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水嶺 文 / 重三青闌
濮陽宗政在百雨金的南呂樓裡修養了幾日後,按道理規矩來說,就該回三暉殿了。百雨金自然不能讓還待在三暉殿的沈蝶煙壞了她的好事。幸好濮陽宗政的性子容不得別人進一點身,於是,百雨金只說了,宗主大人的寢宮中,還有一位不知好歹一直賴著不願走的偏院夫人在那裡。濮陽宗政自然冷冷的回了句:「既然她不願回自個的偏院去,就給她另換一個地方吧。」
於是,連枕邊風都不算,沈蝶煙就這樣被百雨金的一句話吹到了百草園。而百雨金,也自然堂而皇之的進入了三暉殿。
濮陽宗政忘了了許多事情與人,但是有些東西仍舊是記得清楚的。就像是他剛剛進屋子的時候,先是看到了桌子上的美人瓶中幾支枯槁的合歡。他忍不住皺眉:「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本尊什麼時候喜歡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了?」
百雨金沒太進過這三暉殿,有些東西她自然是不知道哪些是該收的哪些是該扔的。她見著濮陽宗政這副態度,自然就明白了,這是沈蝶煙弄出來的東西。她看著那支枯槁難看。可是依舊有些風姿的花枝,沈蝶煙那張笑著笑著一直笑著的臉就不停的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還不待她伸出手將這個礙眼可恨的東西扔的遠遠的,濮陽宗政就已經拂袖子將東西摔在了地上。他看了百雨金一眼,然後就朝著屋子裡面去了。
百雨金怔了一會兒,連忙喚人將地上的碎片花枝清掃出去了。然後,她也跟著進入了屋內。每走一步,她的心都不由自主的顫抖一下,這就是她的目標?登堂入室,名正言順的站在他的身邊?怎麼可能?她臥薪嘗膽般的苦熬這麼些年,看院子中的牡丹紅過了一茬又一茬,怎麼可能就是為了這些膚淺的東西?
百雨金輕手輕腳的進屋去了。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甚至是連未來,百雨金都能保證,自己是最瞭解濮陽宗政的那個女人。如果說,男人一生的目標都是在考慮琢磨著怎樣得到一個天下,那麼,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她的終生的目標甚至比男人們的還要清楚明確,那就是徹底的得到一個男人,得到他一生。
百雨金看到濮陽宗政的背影,似乎是在看牆上掛著的一副畫,她便安靜的站在濮陽宗政的身後,等著濮陽宗政先開口或者先有什麼動作。
濮陽宗政看的那幅畫,就是沈蝶煙畫的那幅紅荷,還有一瓣未染色。濮陽宗政蹙眉負手看了一會,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這樣一副並不是很出彩的東西給吸引住了目光。他注視著那瓣素白的花瓣,看了半天也不解其中的意思。
「莫非是我離開前畫下的,非要等著自己回來才要親手將這瓣荷花補上?」濮陽宗政小聲的自言自語,看見正擺在畫作下方的書桌上有一碟硃砂色。於是勾起一支狼毫點了一點顏色,抬手就要往那最後一瓣花瓣上點去。可是手到半途中,眼見那筆尖就要碰到畫紙了,濮陽宗政的手卻停下了動作。他又將那不完整的紅荷細細的看了幾遍,隨即手一甩將狼毫甩到桌子上。筆尖的硃砂濺到桌面,星星點點的刺眼的紅。
「宗主您怎麼就不接著把這畫給作完了?」百雨金在濮陽宗政身後問。
「本尊並不知那時作這畫時候的心情,如今冒然這樣一筆勾下去了,且不就是毀了這副畫了麼。」濮陽宗政抬眼將四周看了一眼,並沒有現還有什麼礙眼不喜歡的東西在,於是就說:「這畫留著,書桌什麼都抬出去,屋子裡該換的東西全都換掉。」
「是,百雨金記住了。」
濮陽宗政有些嫌惡的看著那晴空色上描流雲的帳子與床幃:「這些都給本尊換掉,本尊什麼時候喜歡這些東西花樣了。」
「這些宗主您自然是不喜歡的,可是,一直隨您住在這裡的那位夫人卻是最喜歡這些顏色花兒的了。宗主大人只不過是愛屋及烏想討沒人歡心罷了。」百雨金一直站在濮陽宗政的身邊,姿勢連變都沒有變一下。
濮陽宗政聽了百雨金這話,於是就轉過臉來看著百雨金斂眉垂的溫順模樣。他說:「百雨金。你這莫非是在吃那種可笑的飛醋?」
「百雨金不敢。」
