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什麼叫不入流(二) 文 / 藍惜月
走在去見畢姨娘的路上,嚴祿心事重重。
事情發展到今天,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峰迴路轉,其實一切都是未知數。
蕎兒還沒開臉,堡主雖然口頭上叫他回來幫忙,可並沒讓於順把鑰匙還給他。也就是說,即使他回了紫荊堡,也未必能重新坐上大管家的位置。
如果真是那樣,他回來做什麼?給自己原來的手下當手下?他在嚴府積威數年,樹敵太多,除非職位凌駕於所有奴僕之上,否則等著他的,將是一雙接一雙小鞋子。
畢姨娘的處境同樣難料。即便一舉得子,也只能保得幾年安樂。嚴豐已經是五旬之人,又沉迷女色,整天惦著「練內丹」。以他那淘虛了的身子,說不定哪天就被女人倒採了內丹。他一死,杜夫人絕容不下畢姨娘。
就這樣一個沒什麼前途的孩子,卻是他們的保命符,千萬不能出什麼意外,更不能有任何流言傳出,讓嚴豐懷疑孩子的來歷——不怪嚴祿會這樣想,幾年前,嚴豐曾在一次練內丹的過程中走火入魔,差點脫陽而死。老大夫讓他勸嚴豐節制點,要不然,別說開枝散葉,連人道都不能。
畢姨娘能懷上孩子,嚴祿很意外,他知道堡內還有很多人跟他一樣的想法。可做奴才的,心裡再怎麼懷疑,也不敢亂說。
在這樣微妙的時刻,畢姨娘連嫌疑都不顧了,這麼晚把他找過去,到底出了什麼事?
莫非,嚴謹搬救兵回來,讓嚴豐改了主意?算起來,能讓嚴豐事事尊奉的,只有玄妙真人,但真人應該不管人間的閒事才對。
又或者,嚴謹經過這兩天的查訪,找出了畢姨娘的姦夫?
也不會,要這樣,畢姨娘早讓嚴豐捆起來丟進刑房了,哪裡能好端端地在屋裡等著見他。
嚴祿腦子裡冒出無數種可能,然後一個個分析、否決,心裡七上八下,沒一刻安寧。
這次事件給了他一個極大的教訓:不管混得多像主子,奴才永遠是奴才只要你頭上還有一層主子在,你就隨時有可能被打回原型可笑他以前聽到「二主子」的稱謂,還暗地裡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在紫荊堡混出頭了。是出頭了,可惜是個奴才頭,頭等奴才照樣是奴才。
要想不受人欺凌,要想真正揚眉吐氣,就要做大主子,讓二主子見鬼去。
這樣給自己打氣後,心情略有好轉。看著沿路精緻的房舍,美麗的庭園,尤其是遠處隱約可見的庫房一角,嚴祿眼裡閃著勢在必得的光芒。
他曾有過幾次隨嚴豐進去拿東西,那裡面的奇珍異寶晃得他睜不開眼睛,多少次的美夢裡,都是自己抱著那些東西,心滿意足地看著摸著,最美的女人,也沒有那麼好的手感。
嚴祿摩拳擦掌地告訴自己:總有一天,這一切都會變成他的嚴謹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屈辱,都會百倍償還。
想起嚴謹,就想起洗園。洗園從修建的那一天起,就是這天心鎮上所有人的話題,很多人偷偷爬到山上去,就為了瞻仰一番裡面的亭台樓閣,都說修得跟仙境一樣。可那樣的仙境,他這個嚴府大管家卻被拒之門外。
他為此數次向嚴豐告黑狀,說嚴謹把公中的錢財挪做私用。父母尚在,紫荊堡的少爺又不只他一個,他要另修別墅,也該等析家分產後再說。
沒想到,就這個「析家分產」惹惱了嚴豐,當即沉下臉訓斥:「分什麼產?他是少堡主,這紫荊堡的一切將來都是他繼承,他的兩個庶弟如果不想住在堡內,給他們在外面另置宅子就是了。庶子跟嫡子分家產,從沒有這樣的道理你是紫荊堡的大管家,應該努力維護兄弟的和睦,家族的團結,若胡亂猜測,傳出些不好的話,讓兩個庶弟升起異心,我惟你是問」
