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親事(四) 文 / 藍惜月
逸居山莊,靜謐午後,容悅蓋著一條薄毯,躺在藥廬的搖椅上歇午,憨師兄又大呼小叫地從裡間衝出來,拿著幾顆白色藥丸,興奮地舉到她面前說:「師妹,給你。」
「這是什麼?」
「大補丸,名字還是師傅幫我想的。」
「嗯,多謝師兄」,容悅承認四兒是天才製藥師,可也是白癡天才,不能以常人的思維推斷之。他做出的藥,用來防身沒話說,一小粒能放倒一大片,真要自己吃,她還是有點怕怕。
四兒的眼睛鼓得圓圓的,一再申明:「真的是補藥!師妹身子不好,又怕胖,我試了好多配方才製出來,前面的那幾種也可以吃,但沒這個好。」
容悅很真誠地道謝:「師兄最好了。」
「師妹也對我好啊,每回出去都給我帶好吃的。」
這位憨師兄除製藥外,就愛吃個零嘴,跟孩子一樣,容悅只要有出莊的機會,就會根據他的喜好專為他帶一大包點心。
從前世到今生,她所處的環境,無不充斥著算計和陰謀,心底反而羨慕那些簡單的人,希望看到他們發自內心的純真笑顏。
這也是為什麼她有空就躲在藥廬的緣故,這裡最單純,最寧靜。
尹師傅的藥癡程度僅次於四兒,如果沒有她,這師徒倆一天說不上三句話。以四兒的資質,也不適合書本教學,所以容悅幾乎沒聽見尹惟傳授他過什麼,都是自己做的時候,讓四兒在旁邊看,能領會多少是多少。
簡直契合禪宗的師承方式:不立文字,以心傳心。
「姑娘,太太喚您」,秋碧出現在藥廬外的芭蕉樹下,伸著脖子望裡面瞧,卻不敢走過來。
屋裡有四兒,丫頭們都不敢進門,因為他煉藥會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老鼠、蜈蚣,蛇……但容悅從沒看到過,不知道他藏在哪兒的。後來她終於悟到,憨師兄其實是不想有人打擾,只要外人靠近,他就放出那些東西嚇人。
「知道了,我就來」,容悅起身疊好毯子,怕掃了憨師兄的興,假意拈起一顆藥丸丟進嘴裡,四兒立刻咧開嘴笑了。
走出院子,再轉過彎,容悅就把藥吐出來,丟進路邊的池塘裡。
並非她懷疑憨師兄的藥有什麼問題,而是她有種觀念,人還是自然長成的好,每天攝入足夠的營養就行了,並不需要吃什麼大補丸。
踏上內院階簷,看見小花廳裡不只母親一人,還有盧駿。
給母親和師傅請過安,容悅在下首就坐,開口問:「大師傅突然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蕭夫人告訴她:「悅兒,有人向你伯父求你的庚帖。」
「誰?我認識嗎?」
「認識,就是紫荊堡的嚴少堡主。」
容悅秀眉擰起,她繞了那麼大的彎子,讓容徽夫妻反目,又把姜夫人攛掇回去,讓容府的妻妾之爭趨於白熱化。以為這樣一來,容徽和夏氏自顧不暇,就不會再管她的事,誰知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最糟糕的是,看蕭夫人的樣子,不但不反感,還樂見其成?