「不敢最好,不要在本尊身邊盡琢磨些沒用的東西。這些東西統統給本尊換掉。本尊是忘記了自己究竟是如何寵愛那女子的,不過,敢在本尊的寢宮擺上這些東西,可見,也是個恃寵而驕的女人。」濮陽宗政說著說著,忽然想到一人,於是問百雨金;「那日在南呂樓,敢對本尊不敬的女人呢?莫非是本尊平時太寵慣她們了,一個一個都是這副以下犯上的德行?」
百雨金知道濮陽宗政說的是沈蝶煙。雖然她明白珠簾隔的藥效,但是,每次看到濮陽宗政關注著有沈蝶煙影子的東西或者提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會擔心不安。
「回宗主,那名女子已經被晴靄大人帶回懲治了,請您放心。」百雨金說道。百雨金不想用真正的謊言來困住濮陽宗政。既然是謊言,就一定會有被戳破的時候。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用真實的事實來蒙蔽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像是,與他同住在這三暉殿恃寵而驕的已經被扔到百草閣思過悔悟去了,而那個在南呂樓緊緊抓著他的手以下犯上的,已經被晴靄大人帶回去懲罰了——畢竟,這話還是晴靄親口說的,她這並不算是謊言,只是轉述而已。她可以是她,她也可以是另一個她,可以分成好幾個身份,就是不能是那個沈蝶煙。
說到晴靄,濮陽宗政也想起另一件事情來:「我都不知,三界還有什麼人這麼厲害,連魔殿宗主都敢伏擊,殿言一彥大將身亡,這仇若是不報,這魔殿宗主的位子我還如何坐的安穩?」
「宗主大人,莫非您已經有些眉目了?」百雨金問。
濮陽宗政的視線不知不覺又轉到了那副荷花上:「百雨金,你是聰明的女子,不然本尊也不會這般信任了。有些事情,本尊該告訴你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而有些,既然本尊沒有說,那也就是你不該問的。」
「百雨金逾越了,百雨金知錯了。」
濮陽宗政再看了那荷花一眼,然後說:「通知元與,還有晴靄去敷文殿。」
「是。」
晴靄在得知濮陽宗政召見自己的時候,本能的有些牴觸。她並不想見濮陽宗政,或者說是見這樣的濮陽宗政。即便所有的人都說言一彥死了言一彥死了,可是,她卻是不信。如果有可能,還有一個人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人,那人也許只是會把這當成一個笑話:「是麼,他若真是死了的話,我必定要燒香敬老天爺,感謝老天爺幫我收了他。」
晴靄感覺一直護在自己身後的高牆轟然倒塌了,後背頓時涼颼颼的,像是隨時就有十幾把刀劍匕的飛射過來,讓自己瞬間成為馬蜂窩。她想找一個人好好的,詳細到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的將言一彥的事情說出來。言一彥在的時候,她可以跟他說別的所有人的事情,而如今,他不家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跟她說一會言一彥。
晴靄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因為,他不是濮陽宗政的話,還是這十三殿的宗主大人。即便她不能跟他問關於言一彥的每個細節,她卻是能聽到,這樣的言一彥還有濮陽宗政究竟是哪個混蛋害。」
濮陽宗政剛剛見著晴靄的時候就忍不住皺眉:「你這是什麼樣子,一身的紅色。三殿君好歹是由言一彥大人帶大成*人的,今日言一彥出事,三殿君給他穿一身孝服,他還是能受的起吧。」
「我不穿的。」晴靄出一聲尖銳的聲音。
「我絕不會承認他就這麼死了。」晴靄說道,「那日,你們遭伏擊,以言一彥的能力,怎麼會出事。更何況——」晴靄緊緊的盯著濮陽宗政,「那日,還有百雨金在,她一個藥師,居然一點什麼都沒說,不是太奇怪了麼。」
「並不是她什麼都沒說,而是她說了也沒什麼用處。當日,言一彥與兩個蒙面人交手,本來制服那兩人並不是難事。誰知,半途上,情況急轉,言一彥一劍沒閃掉,為了避開這當心口的一劍,他重傷後失足落崖,死不見屍。」
