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兩百零七章 想當年,惟惆悵 文 / 雷冰雪
幽冷的月光灑在身上。我有一種肆意的暢快,躲開白天的人群和束縛,彷彿此刻這個獨自漫步月下的人才是真正的我。
轉過角,溪水順著黑沉沉的樹林流淌入林中,我稍微遲疑了一下,這附近沒有人煙,唯一的人就是我們一行了,想到這,我放了心,便緩緩走入林中。
才走得幾步,我便是一愣,前方有一小片開闊的野花叢傍水而開,偎樹而坐一身白衣的人聽得聲響正扭頭看我。
我沒想到會碰到她,夜晚的她彷彿換了個人,不像在宮裡錦衣華服高貴冷漠的皇后,也不同與白日裡英姿颯爽,明朗如星,雪白的衣裳漆黑散開的長髮,微微抱膝環抱自己的姿勢,卻是那麼的柔弱和孤獨,透著令人心悸的絕望之意。
我定定神。正欲走開,她卻開口道:「來都來了,何必又走呢?」我頓住腳,默默地在她身旁學她的樣子席地而坐。
她很認真地旋轉著手上嫩黃的小花,口中卻漫不經心地問我:「這場戰爭結束之後,你想去哪裡?」我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開頭,著實地愣了一下,我仔細地看她,月光下的她美得炫目,純淨而柔美,像是這草木花間的精靈,我有些恍惚,只覺得她跟那個我的大仇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我對她沒有了一絲警惕,學著往昔秦芷的樣子,我懶懶地kao在樹上,認真地想了想,用憧憬的語氣:「我想帶著臨兒和夜色含霜,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蓋間竹屋,不用太大,夠我們住就行了,要綠意盎然那種。屋前種些蘭花,這是如璧最喜歡的,再栽些梅花,這是我和秦芷都喜歡的。房子就建在水邊,晚上推開窗就可以看見星星聽見潺潺的水聲。」
龍紫衫微微笑了起來,側著頭認真想像著,唇邊浮起一縷嚮往的微笑:「一定會很美,這樣的生活我也想要,只可惜……」
她沉默了,良久抬頭道:「等戰局已定,我會跟阿霆說,放你離開,到時候你就可以去追尋你的生活了。」我一揚眉,不服道:「你怎知你們一定贏?說不定是到時候我為你們想想辦法,放你們一條生路呢?」
龍紫衫出奇地沒有反駁,只是幽幽地道:「你不是很恨我嗎?怎麼還會放我生路?」
我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撫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深有感觸地道:「其實出宮之後我想了很多很多,你害死如璧害死秦芷,按理我應該恨不得你死才對。可反過來,宮裡的女人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主宰,我也害了你妹妹,雖然不是我親自下手卻是幫兇,就算我現在殺了你。她們也回不來了。」
龍紫衫扭頭定定地看著我,眼裡滿是驚訝和觸動,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看我,她點點頭道:「不錯,紅袖的死你的確是幫兇,現在你的生死都捏在我的手裡,可很奇怪,我卻對你一點殺意都沒有。我們三姐妹,我和袖兒感情最好,如今我卻不想殺你,豈不是最奇怪的事?」
彼此這一說,我們都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許多。龍紫衫突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還活著,你可不可以答應我,給我的墳上種滿廣玉蘭?」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在說什麼,不覺笑道:「應該沒這一天,我想我會先死。」龍紫衫偏著頭想了想,憂傷地道:「我記得我進宮之前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月色。阿霆恨得提著劍去找葉崇韜,等我趕到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渾身都是血和傷口,分不清到底是誰的。他們是兄弟,流著相同的血,卻……」
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舊事,也不由揪緊了心,她卻自顧自地道:「他們兄弟倆以前其實感情很好的,太后一直不服葉崇韜即位,整天想著要阿霆篡位。阿霆一直都不肯。改變這一切的就是我的進宮。」
