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214人走如燈滅 文 / 方嫣

    醫院，重症監護室。

    池灝穿著隔離服進去，看著爺爺罩著呼吸機鼻罩艱難呼吸的樣子，無法言說心裡巨大的難受。他站到病床邊，面色凝重的低著眸看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聽著他那沉重的呼吸聲，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頭上，像顆顆尖銳的釘子，狠狠的被釘在他心。

    池老爺子一生強捍梟勇，即便走到生命的盡頭，都絕不容許別人給他投以同情可憐的目光。

    他明白自己時日無多，明白池灝內疚於心，但他不想妥協。

    池灝低低的叫道：「爺爺。」

    那聲音，無奈，悲痛，沙啞，壓抑緊繃如弦。

    如果時間能夠再重來一次，他一定會換另一種方式，但這世界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沒有再一次重來。

    池老爺子病已至此，卻仍舊竭盡所能抬手想要去掉呼吸機鼻罩。

    池灝看著，伸手去阻止。

    池老爺子搖頭，倔強的要去掉呼吸器，有些話，他一定要說。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艱難的摘掉呼吸機鼻罩。

    「爺爺，你戴上鼻罩，我在聽著。」池灝傾下身來，眉心皺得滴水。

    「無……所謂，多撐……一會跟少撐一會沒有什麼……區別，人終……歸要走。」池老爺子在生命的最後，終於肯見這個把他氣得兩度心臟病發的孫子。

    他原本，是打算讓他遺憾一輩子的，想想跟自己的孫子斗了這麼多年，放養式培養他的獨立能力，好不容易有些出色，卻再也管不動，想想，還是算了。

    「別這麼說，我已經請了最好的醫療團隊過來，你一定會沒事的。」池灝低沉著聲音安慰道。

    池老爺子呼吸粗重，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時日……無多，池灝……這個家，除了我……再沒有人能夠掣得住你，這些年……你也算出色……至少沒讓我太失望……但你終究是……火候欠缺……」

    池老爺子說到這裡時，又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像呼吸很困難的樣子，池灝見狀，連忙把呼吸機罩上，卻被池老爺子一手推開，他都不明白，為什麼爺爺突然會那麼有力量。()

    池老爺子順了好久的氣，好不容易才順了過來。

    「爺爺……」池灝喉間一酸，手握著鼻罩，僵在一旁。

    「池灝……這麼多年……我以為你會……有長……進，但你……永遠……搞不……明白，你為……什麼每……次都要……受掣……於我。」

    池老爺子繼繼續續的說，如果兩天前，他肯見他，這些話，一定還是流暢無比。

    人哪，生老病死，終將都要經歷。

    再強捍，在命運面前，也要低頭。

    池灝沒有說話，他的話哽於喉間，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輸給我……是因為你……永遠搞不懂……你想要什麼……你首先要把……自己強大……只有做到真正的強大……你才有資……格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個世界規則萬千……如何在規則中生存……不是只有妥協……就能成事……」

    池灝長久的靜寂，連呼吸都似乎是疼的。

    「池灝……爺爺給你最好的東西……同時也掠奪你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想要讓你學會如何……在商界立足……池氏根基壯闊……不少人窺視你的位置……池影始終是個女生……做事難免有婦人之仁……施展不開拳腳……我安排旭白在你身邊…………讓他遠赴國外留學攻讀mba……為的就是將來能夠幫你……我讓你娶喬薰……不是讓你糟蹋人家……她在事業上……助你一臂之力……池灝……你如果有那個能力……還怕要不到一個讓你心動的女人嗎？你這點小事……都不能……」

    池老爺子最後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突然粗喘著呼吸，一聲急過一聲，好像被什麼卡在喉嚨一樣，臉上瞬的漲成的豬肝色。

    池灝見狀，連忙手忙腳亂的給他罩上呼吸機，扭著頭大喊重症監護室裡的醫生：「醫生！醫生！」

    「爺爺……爺爺……你不會有事……爺爺……」池灝抓著池老爺子的衣袖，手抖得厲害。

    醫生與護士幾乎是奔跑過來的，他們擠開立於床邊臉色大變的池灝，基於人道，還是極迅的插上各種儀器，展開已經無意義的搶救。

    池灝昏沉著眼眸，看著面前人影在眼前晃動，只覺得週遭的世界，突然人聲遠離。

    幾分鐘後，心電監護儀呈現一條直線，所有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都停止了任何的救治，靜立在病床前。