晴靄氣得渾身抖,彷彿濮陽宗政再用這麼平淡無奇的語氣說出關於言一彥的話,那她不知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然後,你們就回來了,你們既然把言一彥丟在那裡了?」晴靄不可置信的問,「你究竟做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兄弟?」
「兄弟?我若記得不錯,言一彥三百年前,可是天界的儲君吧。」
「濮陽宗政,你——」晴靄指著濮陽宗政的臉的手指在空氣中,忽然被彎折成絕對不可能的角度。晴靄痛得一聲慘叫,「濮陽宗政,你這個可笑的,什麼都不知道的蠢貨混蛋,老娘我要看著你後悔莫及,老娘要看著為現在的事情付出代價。」
濮陽宗政的眼神中甚至帶了殺氣,晴靄自然也看到了。她猛地將被壓制住的那隻手朝著相反的方向狠狠的重重的扯去……於是,晴靄的右手食指就在透明的空氣中,硬生生的被撕扯斷了。血珠瞬間向四周飛散,皮肉,骨骼,筋脈的聲音,在空氣中一層一層的震盪著。
然後,那截斷指,就像從樹上落下的一根枯枝,落到了地上。
沈蝶煙最後看了眼濮陽宗政,忽然縱身一躍,飛出了敷文殿。
濮陽宗政看了看那地上的一截斷指,並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看向一直在旁邊沒有說出個一個字的元與:「她這一走,就是沒有回頭路的。十三位殿君,這才幾天就失去了兩位。元與,本尊現在任你為十三殿正序位殿,餘下十位殿君,序位依次前排兩位,剩下的兩名補額,你與眾位殿君商量一番,若是有何時的人選,本尊若是滿意了,就提上來補缺罷了。」
「是,謝宗主大人。」元與跪地應聲。
「還有,你派人去一趟枉思山,將山上的那幾株絕年草全部毀掉。」
元與不解:「為何,如今鬼界和天界都為了幾大上古神器以及千年草搶的頭破血流。宗主大人為何要將這麼好的籌碼毀掉?」
「鍾離殷那廝居然騙我吃下珠簾隔,還好有百雨金在,本尊中毒不深。鍾離殷既然不仁,那我何必跟他講義。他用絕年草無非是想救玫暖那個丟盡臉面的丫頭。即便他拿不到,可是天界的仲則軒難保做會回頭浪子去救玫暖。本尊若是將絕年草毀了,他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無用。鍾離殷既然敢害我一分,我就要他生不如死。」
「可是,宗主大人,您這樣做,未免會將他們逼急了。若是他們回頭反咬魔殿一口?」
濮陽宗政冷冷一笑:「若是他們能咬的動,就儘管來。本尊之前給天界的那株絕年草早就被仲則軒的只剩一絲魂魄的老天君用了。如今,他們兩方,卻只有一株絕年草。到那個時候,只怕鍾離殷滿心全想著的是,如何將天界的那棵從自己這裡被偷去的絕年草給拿回來。本尊這裡連個草葉子都沒有,只消看的他們打的魚死網破就好了。」
「可是,既然他們現在的目的都是救玫暖小姐,那萬一他們聯手了怎麼辦?鍾離殷可是只有要便宜占,結果能達到他的目的,這事是誰辦成的他根本不會在意。更何況,這次還是為了救他的妹妹,自然是兩方聯手比較穩當了。」
「兩方聯手自然是穩妥,若是別人,也一定會選這個法子,甚至是,只要對方不是天界的仲則軒,鍾離殷都會為了玫暖那丫頭屈尊與他人聯手。可是,這次偏偏是仲則軒,害死玫暖的罪魁禍。依著鍾離殷的性子,他就是寧願守著玫暖的一具屍,都不願玫暖是被仲則軒救回來的——」濮陽宗政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上竟然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本尊倒是好奇,若是玫暖那不長腦子的賤丫頭真醒過來了,她那個什麼都管什麼都問的不撒手哥哥,會不會打斷她的腿把人鎖在奈何殿裡養一輩子。」
元與聽著濮陽宗政的這番話,忍不住一陣心寒。
「這件事情,務必要做的乾淨利索,本尊可不想哪一天見著鍾離殷帶著他的寶貝妹妹來看望本尊。」
「是,屬下必定不負宗主大人所托。」元與應了一聲。他的頭大半時間都是垂著的,眼前正好是晴靄那支白到有些透明的食指。
「行了,下去吧。」
「是。」元與站起來的同時候,已經將那截冰涼的斷指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血早已經不留了,指頭有些彎曲僵硬,然而,在他的手中,正好與他的握起的掌心形成很契合的角度。