我想著往昔那一段風雲變幻的宮廷鬥爭,只覺得心跳加快,屏住了呼吸。龍紫衫彷彿覺得冷,裹緊了身上的白衫,頭彷彿不堪重負般的kao在膝上,癡癡地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告訴你我憋在心裡這麼多年的所有心裡話,你願意聽嗎?」
我遲疑著,看見她迷茫的眼神,把要拒絕的話嚥回了肚子裡,不知為何,雖然我也知道這不是我該知道的事情,卻還是點點頭,輕聲道:「你說,我聽著。」或許對當年的事,我也是好奇的吧。我也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這對有情人分開數十載,各自命運坎坷。
她幽幽地啟唇,「你知道嗎?我還有一個姐姐,是先仁孝皇后?」我一凜,點頭道:「我知道,龍家的大小姐,崇韜的原配皇后。仁孝皇后。不過,宮裡似乎很少有人提起這位皇后,似乎,似乎她是禁忌。」
龍紫衫笑了,「什麼禁忌?那是我的意思,當我把幾個私下提起她的奴才活活打死之後,宮裡就再也沒人敢提起她。反正人走茶涼,死了就是死了,你再尊貴也不會有人記得你。」
我詫異於她提起自己的親姐姐為何這般冷漠,卻聽她接著道:「我自小就是個小子性格,時常跟著哥哥他們跑。跟阿霆更是青梅竹馬,情意甚篤,我喜歡舞槍弄棍,十三歲就跟著哥哥上戰場,那時候誰不知道龍家二小姐是武藝高強的巾幗女將?」
我驚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堂堂侯門千金居然上戰場?龍紫衫沒注意我的表情,語速甚快地說了下去,就像這些話已經在她心裡醞釀了千百遍一樣,「就因為這樣,我並沒有見過葉崇韜,他是皇子,日日都守在宮裡唸書學習治國之道,可阿霆不一樣,他從小就性子跳拖,時常溜出宮與我玩耍,更偷偷跟著我上過好幾次戰場。我十六歲那年我姐姐嫁進了宮,當時我跟著哥哥還在邊關與敵廝殺,並沒回京城。」
說到這,她停了下來,像是在緬懷,又像是在痛恨,冷冷道:「我第一次見到葉崇韜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我跟著凱旋的隊伍回來京城,隨母親進宮。那時候,我姐姐進宮兩年懷了一次孕卻不幸流掉了,自此葉崇韜便對她日益冷淡,剛好良妃進了宮受寵得很,她那時正是擔憂後位不保之時。」
我遙想那時情景,也知仁孝皇后境況堪憂,一時更是好奇,她頓了頓深吸口氣續道:「那天,我穿了一身水波紋的湖藍曳地長裙,裙角繡了盛放的新荷,滿殿的人都看傻了眼,也包括第一次見到我的葉崇韜。」
只看她現在的姿容,便能想像出她十八歲時出現在崇韜眼前有多麼驚艷,絕美的容貌。廝殺戰場歷練出的凜冽氣質,還配上新雅出塵的裝束,只怕,像是凌波仙子吧?我暗歎一口氣,她的命運,只怕就是在這一次見面改變的。
龍紫衫的神情突然一變,有些隱隱的像是厭惡又像是驚恐,「他當即大讚我的美貌,還賦詩一首,我還記得是這麼寫的:凌波襪生塵,仙姿舞翩翩,春風拂面不忍離,轉眼天上人間。」
我不禁心馳神往,卻聽她幽幽地道:「你猜之後怎麼樣了?」我看見她神情不對,沒敢開口,默默搖搖頭。
她似乎也並不是想等我回答,自己接著道:「
我那好姐姐三日之後便再傳我進宮,說是想跟我說話,我毫無防備依言前去。」
我聽得她似恨似怨又彷彿平靜無比的語調,莫名的心中一寒,升起隱隱的恐懼。她並不停頓,說道:「我那好姐姐,慇勤地親自捧著我最愛喝的茶給我,我喝了之後便不省人事。她在裡面下了藥,然後直接讓人趁著夜色抬進了紫宸宮,就這樣,我成了葉崇韜的女人。」
她這樣平靜地說著最恨最痛的害了自己一生的事,我已是冷汗流了一背。
是的,我轉眼就明白了,好狠毒的仁孝皇后,她自己已經失寵,見崇韜對龍紫衫的姿容大加讚賞之詞,便動了心思要自己妹妹也進宮,姐妹聯手鞏固自己的地位。她明白妹妹與雍和王的感情,必定不允,乾脆就這樣把生米煮成熟飯!好狠啊!
龍紫衫冷冷一笑,任由熱淚在蒼白的臉上恣意縱橫,我大生悲憫之情,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徒勞地握住她的手。她握緊的拳刺得掌心沁出了鮮紅的血珠子,顫抖地如風中的樹葉。
龍紫衫抽出被我握住的手,狠狠地拭去自己悲苦的淚,稍微平靜了些才又開口道:「後來我才知道,那晚葉崇韜也是被灌醉了,還以為我是他臨幸的妃子。這一切,並不光是我姐姐的主意,我那姑姑,尊貴的太后也是知道的。」
這話震得我大驚失色,什麼?太后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知道龍紫衫是自己兒子最愛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