    池老爺子終於因為心衰竭，在自己孫子面前，結束了自己充滿傳奇的一生。

    主治醫生是池灝從洛杉磯請來的醫生，他口罩也不摘，皺眉走到池灝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的走了出去。

    其他醫護人員，也陸續的離開了重症室。

    池灝機械的抬著步走到病床前，看著那個幾分鐘前還跟他說著話的老人，滿身管子的躺在那裡，眼淚，慢慢的溢了出來。

    池家人守在門外，聽了主治醫生的報告，一下難掩悲傷，全都湧了進來。

    老年喪偶的池老夫人，滿臉悲痛，卻硬是一聲不吭，任孫媳婦攙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屈膝跪到病床前的池灝面前，通紅著眼眶說：「池灝你給我起來！」

    池灝難過得想死，硬是跪在那裡，喉間壓抑慟痛的悲泣，全身都止不住的顫抖。

    有什麼比親手害死自己的爺爺的感覺來得殘酷？

    他池灝到底是多麼的混蛋，才會不瞭解爺爺到底為什麼要給他安排這樣的人生？

    喬薰看到這個婚後半眼不看自己的男人這樣悲傷，眼淚大滴大滴的滑落下來。

    「你起來！」池老夫人無聲的落淚，卻是大聲的喝止。

    見池灝長跪不起，她止不住失去相守數十年的丈夫的巨大悲痛，掄起手中枴杖，就往池灝身上打。

    「池灝，你不配為人子孫！」池老夫人邊揍著他，邊心痛至極的怒罵。

    這枴杖，是池老爺子生前一直拄著的，他被送進醫院時，池老夫人一定要家人帶來，她相信，丈夫一生強捍，這一關，他也一樣可以挺過來的。

    可是，他沒挺過來，最終沒有挺過來。

    他就這麼，狠心走了。

    池灝低著頭，視線模糊，一杖一杖的承受著，這些痛，根本不算痛。

    他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心如死灰。

    奶奶今天就算是打死他，他也受了，覺得自己是應該的。

    沒有人上前去阻止這一老一少的情緒發洩。

    旭白臉色緊繃的站在哭成淚人的池影身邊，一言不發的看著池老夫人教訓心裡難受的池灝，皺眉再皺眉，他相信，沒有人比池灝更難過的了。

    池老夫人打了好幾枴杖，終是再打不下去，嗚嗚的哭出聲。

    喬薰看了眼跪在地上丈夫，難過不已，始終是沒有過去，而是扶著池老夫人轉了身。

    陸堯與慕白和簡媚匆匆趕到醫院時，池老爺子已經走了，整個重症室，只餘一片悲痛的哭泣聲。

    池家直系親屬全都進了病房，其餘的，臉色沉重的或站或坐在外邊的探視室。

    他們三個互看了一眼，都沉默的站到一邊……

    陸堯整個下午都沒有打過電話給關妍，只是發了條很簡短的短信過來告之她，池老爺子已經走了。

    關妍收到短信時，整個人就僵在那裡，半晌不動。

    人走如燈滅。

    她其實到今天才發現，她也沒那麼恨池老爺子。

    不想跟自己扯上關係，但她不得不想，真的是因為自己，池老爺子才會出事。

    池灝，他一定很難過。

    她皺皺眉，又皺皺眉，靜默的把手機擱在一邊。

    抬著手指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凌昊也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陸堯擔心關妍自責不已，也發了短信告之凌昊，讓他過來看著關妍。

    凌昊推門進來，就看到關妍靠在辦公椅後，神情疲憊不堪的按著薄蹙的眉心。

    他抬步走過去，皺著眉說：「關妍，別想太多，真的與你無關。」

    關妍睜開眼，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了？」

    「陸堯擔心你，叫我過來看看你。」

    「我沒事。」

    「心情不好，會影響胎兒發育，我送你回家。」凌昊合上她的電腦，提起她的包包，等她起身。

    關妍搖頭：「我真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如何調劑自己的情緒。只是……總會有些難過。」

    怎麼說，也是池灝的爺爺。

    雖然沒有緣份做親人，但她想，她應該感謝他，放任池灝照顧她五年。

    雖然她沒有接受非池的贈與，但在金錢方面，他想他待她還算不薄。

    「人之常情。」凌昊能理解，關妍其實是重情之人，雖然池老爺子生前對她不怎麼樣，可此刻得知他病逝，她非但沒有半點解恨之意，還深感哀傷，已屬不錯。

    畢竟，很多人都不能夠輕易放開心結。

    但關妍能。

    怎麼也好，一切，終將淹沒在時間海，有時候珍惜眼前，才是最好的。