晴靄的一身紅衣就副一面飄揚的旗幟。她臉上的表情難看的,任何人見著了都要退避三舍。她直直的朝著彥攬殿的方向而去。
右手的斷指還是會一陣一陣的抽痛,血卻是止住了,餘下的四根手指以及手掌上,血跡斑駁。明明是一隻美麗的玉手,卻失去了一根食指,傷口處的皮肉翻捲的,看起來極為駭人。
從傷口出流出的鮮血,有大半都吸進了紅裙之中了。所以,手上的手只要被寬大的袖子擋住,沒有人會看出端倪來。
她人才進彥攬殿,就瞧見管家文叔迎了上來。
「小晴——」文叔剛喚出晴靄的小名,老淚就流出來了,沿著臉上的褶子一層一層的往下淌。
晴靄看著心酸,明知道不該在老人家跟前哭,可是終歸是忍不住了,一下子撲到文叔懷裡大哭。
這一老一少的抱著大哭,越趁的掛滿縞素的彥攬殿淒涼悲慘。
晴靄哭了一會後,便說:「文叔,她呢?」
「在房裡睡下了,這些日子,別說是清醒的時候,就連是睜開眼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她的命本來就是跟少主連在一起的,如今少主沒了,她——」
「文叔,您別胡說,別說說言哥沒了就算了,怎麼連您也能信這種話。我這就去帶著她去找言哥去。言哥若是真死的話,那女人也早該死了,不可能撐到現在的。」
「你去哪裡找?」
「自然是言哥出事的地方了,就是挖地三尺,我也一定會把言哥找出來的。」晴靄抓著文叔的袖子保證道。「文叔,你放心,我一定會把言哥帶回的。他是什麼人,怎麼會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死了。」
「——小晴你這手……」文叔抓起晴靄的手腕,將她那斷了一截的手指舉到眼前。
「文叔,我一個武將,別說是斷根手指頭,就連斷個胳膊腿的都能眼皮不眨一下的。」晴靄看了著老爺子的臉色,又說,「文叔你就是太心疼太縱容我了。小時候練功辛苦一點你就罵言哥,搞的我現在本事都不大,這都是您給嬌慣出來的。行行行,您怎麼又掉眼淚啊,別哭別哭了,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有多不孝順,惹哭了您。您這是逼著老天爺打雷劈我是不是啊……」
說著說著,晴靄也又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給文叔擦臉:「您別哭了,您一把年紀還哭什麼,放心,這不是還有我的麼……我一定把言哥給您平安帶回來,等他回來了您就罰他跪荊棘條,我不心疼,您也別心疼。您別哭了,哪有長輩哭著送小輩離家的……」
文叔老淚縱橫,輕輕拍著晴靄受傷的右手,半天才說:「行了,真沒什麼好哭的,文叔在家裡等著你們回來。你進去跟她說一聲,路上仔細照顧點她,別回頭出了岔子又得讓少主拿荊棘跳抽你才是真的。我這去給你們收拾收拾東西,丫頭你什麼時候出。」
「馬上就走,免得到時生變。」
文叔點點頭,「那你快進去吧,讓小丫鬟把你這個傷給你包包,我去給你們收拾點東西去。「
晴靄點了下頭,就朝著言夫人的房間跑去。
門口有兩個小丫鬟,屋裡有一個,她仰躺在床上,睡的正安穩。言一彥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而現在的她,別說是糟蹋那些心意,就連看一眼,都是做不到的了。
她的模樣一直都沒有變,晴靄卻覺得,自己是老了,即便沒愛過,可是看著這些人苦苦掙扎,卻比任何人都累。
「喂,喂,醒醒,該起身了。」晴靄伸手就推她。旁邊的小丫鬟見著了,連忙湊上來說:「晴靄小姐,夫人剛剛睡下,您這樣吵她,是要鬧的。」
「怎麼睡的這麼晚?」晴靄知道她的生活就像是株植物,準時的就像日晷,每日下午必定要睡兩個時辰的。
「夫人找了一天的少主了。」小丫鬟哭著說。
晴靄一皺眉,伸手將床上的人給提了起來。那人微微動了動,依舊沒有醒。
卿卿,卿卿……這哪裡找的是言哥……
文叔提著兩個包裹進來的時候,屋裡只有一個不知所措的小丫鬟。小丫頭哭雙眼早就腫了,一見著他,連忙跪下了:「文總管,夫人被晴靄小姐帶走了,奴婢攔不住……」
文叔看了眼大開的窗戶,歎了一口氣:「虧我還準備點心零嘴什麼的給你……算了,等回來再吃吧。」
文叔看著哭的厲害的小丫鬟:「別哭了,別哭了,起來吧,出去吩咐外面的人,把靈棚燈籠什麼的都給撤了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