印象中,那是嚴豐對他最聲色俱厲的一次。
嚴祿只能偃旗息鼓,從此再不敢打洗園的主意。
嚴豐或許昏庸,或許沉迷練丹不事生產,可他倒真有些修道之人的超脫品性,不貪財,不戀權,甘當甩手掌櫃,對他如此,對嚴謹亦如此。
以前嚴謹年幼,嚴豐把什麼都交給自己,等嚴謹能獨當一面,嚴豐便把財權與人權統統轉給兒子。至於兒子要怎麼做,哪怕改掉歷年的老規矩,嚴豐也並不十分干涉。
平心而論,嚴謹掌家這幾年,紫荊堡的財勢確實增長得很快。嚴謹建洗園的錢,完全是他自個兒掙來的,嚴祿何嘗不知道?他不過眼紅嫉妒,又氣嚴謹不兜攬他,這才想從嚴豐這裡打開缺口。
誰知嚴豐平時偏袒他,真遇到大事,還是支持嚴謹。人家是親父子,自己即便改姓為嚴,也曾經花大錢請族內長老出面,向嚴豐提議,讓他認自己為義子——雖然嚴祿只比嚴豐小八歲,可有的乾兒子比乾爹還大呢——嚴豐假裝沒聽見,藉著讓丫環給老爺子裝水煙的機會混過去了。
嚴祿於是明白,這是瞧不起他呢,覺得他就只配當個奴才秧子。
人都只道他深得嚴豐器重,卻不知這器重是怎麼換來的。嚴豐要鼎器(道家指被採補的女人),他四處物色,貼錢貼腳力,還不能找嚴豐報公帳。因為那個偽君子,若知道畢氏是花大錢買來的粉頭,準會惱羞成怒,因為怕壞了他的清淨道基。
回憶往事讓嚴祿恨意難消,抬頭看見畢姨娘的院子裡伸出的一枝白山茶,心裡更是一陣煩膩。明明是個子,卻在院子裡種滿了喪氣的白花,高的是白山茶,矮的是香雪蘭,更矮的是白菊。又不是死了人,滿院子供白花。
這女人越來越不聽話了,懷孕兩個月,若不是鬧出這樁事,她還不打算說呢。以前有點什麼都跟他有商有量,現在長本事了,什麼都自己拿主意。
嚴祿忍著厭惡隨著小丫環走進畢姨娘所居的院子,裡面靜悄悄的,平日在門口迎候的婆子都不見蹤影。嚴祿略有遲疑,就聽見內室傳來隱隱的啜泣,正是畢姨娘的聲音。
他立住腳,狐疑地問春桃:「姨娘怎麼啦?」
小丫環搖搖頭:「奴婢在門口守著,您自己進去吧。」
嚴祿點點頭,這種瓜田李下之嫌,本該能避則避,可如今他事事需仰賴這位「表妹」給堡主吹枕頭風,不敢拒絕她的召請。
「姨娘,您叫奴才過來有什麼吩咐?」
嚴祿站在階下施禮,同時掃了一眼三間正房,客廳裡空無一人,左側寢房則垂著簾子。
「嗚嗚」,簾內又一聲哭泣,乍聽像貓叫。
「姨娘,您到底怎麼啦?」
嚴祿急得團團轉,可女眷內寢,不經傳喚,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好隨便往裡闖。
「我還是死了算了」
接著是搬動凳子的聲音。
嚴祿嚇得什麼也顧不上了,一把掀開簾子走進去,嘴裡著急地喊著:「姨娘,您千萬別做傻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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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還有一更,今天狀態不好,碼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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