是躺在那裡,為什麼只是坐在輪椅上!可是我又怎麼能再這樣做一次?」
她越說越激動,最後已狀若瘋狂,盛芳連忙雙手捉住她:「從伊,你冷靜點,冷靜點!你別扯到傷處了!你千萬不能再這麼想,難道你不顧寒笙了嗎?難道你不顧我們這些朋友了嗎?你怎麼忍心再讓愛你的人傷心?」
「我無法以最初的自己去直面她,我要怎麼面對她?」葉從伊雙手捧著臉,哭得撕心裂肺:「我總是會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我總是控制不住的去猜測,現在的她內心究竟怎樣想我,我的心裡每天就像有千百條毒蛇在咬啃著一般痛苦。」
盛芳看她這樣,越發心疼,她伸手安撫的輕拍她的背,柔聲道:「從伊,別悲觀,聽我說,寒笙她愛你,只要你們相愛,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你別想太多,好嗎?」
「我曾經對她許了生生世世。」葉從伊臉上淚痕未乾,又添新的淚水,無力的靠在她身上:「那時候才十□歲,想法單純而執著,我覺得自己是屬於她的,什麼都屬於她,我想給她的,是一個完完整整,沒有丁點瑕疵的自己,所以,那次差點被別人非禮,我是那麼的在意。現在,再一次相見,我的人生,我的身體上已滿是髒水和污點,我又將如何自處?芳芳,告訴我,我和她怎麼會走到了這一步?」
盛芳喉嚨哽咽著,輕聲道:「從伊,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傻……」
葉從伊閉上眼睛,悲哀的道:「芳芳,告訴我,下一步又要怎麼走?」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葉從伊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只是依然喜歡發呆,不大跟人講話,唯有大學幾位同宿舍的同學來看她時,她的心情似乎好點,也會主動要求她們用輪椅推她出去散心。
見到她這樣,所有人都覺得很寬心。這天,曹幼雪又在家裡嚷著要媽媽,王遠珍想到葉從伊近段狀態不措,而且也實在敵不過曹幼雪的又哭又鬧,便將曹幼雪帶到了醫院。
一走進那間寬大的病房,王遠珍一眼便看見荷娜的身影,荷娜淡淡的叫了聲阿姨,便蹲下來,手伸向曹幼雪:「雪兒,過來。」
「荷娜阿姨。」曹幼雪只看了荷娜一眼,便向那張病床跑去,邊跑邊興奮的叫:「媽媽,媽媽!」一隻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已拉住了葉從伊的手,作勢便要爬上床去。
葉從伊看著她,怔了一怔,臉色似乎一剎那間變得更加蒼白,她將手掙開,對著王遠珍冷淡的道:「麻煩你把她抱走。」
這種反應大出王遠珍的意料,她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從伊,雪兒很想你。」
葉從伊隨手拿起一本雜誌:「可是我不想看她,一點兒也不想。」
曹幼雪站在那裡,聽著她們的對話,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媽媽,媽媽……」
王遠珍和荷娜面面相覷,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荷娜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抱起了曹幼雪:「雪兒不哭,乖,媽媽生病,心情不好,讓荷娜阿姨抱你出去。」
等到荷娜抱著曹幼雪出去,王遠珍這才忍不住發作:「從伊,你有什麼問題?你怎麼能這樣對孩子?你怎麼能跟她說這種話?」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葉從伊抬頭看她,眼睛迸出鋒利的光芒,冷笑道:「她又不是愛情的結晶,她只是謊言的結果,是你一手擺佈我的結果!」
王遠珍神色大變,還未說話,忽聽身後「怦」的傳來一聲脆響,她不由自主回過頭去,卻見沈寒笙站在門邊,張著嘴巴,神色似悲似喜,又似驚疑不定,目光直直的望著葉從伊,手中拿著的一個盤子摔在地上,已經是四分五裂,水果骨碌碌的滾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