果然,蕭夫人發話道:「那嚴少堡主你也見過,無論長相人品都不錯,又以正妻之禮相聘。」
容悅幾乎跳將起來:「還沒下聘吧?」
「還沒」,盧駿回答說:「只是帶著媒人去了一趟碧水城,以子侄之禮拜見容徽,從容徽那兒求得了姑娘的庚帖。」
蕭夫人繼續敲邊鼓:「悅兒,如果庚帖相合,不如就隨他下定吧。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娘不求你大富大貴,只要男方真心待你,就行了。」
容悅煩躁地撇著茶盞裡的浮沫:「太太如何肯定他是真心?」
蕭夫人加重語氣:「你娘有眼睛,會看」,考慮到嚴謹在客棧對女兒一見鍾情之事不宜宣之於口,改為分析他的求親之舉:「下定之前,男方一般是不露面的,只托媒人去女方求合庚帖,嚴少堡主能親自上門,足見心意之誠。」
容悅默默無語,心裡暗罵嚴謹,害得她這樣被動。
這時盧駿在旁邊提了一句:「嚴家好像無爵吧?」
容悅立即抓住,這可是現成的理由:「太太,就算女兒自己不講究身份,先祖和先父地下有知,也不願看到女兒嫁到平民之家。」
蕭夫人揉著額頭說:「我怎麼記得他家是有爵的?」
作為景侯府曾經的情報部門,盧駿在這方面最有發言權:「祖上有過,卻因為一篇不足千字的文章觸怒了聖武帝,全家下獄,差點以叛逆罪滿門抄斬,後來雖然逃得性命,爵位卻革掉了。自那以後,嚴氏子孫重耕不重仕,重商不重文,倒掙下了諾大家業,把紫荊堡建得跟鐵桶相似。單論財富,比景侯府……」
「您直說無妨。」
盧駿笑著比劃:「部中子弟曾因事去紫荊堡查探過,聽說裡面到處都是古董珍玩,正廳裡大剌剌地擺著一顆六七尺高的紅珊瑚。」
走出花廳,容悅低聲抱怨:「師傅您前頭說嚴家無爵,明明已經讓母親打消了念頭,後來偏又誇他家多富有……」
「姑娘怕太太動心?」
容悅不吭聲,若答「是」,豈非承認母親貪財?
盧駿正色道:「做暗人的,最忌隱瞞某些事實,故意誤導主人,甚至替主人做決定。所以,為師一定會知無不言,如果給姑娘帶來不便,還請見諒。」
容悅惱了,管他師傅不師傅,照樣質問:「到底誰是你的主人?」
盧駿躬身作答:「自然是姑娘!但太太是您的母親,您是她唯一的骨肉,太太不會害您的。」
見容悅氣得不輕,盧駿的腰彎得更低了:「其他事情,屬下都惟姑娘馬首是瞻,只有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姑娘您或許不急,但做父母的,怎能看著女兒虛度芳華。更何況,少主至今無嗣,太太還等著您……」
「你不用說,我明白了」,沒有兒子,傳宗接代的重任壓到了女兒身上,可她真的不甘啊,又走了幾步,忍不住問道:「如果我一直不嫁人,會怎樣?」
盧駿呆住了,容悅緊追著問:「等過幾年,我變成了老姑娘,你們就不認我做主人了嗎?」
「怎麼會,只要姑娘不把暗令交出去,姑娘永遠都是我們的主人。」
容悅吞下已到嘴邊的低喃:「原來你們認的是令。」
可是有什麼錯呢?沒有那面令牌,他們一群大男人,憑什麼讓一個十幾個小姑娘指揮得團團轉?
蕭夫人更沒錯,她本可以帶著大筆財產改嫁,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卻情願以寡婦之身守著女兒長大。現在她想要女兒成家,給她添個嗣孫,這要求很過分嗎?
「原來從頭到尾,過分的只有我一個。」容悅苦笑著呆立片刻,突然縱身而起,幾個起落,消失在後山中,風中隱約傳來幾句話:「不用尋找,我想通了自會回來。」
「輕功練得真好!」穆坤從迴廊另一頭走過來,看著愛徒的方向由衷讚歎。
盧駿搖頭歎息:「姑娘家太有本事了,就不想嫁人。」
穆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年紀還小,情竇未開,你這會兒逼她有用嗎?等她遇到合意的,自然就千肯萬肯了。」
盧駿恍然而笑:「還是穆兄懂得姑娘家的心事,我這就跟太太說去,凡事順其自然,莫要強求。」
「快去!把我的寶貝徒兒逼走了,我等會再找你算帳!」
穆坤說完,也朝後山飛縱而去。
手機用戶可訪問wap.觀看同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